第40章
星曆3536年6月28日, 6:28pm
雖然現在才六月末,但機甲裏密不透風,艙內熱得像是一個蒸籠。
戚灼隻穿著一條長褲, 光著上半身,大汗淋淋地站在副艙能量板前烤沙鼠。
“成火哥哥, 蛋蛋要拉屎了。”季聽驚慌失措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季聽也隻穿了一條**,像隻青蛙似的趴在圓形入口處。臉蛋兒被熱得紅撲撲的, 頭發濕潤地搭在額頭上,頰邊還掛了一串汗珠。
“他已經拉了?”戚灼問。
“還沒有, 馬上就要拉, 他正在這樣——”季聽目光定定地看著前方,嘴唇緊抿, 喉嚨裏發出嗯嗯的聲音。
“草。”戚灼罵了句髒話,迅速往上爬, 嘴裏道:“你下去動一動那沙鼠,別讓它粘在能量板上烤糊了。”
“好。”
狗蛋全身光溜溜地躺在育嬰艙裏,目光發直地看著頭頂。戚灼飛快地爬上主艙,一聲大喝:“不準拉!給老子憋住!”
狗蛋被嚇得一個激靈, 眼珠子開始轉動,那醞釀中的便意也被嚇了回去。
戚灼抓了幾張衛生紙,打開艙門, 探出頭瞧了左右和頭頂,沒有發現危險,便抱著狗蛋匆匆跑向機甲左邊。
機甲的左胳膊曲起搭在沙地上, 人可以躲在肘彎下方, 這裏也就成了季聽他們的天然廁所, 使用完畢後再用沙子埋上就行。
戚灼鑽進去後, 蹲下,對懷裏的狗蛋道:“好了,拉,快點。”
狗蛋便又開始用勁,對著前方怒目而視,兩隻小拳頭攥緊,腦袋直顫,嘴裏發出呃呃呃的聲音。
季聽在副艙裏烤沙鼠,他個子太矮,腳下便踩了個金屬箱,兩隻手一起握住鐵鉗,小心地撥動沙鼠,不讓它和能量板粘在一起。
能量板的溫度讓副艙氣溫很高,他身上不停冒汗,像小狗一樣張著嘴喘氣。這次推動沙鼠時,一滴油濺了出來,落在他白嫩的小臂上。
“哎喲。”他丟掉鐵鉗,跳下金屬箱,捂住自己的小臂原地跳。待到忍過了那陣灼人的痛,又爬上金屬箱,一聲不吭地繼續翻沙鼠。
片刻後,頭上傳來關門聲和腳步聲,是戚灼抱著狗蛋回來了。他立即發出響亮的哭聲,眼淚也湧了出來。
“幹嘛?哭什麽哭?”戚灼出現在頭頂內艙口。
“我,我……嗚嗚……”季聽抬起右臂給他看。
戚灼滑下副艙,看見季聽手臂上那一小點紅痕,問道:“燙了?”
“嗯!”季聽重重點頭。
“沒事,就這麽一點。”
“有事,好痛啊,太痛了……嗚嗚……”
戚灼便道:“你自己上去,用冷水淋一下。”
季聽哭著去爬扶梯,那隻胳膊就像斷了似的抬不起來,又哭著去看戚灼:“……我已經痛得爬不上去了。”
戚灼關掉能量板:“行了行了,我也上去,別裝腔作勢的。”
季聽的哭聲一下便小了下來。
兩人上到主艙,戚灼給那一小點燙痕淋了水,季聽又要求他吹幾下。
“別過分啊。”戚灼警告道。
“吹一下嘛。”季聽扭著身子撒嬌,“吹一下就不痛了。”
戚灼對著那燙痕吹了幾口,便聽見季聽小聲道:“我有次喝開水的時候燙了,媽媽就這麽給我吹,吹著就一點都不疼。成火哥哥你真好,像我媽媽。”
戚灼抬頭盯了他幾秒,將那隻胳膊扔掉:“我他媽的可不會生蛋。”
機甲裏的空調是壞的,兩人邊吃晚飯邊淌汗,匆匆吃完後,戚灼就帶著季聽和狗蛋去廢墟小樓洗澡,順便洗尿片和處理兩隻剛抓到的沙鼠。
季聽和狗蛋的脖頸和背部長了一大片痱子,季聽還能伸手撓,狗蛋卻隻會躺在育嬰箱裏蹭,或者左右翻滾,難受得哼哼唧唧。他們白天隻能躲在機甲裏,又沒有痱子粉,戚灼便隻能等到天黑後,帶他們去衝涼水澡。
廢墟小樓裏,戚灼嘴裏叼著一柄小刀,在水管下衝洗兩隻沙鼠。洗完澡的季聽穿著浴袍短裙站在水桶裏,兩隻腳輪流踩著裏麵的尿片。
育嬰箱就擱在一塊大石旁,洗得幹幹淨淨的狗蛋坐在裏麵,玩著一塊光滑的小石頭,玩著玩著就往嘴裏塞。
“蛋蛋,不要吃石頭。”季聽製止。
狗蛋看著季聽,將石頭從嘴裏取出來,接著又重新塞回去。
“蛋蛋,不要吃石頭啊。”季聽有些著急,在水桶裏飛快地踏著腳,洗衣粉液發出嘰咕嘰咕的聲音。
狗蛋似乎覺得這樣很有意思,咯咯笑了一聲,故意將石頭塞進嘴,眼睛就盯著季聽,等著他製止。
季聽便給戚灼告狀:“成火哥哥你看你的寶寶呀,他把石頭又塞進嘴,我喊了也不聽。”
季聽每次遇到這種情況時,都很狡猾地加上你的寶寶,企圖讓戚灼不要那麽嫌棄狗蛋。
戚灼扭頭看了狗蛋一眼,將嘴裏的小刀丟進水槽,在水下衝了衝手,大步跨到狗蛋麵前,一手捏住他腮幫子,一手將石頭摳出來,遠遠扔到了沙地裏。
狗蛋的嘴角往下撇,戚灼又拿起安撫奶嘴,一把塞進他的嘴。
狗蛋動作飛快地吸吮著奶嘴,自己調整情緒,急促的呼吸慢慢平息,眼裏那層水光也逐漸散去。
“蛋蛋你不要生氣哦,老師不準我們把橡皮和瓶蓋放進嘴裏,石頭肯定也是不能的……嗯,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季聽絞盡腦汁地安慰狗蛋,開始編故事:“有個小朋友,他吃了個瓶蓋,死了。嗯,還有個小朋友,他吃了個石頭,死了……”
這片沙地晝夜溫差大,白天熱得冒煙,夜裏卻不到二十度。三人在廢墟小樓得呆到渾身冰涼,戚灼估摸著機甲內的溫度也已降下,便將季聽拎出水桶,自己將那桶尿片過水,清洗幹淨,再左手提桶,右手提起育嬰箱往回走。
季聽則提上兩隻沙鼠跟在他身後。
機甲艙裏和之前已經有些不一樣,一根繩子橫過操縱器上方,滿滿當當掛著洗好的尿片和衣物。右側擱著一個從副艙搬上來的金屬箱,方方正正像櫃子,上麵擺著奶瓶奶粉之類的物品。
戚灼將兩隻沙鼠掛在繩子末端,把晾好的幹淨尿片收下來,全部丟給季聽去疊,再將剛洗好的尿片晾上。
這機甲的通話器時好時壞,剛住進來那幾天能聽到軍部的對話和命令,這幾天則安安靜靜,沒能聽到軍部的隻言片語。
不知道龐隆城的具體情況,也擔心錯過星艦起飛,戚灼掛好尿片後,又開始去擺弄那些機甲按鍵,搞得艙內燈光時明時暗,也不時響起各種電流噪聲。
“吱吱……擦擦擦……吱吱……”
季聽則陪著狗蛋玩,一本正經地教他認字。
“這個字念一,一,一,來,蛋蛋和我念,一”
“啊!”
“一……”
“啊!”
“不是啊,是一,一,一……”
季聽做著誇張的口型,狗蛋睜著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突然咯咯笑出了聲。
季聽放下寫著一的日記本,苦口婆心道:“你不會說話不會認字怎麽行呢?就像你媽媽那樣嗎?你要像爸爸這樣好好學習,好好認字。”
狗蛋很快便對學習失去了興趣,伸手要季聽抱,嘴裏嘰裏咕嚕地催促著。
“哎,你不好好學習,爸爸真是拿你沒有辦法。”
季聽放下日記本去抱狗蛋,被狗蛋的重量帶得一頭紮進了育嬰箱。狗蛋的臉被擠得扁扁的,轉著眼珠去看他。
“我馬上就起來抱你啊,馬上。”
季聽剛站起身,就聽戚灼噓了一聲。他對戚灼的噓聲已經很熟悉,知道這代表著危險來臨,立即渾身僵硬地站著,連腦袋都不敢轉。
艙內一時非常安靜,連狗蛋都沒有發出聲音。
叩叩叩。
艙壁被敲了三下,聲音非常清晰,每一下都讓季聽心驚肉跳,慢慢伸手抓住了狗蛋。
戚灼則拔出腰後的匕首,轉身去看主控屏,在右下角的小屏上看見機甲外多了一個人。
那人蹲在艙門前,蜷縮成了一小團,戚灼仔細去瞧他的下半身,看見了兩條腿。
有腿!那是人,不是螅人。
戚灼暗暗鬆了口氣。
那人還在敲艙門,並惶惶不安地四處張望,一副有著任何風吹草動就會躲藏起來的模樣。
“成火哥哥。”季聽還是沒敢動。
戚灼知道他在害怕什麽,便道:“沒事,是有個人在外麵敲。”
聽到不是螅人怪物,季聽也放鬆下來,趕緊走到戚灼身旁,盯著主控屏瞧。
“你看,他在這裏,是個叔叔。”季聽指著屏幕小聲道。
“嗯。”
“是他在敲門。”季聽提醒。
“我知道。”
季聽見戚灼不去開艙門,覺得有些奇怪,卻也沒有出聲,隻不斷看看屏幕又轉頭去看他。
戚灼並不想開門,但外麵的人鍥而不舍地敲著艙壁,似乎篤定這機甲裏有人。他擔心再這麽敲下去會被螅人機甲發現,便打算幹脆將人給放進來算了。
戚灼年紀不大,做事卻很是謹慎。他快速打量著四周,將兩隻掛在繩子上的沙鼠取下來,連著狗蛋的奶粉一並抱進副艙。
季聽一直瞧著他的舉動,跟過去趴在入口處問:“成火哥哥,尿片不拿下去嗎?”
“尿片拿下來幹嘛?”戚灼反問。
季聽有些困惑地問:“可是,可是你把這些拿下去,不是因為擺在那裏不好看嗎?”
戚灼沉默了一秒:“誰管好不好看?我是怕這些東西被進來的人看上,給我們搶了。”
“被人搶了?”季聽倒抽一口涼氣,轉頭去看艙門,“你認識外麵的人呀?”
戚灼放好東西後便往上爬:“不認識。”
“那你為什麽說他是壞人?”季聽追問。
戚灼道:“……別廢話,也別問我為什麽。”
“哦。”
季聽便道:“那我去把寶寶抱過來,你把他放下去。”
戚灼爬上主艙,返身將出內艙門關上,怒道:“抱他來幹什麽?誰他媽會搶你的蛋?”
確定主艙裏沒有什麽可讓人覬覦的東西後,戚灼這才打開了艙門。
門剛開啟一條縫,外麵的人就飛快擠了進來。
這是名渾身髒汙,臉色發白的中年男人,穿著一件過大的藍色工作服,一進門便不停彎腰:“謝謝,謝謝,太感謝了,我都以為會死在外麵了,謝謝……”
他連接道了數聲謝後抬起頭,看見站在麵前的戚灼後愣了愣,接著瞧見季聽和狗蛋,有些詫異地站直了身。他轉著頭在艙內張望,確定沒見著成年人後,才又看回戚灼。
“你們三個小孩兒?大人呢?”男人問道。
季聽剛要回話,戚灼便打斷了他:“我爸和我叔在外邊洗衣服打水,過會兒才會回來。”
季聽有些愣怔,但也沒有做聲,隻悄悄走到戚灼身後,牽住他的衣角,從他身後露出半個腦袋。
“他們在東邊那個水房吧?我下午的時候從那兒路過,還去喝了點水。”男人神情有些恍惚,對戚灼笑了笑,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
戚灼見到這人的第一眼就認出了他。之前從星艦場逃亡那晚,這人躺在屍體堆裏,腳被石頭壓住,還是自己幫他撬開了石頭讓他脫身的。
他明顯沒有認出來戚灼,當然戚灼也不會提起。
這人的腳看上去已經沒有了問題,但臉色蒼白,嘴唇幹裂起皮,下眼瞼一片青黑,戚灼不用問,也知道他這段時間過得很糟糕。
“你為什麽敲我們艙門?”戚灼直截了當地問。
“我準備去礦山,但經過這片沙地的時候,天上來了機甲,我就隨便找了輛廢汽車躲著,想過一晚上明天再去。但那汽車連頂都快沒了,實在是不好藏,結果看到你們這機甲開了門,有人從裏麵往外倒水。我就想在你們這兒過一晚上,明天天亮就去礦山。”
男人的語氣聽上去還算輕鬆,但垂在褲側的兩隻手一直在抖,臉色白得泛著青,額角也不斷滲出汗。
他說完這通話後,還朝著戚灼笑了笑,像是有些不太好意思麻煩別人。
但戚灼卻沒有笑,沉默著沒有應聲,季聽更是從頭到尾沒開過口,隻從戚灼身後露出一隻眼睛看著對麵的人。
機甲內陷入安靜,男人似是有點尷尬,側過頭去看育嬰箱裏的狗蛋。
狗蛋並沒注意這些,隻吮著安撫奶嘴,低頭玩著季聽給他找來的一段木塊。
男人以為戚灼三人是兄弟,開始沒話找話道:“這娃娃長得真好,個頭大,壯實。”又抬手擦了下額角的汗,哆嗦著沒有血色的嘴唇,“你身後這個弟弟也長得好,比女娃娃還好看。”
戚灼依舊閉著嘴,季聽也隻看著他不說話,機甲艙內再次陷入了安靜。以至於男人的汗水掉到地板上,都發出滴答一聲輕響。
戚灼見他這幅模樣,懷疑他生了病,終於開口問道:“你——”
“太熱了,好熱,這裏怎麽這麽熱。”男人有些焦躁地打斷了他,用手掌給自己扇風,又無意識地撩起衣服下擺擦臉上的汗。
他擦了兩下後,似是反應過來什麽,動作一僵,迅速將衣擺放下。他那件藍色工作服非常寬大,放下後便掩住了身形,但戚灼已經看清了他的肚子,大得像個快要臨盆的孕婦,且布滿青黑色的紋路,似是附著一層深色爬藤。
他放下衣擺的瞬間,戚灼還看見那肚皮上**著水波似的起伏紋路,像是肚子裏有什麽在動。
季聽也看見了,心裏非常震驚。他想告訴戚灼這人肚子好大,好奇怪,但又知道這樣做很不禮貌,便隻不停地扯他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