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最後一圈路過軍部大樓, 季聽看見戚灼站在門外通道上,正和分管學校的王中校說著話。

他身高腿長,長相英俊, 雖然就那麽隨便站著,也吸引了好多人的視線。季聽就發現有幾名機要處的女孩兒, 一邊竊竊私語一邊看他。

季聽慢慢停下了腳步,目光在那幾名女孩兒和戚灼之間來回反複, 想看他有沒有回視她們。

戚灼目不斜視,隻和王中校說著話, 但就在季聽兩人準備繼續往前跑時, 他卻猶如背後長了眼睛,朝著兩人方向豎起食指, 並朝下點了點。

“他發現我們了。”白伽立即就要開跑。

“這是讓我們站著別動。”

戚灼對王中校道:“我已經替您狠狠懲罰過他們,一人抽了十鞭子, 屁股都打開了花。看,我弟弟褲子都抽破了,用衣服擋著的。白伽是劉少校的侄子,劉少校以前和您可是一個隊的。您看……”

“行行行, 你別說了。”王中校牙疼似的嘶了聲,“這次就隻是略微懲戒而已。”

“對,略微懲戒, 重在略微倆字。”戚灼附和。

“他倆雖然偷開了學校的訓練機甲,還闖入了這次行動,但平常表現確實很優秀, 門門功課都名列前茅。”王中校臉上又浮起一絲笑意, “特別是季聽, 在操作機甲和星艦方麵展現出非同一般的天賦……”

瞧見戚灼麵露得色, 王中校又板起了臉:“這次就算了,如果還有一次——”

“我把他倆捆起來交給你。”戚灼立即道。

戚灼結束談話離開時,王中校突然喊住他:“聽說你們在冰凍星上撿了個身份不明的可疑人員?”

戚灼笑了笑:“隻是凍傷昏迷說不了話,不知道具體身份,這艦上幾萬人,我總不能都認識吧。”

季聽和白伽老老實實地站在原地,看著戚灼不緊不慢地走到他們麵前。

“跑完五圈了?”

“嗯,跑完了。”兩人回道。

戚灼問白伽:“你要回宿舍嗎?”

白伽搖頭:“我想去研究所。”

戚灼揮了下手,白伽忙不迭地就跑向了研究所。

“你呢?”戚灼微微垂眸看著季聽。

季聽:“我想回宿舍。”

“自己回去把褲子換了。”戚灼目光落在他係在腰間的外套上。

“好,那我先回去了。”季聽走出兩步,突然腳一軟,抓住了戚灼的胳膊:“我腳好軟,走不動了。”

他一邊喘氣一邊偷眼去瞧戚灼,正對上他居高臨下的眼神,連忙道:“

我休息,休息一下就好。”

戚灼什麽話也沒說,隻背轉身微微下蹲,季聽臉上一喜,連忙趴在了他背上。

戚灼背著他走向宿舍大樓,季聽悄悄問:“王校長剛才怎麽說的?”

“你猜。”

“我已經跑了那麽多圈,還挨了打,應該不用關了吧?跑得我腳都要斷了。”季聽將腦袋擱在戚灼寬闊的肩膀上。

“裝,你就裝,我還沒瞎,前兩天看到你們班跑圈,你跑得那叫一個生龍活虎。”戚灼把肩膀往上頂了下,“把你的狗頭抬起來。”

季聽見軍部樓通道已經沒有人在看戚灼,便心滿意足地抬起了腦袋。

“對了,那個人怎麽樣了?”他問道。

“誰?”

“就是我爸的疑似大兒子。”

戚灼已經走進住宿大樓升降機,將季聽放在鐵板上站好,在那簡陋的按鍵上按下了數字29,升降機便吱嘎著開始上行。

“什麽疑似大兒子,不知道。”

他仰頭看著鐵欄頂,燈光從欄縫裏透入,勾勒出他深刻的五官,喉結凸起也更加明顯。

季聽一直看著他,忍不住伸手去按那喉結,被戚灼反應很快地截住手,丟在了一旁。

“你在看什麽?”

戚灼依舊仰著頭,嘴裏卻答非所問:“不要老是動手動腳的。”

“動手動腳……”季聽湊近他輕聲問:“哥哥,你知道什麽叫動手動腳嗎?”

戚灼沒有回應,季聽看了他幾秒後,突然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摸了一把,又飛快地收回手:“這才叫動手動腳。”

戚灼垂頭看他,雖然背著光看不清五官,但季聽卻也感覺到了幾分危險。

他平常很會掐著分寸,知道再鬧下去就會挨訓,便立即收斂,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似的目視前方。

升降機停在了29層,鐵欄咣當開啟,戚灼這才開口:“我警告你啊——”

“我錯了。”季聽飛快地跨出了升降機。

兩人從那些堆放在通道裏的物品中側身而過,又避開了幾名追逐打鬧的小孩。

“季聽哥哥。”

“季聽哥哥好。”

小孩們在看見季聽後都很親熱,卻不敢和戚灼打招呼,都縮著脖子飛快地跑了。

季聽卻一路都在和其他人打招呼,叔叔嬸子奶奶地喊得很甜。直到兩人停在B26屋門前,他都還探著頭和隔壁家的人說話。

“季聽啊,你來,劉奶奶問你點事。”

季聽去了隔壁,戚灼在門框上摸下一把鑰匙,打開鐵門進了屋。

“劉奶奶您說。”

老人壓低了聲音,語氣有些神秘:“戚上尉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那他有沒有對象?”

季聽略一停頓,很自然地笑道:“當然有了。”

“有對象啊?”老人露出明顯的失望,卻又問道:“那怎麽從來沒見他對象上門過?”

“經常來啊,隻是您沒遇到吧。”季聽笑得又甜又真誠,“劉奶奶,您問這個做什麽呀?”

“沒事沒事,就有人托我問問。”老人擺了擺手。

“哦,那我回去啦。”

“好好。”

季聽走出屋,臉上的笑容就淡了下來,沉著臉推開了隔壁房門。

這間狹小的屋子隻有幾個平方,窗戶兩旁各擺著一張上下床,家具就隻有一張小桌和三條獨凳。一圈牆壁上釘著吊櫃,既節約了空間,也能存放不少物品。

房間雖然小,右側卻有獨立的衛生間,此刻門口的塑料簾拉著,傳出來嘩嘩水聲,簾子外的地上散亂丟著扔出來的衣褲。

季聽從吊櫃裏取出一條褲子換上,將換下來的褲子地上的衣物一並放進盆裏。

“崽。”水聲停下,戚灼在簾子後喊人,“我忘記拿**了,給我遞進來。”

季聽沒理他,戚灼又喊了兩聲後,撩起簾子一角,露出濕漉漉的腦袋和半片結實的胸膛。

“視聽器沒電了?”

季聽正在門口撿戚灼脫下的襪子,再將倒在地上的軍靴擺好,眼睛分明看得見。

戚灼抹掉臉上的水珠,問道:“不給我拿是吧?”

“不拿。”季聽板著臉蛋兒垂著眼。

“長反骨了?給我擺臉色看?”

“不敢。”

“行。”

塑料簾子嘩啦一掀,戚灼就那麽光**身體走了出來。

他不遮不擋,神情自若,頸子間掛著一條楓葉狀紅玉墜子項鏈。隨著他的步伐,水珠順著塊壘分明的肌肉紋理淌落到地板上。

他走向屋對麵的吊櫃,伸手去取裏麵的**,腰腹間的肌肉繃緊,拉出流暢優美的線條。

“我的**呢?”翻找過那簡單的幾件衣物後,他頭也不側地問。

“自己找。”

“我找不到,是不是晾在通風房沒有收回來?”戚灼依舊盯著櫃子。

“今早收回來了的。”

“那在哪兒?”

季聽回道:“自己找。”

戚灼看向左邊的床。

那架床的上鋪放著大包小包,還有一個小巧的兒童行李箱,淡粉底色,印著各種已褪色的卡通圖案。下鋪床單上放著疊好的一套軍裝,最上層是條**,旁邊還擺放著一雙幹淨襪子。

戚灼走過去,拿起了那條**。

他終於還是沒能在季聽的灼灼目光中堅持下去,停下動作直視前方牆壁:“你別這樣看著我行嗎?”

季聽一直蹲在地上,目不轉睛地看著他:“那要怎麽樣看?”

唰一聲,戚灼將床邊的布簾子給拉上,將自己擋得嚴嚴實實。

“你以前換衣服從來不擋的。”季聽眸子暗了暗。

戚灼在簾子後回道:“你以前的目光也不會像餓了幾天的狗子。”

“我咬死你!”季聽錯了錯牙,恨恨地道:“成天在外麵沾花惹草。”

“沾花惹草?哪兒來的花草,我怎麽沒見著?你看見了的話,給我摘兩朵。”戚灼懶洋洋地回道。

季聽沒應聲,戚灼穿好衣物後拉開了布簾,卻猝不及防地看見季聽也站在對麵床前換衣服。

季聽已經脫光了上半身,後脖頸露出一黑一銀兩條項鏈,腰肢細窄,兩片蝴蝶骨展翅欲飛,脊背往下拉出動人的曲線,肌膚白得晃眼。

戚灼保持著拉開布簾的姿勢沒有動,季聽卻轉頭看向了他。

兩人互視著,季聽側了下身,將自己被半張床簾擋住的肩膀也露了出來。

他嘴唇紅潤,漂亮的大眼睛裏像是淌著蜜,纖細純潔得如同一朵木芙蓉。但眼角飄飛的那一抹紅和臉上若有似無的笑,又透出和他清純氣質不相符的色,,欲。

戚灼頓了幾秒,麵無表情地轉身去到衛生間,對著小圓鏡刮胡子,還若無其事地吹著口哨,是每天出操時的軍歌。

片刻後,季聽的聲音響起,隱約透出那麽一絲氣急敗壞:“煩死了,這紐扣洞怎麽那麽小。”

戚灼依舊吹著口哨,幾秒後,突然低低地笑了一聲。

聲音很輕,沒有被外麵的人聽見。

嘀嘀。

戚灼的通話器響了起來。

“什麽事?醒了?嗯……嗯……”

他臉上的笑意消失,聲音也恢複成一貫的冷肅,並大步走出了衛生間。

季聽已經穿上了衣服。

他裏麵是一件和戚灼同樣的軍式灰色T恤,外麵卻還穿著半件白襯衣。說是半件,是因為那襯衣沒有袖筒,隻有一圈領子和小半截身體。

“好的,我馬上來醫療室。”

季聽扣著那半件襯衣的紐扣,豎起耳朵在聽,在戚灼掛斷通話後便問道:“那人已經醒了嗎?”

“對,我現在去看看。”戚灼看了眼季聽,走到牆邊換軍靴,“你能不能別再穿這種半截子襯衣?看著傷眼睛,我去軍部給你找件淺色汗衫行不行?”

“不行。”季聽對著牆上掛著的一麵圓鏡扣襯衣紐扣,“軍部囤積的軍服很多,但是沒有白襯衫。我好不容易別人那裏找了點白棉布,還是用你的三件汗衫換來的。艾爾瑪星艦上唯一僅存的白棉布啊,得節約著裁剪,才能做成這樣兩件襯衣。”

他扣好襯衣紐扣,將軍服穿在最外麵,再小心整理。

“帥不帥?”他對上鏡子裏戚灼的視線,便微側頭昂起下巴,露出脖頸下方的一圈白領子邊。

戚灼目光卻落到他腰間:“視聽器充電裝置呢?別好了嗎?”

“別好了。”季聽撩起軍服給他看,隻見皮帶上串著一個搭扣,下麵掛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小布袋,“這個東西難看死了,每次會把我的衣服頂起來一個小包。”

“難看又怎麽了?除了你自己,誰會在意那個?視聽器充電裝置必須隨時帶在身上才穩妥。”

“知道了知道了。”季聽嘟囔兩句後又問:“帥不帥啊,你還沒回答我。”

戚灼拉開門:“帥!不要外套就穿這半截子襯衫出門,看上去會更帥。”

“我能跟你一起去看那人嗎?”季聽看著戚灼的背影。

“不能。”

季聽噘了噘嘴:“萬一他是我親哥呢?”

戚灼沒理他,正要關上門,季聽又連忙喊等等,將擱在窗台上的那小盆綠植遞給他。

“幫我弄去曬曬太陽。”

戚灼接過綠植後離開,季聽坐到了床邊,從枕頭下摸出一個深黑色硬封筆記本,翻到中間一頁,在空白處唰唰寫字。

11月7日

這段時間沒有記日記,發生的事情匯總一下。

1.在冰凍星上居住了兩個月,被螅人發現了,艾爾瑪隻能又啟航。

2.白伽在研究所幹了一段時間,把我也弄進去了,我們倆都成了王欽的跑腿。

4.我撿到了一個奇怪的人,非常奇怪。他和我有什麽關係?

季聽寫完這句後出了會兒神,接著提起筆繼續。

記仇:有人讓我給他轉交情書,我撕掉扔在了垃圾桶裏,他發現了,撿起來拚湊著看,看得津津有味,還大聲讀給我聽。

季聽寫完日記,無聊地坐了會兒,撥通了白伽的通訊器。

“喂。”那頭傳來白伽氣喘籲籲的聲音。

“你在幹嘛?”

“我在研究所,幫,幫王鐵板抬基因培養恒溫箱。”

“那我也來吧。”

戚灼端著綠植走向軍部醫療所,中途方向一拐,進入了人工種植園。

季聽曾在一顆小行星上獲得了一小株不知名綠植,如獲至寶地帶回家,還經常讓戚灼利用職權徇一下私,將綠植帶去種植園接受人工日光。

“戚上尉。”種植園的士兵朝他行了個軍禮。

戚灼將綠植遞給他:“幫我送去照照光。”

“好。”士兵趕緊接過。

“全身都照著啊,別放在栗薯葉下麵蓋著了,哪怕蔫一片葉子,我就把上次幫你們裝的鐵撐子拆了。”戚灼單手抄在褲兜裏,一副混不吝的模樣。

士兵忙道:“戚上尉放心,半片葉子都不會蔫。”

戚灼離開種植園,走在軍部醫療所的通道裏,皮靴底敲擊著金屬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

“戚上尉。”一名身著白大褂的軍醫迎了上來。

戚灼停下腳步:“怎麽樣?”

“我們一直派人守著,他清醒後就第一時間通知了你。不過……”軍醫看了眼戚灼,“他清醒後的第一句話,就是問戚灼在哪裏。”

“什麽?”戚灼眯起了眼。

軍醫拿出一台巴掌大的小儀器:“我們每間病房都有監控設備,你可以去辦公室,我給你播放剛才的視頻。”

“就這裏看吧。”戚灼道。

走廊裏也沒有其他人,軍醫便按下了播放鍵,一麵不大的三維屏浮現在了兩人麵前。

三維屏畫麵很清晰,連每一根發絲反出的淡淡光線都和真人無異。戚灼雖然知道那人和季聽長相極相似,但在看清他的容貌時,依舊覺得很震驚。

那人躺在**,眼睛慢慢睜開。

他並未如季聽說的那樣是雙小眼睛,那雙眼睛眼型漂亮,睫毛纖長。但那本應如黑曜石般透亮的瞳仁上,卻罩著一層霧蒙蒙的白翳。

他眨了眨眼,伸手去摸身旁,帶動著輸液器也跟著晃動。他用另一隻去摸手背上的輸液器,並喊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戚灼!”

那嗓音雖然有些沙啞,但也帶著讓戚灼熟悉的音色,他眉宇間先是閃過一絲恍惚,但不知想到了什麽,神情漸漸陰沉。

“戚灼,戚灼,戚灼……”

那人拔掉手背上的輸液器,撐著身體就要下床,雙腳站在地麵時,一個踉蹌差點摔倒。

畫麵裏,門被推開,站在門口的士兵衝了進去,將人給按回**。

“戚灼……你在哪兒……”那人用力掙紮,大喊著戚灼,一雙無神的眼睛四處張望,盛滿了恐懼和驚慌。

“冷靜點,你冷靜點,我們會聯係戚上尉,你先冷靜……”

“他住在哪間病房?”戚灼冷聲問。

軍醫察覺到身旁年輕軍官的氣壓越來越低,立即回道:“302。”接著又拿出個東西遞給他:“他身上隻帶著這個。”

戚灼接過來後,怔了怔:“視聽器充電裝置?”

他對這個銀色小盒子再熟悉不過,打開盒蓋後,看見這果真是個視聽器充電裝置,但能量石已經消耗完畢,處於無法給視聽器充電的關機狀態。

戚灼注視著手裏的視聽器,片刻後啪地合上,徑直穿過三維畫麵,大步走向302病房。三維畫麵的斑駁光線落在他身上時,照亮了他緊抿的唇和冷肅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