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季聽有些錯愕地啊了一聲, 也去看地上躺著的人。他之前沒有注意,這樣細看的話,覺得這人的確和自己長得極其相似。
因為他明顯比自己年長, 臉部輪廓成熟得多,所以就像是在昏暗的光線下去照鏡子, 看裏麵那個被模糊掉輪廓後的自己。
白伽背起手來回踱步,塑料水靴硬底敲得地板啪啪作響:“也不能說一模一樣, 他看上去個子也比你高,臉也要好看一點。”
“那是他閉著眼, 萬一睜眼後眼睛很難看呢?你說過我的眼睛非常好看。”季聽反駁。
“我覺得那種概率不是很大。”白伽想了想後又道:“我不記得我說過你眼睛好看這種話。”
這人胸前有幾處深色暗痕, 像是血跡,戚灼解開他軍裝上的兩粒紐扣, 看見他胸前纏著一條繃帶。
戚灼垂眸思索,神情晦暗難明, 接著又蹙起眉頭看向季聽,依舊一言不發。
“怎麽了?”季聽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季誌城……”戚灼欲言又止。
“我不知道哦,我隻知道他兩個兒子,我和季雲。”季聽立即就知道他想說什麽。
“那……”
“我也就知道季太太和我媽。”
機甲艙裏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季聽在戚灼和白伽的注視下,開始回憶小時候有沒有從那些傭人口裏聽說過什麽隻言片語。
“親兄弟也沒這麽像吧,你和季雲長得就不像。”白伽道。
季聽嘟囔:“我們又不是一個媽, 何況誰和他親兄弟了?”
“從血緣上來說,你們就是親兄弟。”
兩人小聲爭論著,戚灼隻沉默地看著地上的人, 眉頭越蹙越緊。
嘩一聲, 艙門被拉開, 兩名醫療兵從登艙梯爬了進來。
“戚上尉。”
戚灼收回視線站起身, 簡單交代了兩名醫療兵情況,再幫他們將那人移上擔架。
醫療兵抬著擔架離開時,他又叮囑了一句:“這人來曆不明,讓醫生嚴密監控著,他醒來後先不要告訴其他人,第一時間通知我。”
“是。”
季聽神情有些恍惚,直到聽見戚灼冷冰冰的聲音,才陡然回過神。
“好了,其他事先放在一邊,現在來說一下你們兩個。”
戚灼重新關好艙門,微抬下巴,居高臨下地看著兩人,眉宇間的匪氣更甚。接著抽出腰間的皮帶,對折後握在手裏,在掌心輕輕敲擊。
白伽立即轉身,迅速走向操縱器。季聽條件反射地也要跟著躲,但瞬間意識到躲也沒用,眼神一閃又停下了腳步,直接走到戚灼麵前,伸手抱住了他的腰。
“哥哥,剛才真的嚇死我了,我好怕再也見不著你……”季聽臉蛋在戚灼胸膛上蹭了蹭,明明抱得很緊,卻還在往他懷裏鑽:“我知道你會生氣,知道這樣出去很危險,但是我太害怕了。”
季聽的原意是想讓戚灼心軟,但說著說著便想到剛才在雪地裏找不著人的情景,心裏真的開始恐懼,聲音也跟著發顫。
戚灼垂眸看著懷裏人的發頂,將他慢慢推開,低喝一聲:“給我站好。”
這聲低喝威懾力十足,季聽和白伽兩人都抖了下。季聽知道他是真的動了怒,不敢再求饒,隻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滾過來。”戚灼看向白伽,用皮帶指了下麵前。
白伽立即快步走了過來,縮著脖子站在季聽身旁,活像隻受驚的鵪鶉。
“你們多久沒挨打了?”戚灼慢慢踱到兩人身後。
季聽小聲回道:“半年了吧。”
“上次挨打是因為什麽?”
“在盧亞星上停留太久,差點沒趕上起飛的星艦。”季聽硬著頭皮回道。
“七個月。”白伽立即糾正,“不是盧亞星,是編號H353的不知名小行星。”
“行,你記得還挺清。”戚灼冷笑。
話音剛落,他突然揚起手中皮帶,啪一聲落在白伽身上。
“哎喲!”
季聽嚇得一個激靈,白伽對著屁股又抓又撓,兩隻腳輪流跳動,像是火盆上的一隻猴子。
“站好!”戚灼一聲厲喝。
季聽又是一抖,白伽也不敢再蹦躂,隻捂著屁股乖乖站著。
戚灼走到季聽身後,垂眸看著那段雪白脖頸上根根豎起的細小汗毛,冷聲道:“剛才不是很厲害?敢偷開訓練機甲混進機甲隊出任務了。連死都不怕,區區一條皮帶算什麽?”
白伽看了眼嚇得雙目緊閉的季聽,給戚灼解釋:“我覺得有可能——”
“閉嘴!”
戚灼用皮帶輕敲了季聽腦袋兩下:“現在知道害怕了?”接著音量又突然提高,怒喝一聲:“你知不知道你差點連站在這裏害怕的機會都沒了。”
“我知——哎喲!”
戚灼揚起手,皮帶落下,啪一聲脆響,季聽也捂著屁股跳了起來,又往白伽身後躲,迭聲道:“我錯了,我錯了,別打了。”
白伽一個激靈往旁邊讓:“你別躲我後麵啊。”他的衣擺被季聽扯著,見讓不掉,生怕戚灼繼續打自己,也隻能跟著道:“我錯了,我也錯了。”
戚灼用皮帶指著兩人:“軍部趕來時,我帶的機甲隊已經搞掉了兩艘螅人巡邏艦,就算沒有增援也能安全回去。你們沒看到我,是因為為了不讓它們集中,所以我引走了一艘巡邏艦。我的通訊係統出了點問題,後麵才聽說混進來了一架訓練機甲,不用猜就知道是你們倆。”
“你們兩個。”戚灼略一停頓,聲音帶著寒意:“如果我機甲的通訊係統沒有恢複,沒有去找你們,你們倆現在會是怎麽樣?”
白伽一邊撓屁股一邊回道:“大概率在到處刨你屍體。”
“哦?”戚灼冷笑,“可星艦已經離開了,再回頭也是幾天以後的事。那麽幾天後會是怎麽樣?”
季聽心道不好,正想扯白伽衣服,他卻已經回道:“大概率你們在到處刨我倆的屍體。”
“回答得挺好。”戚灼衝著兩人微笑,露出一排森森白牙,接著又倏地沉下臉,重新揚起了皮帶。
“我錯了,我錯了。”兩人齊齊驚叫,像兩隻學舌的鸚鵡,撲扇著翅膀擠成一團。
季聽見那皮帶懸在空中沒落下,一個箭步衝上去,摟住了戚灼的腰:“哥哥,我以後再也不會這樣莽撞,遇事會冷靜處理,絕不以身涉險,這樣不但沒有解決問題,反而造成新的困難。”
白伽拚命點頭:“這樣不但沒有解決問題,反而造成新的困難。我錯了,我錯了。”
季聽仰頭看戚灼,見他麵色稍緩,心頭一喜,便拖長聲音撒嬌,用上了小時候對他的稱呼:“成火哥哥……”
“少來這套。你倆這次偷開訓練機甲混進行動隊裏瞎搞——”戚灼語氣沒有那麽冷硬,曲起手指在季聽額頭上敲了三下:“玩,大,了。”
他又道:“現在也不需要你們刨我屍體了,馬上去繞著星艦A場地跑上五圈。”
“五圈嗎?星艦A場地都很大的,要跑上五圈嗎?”白伽大驚。
戚灼轉身往艙門走,季聽依舊沒放手,從後背抱著他的腰,兩隻腳跟著挪:“成火哥哥……”
戚灼拖著他走到艙門口,停步側頭道:“平常腦袋裏那麽多彎彎繞繞,全是用來對付我的嗎?怎麽現在就成了個傻子?我不懲罰你們,軍部和學校得關上你們半個月禁閉。好在你倆也解決掉了那架逃跑的機甲,挨上三皮帶,再跑上幾圈應該也差不多了。”
“不是隻打了一皮帶嗎?”白伽剛出聲就看見季聽在瞪自己,略一錯愕後閉上了嘴。
季聽將腦袋從戚灼身旁探了出去,仰著頭道:“我知道啊。”
“你知道?”戚灼垂眸看他。
季聽朝他笑了一下,笑得眉眼彎彎:“我知道你擔心我們出事,也擔心我們被懲罰。”
戚灼將黏在背後的人扯下來,拉開艙門,朝外麵擺了下頭,示意兩人先下去:“星艦要過躍遷點了,我馬上要帶隊去巡查。你倆給我安分點,少添點亂。”
白伽乖乖地順著登艙梯往下滑,季聽跟上,卻被戚灼喊住:“等等。”
“怎麽?”季聽轉回頭。
戚灼盯著他沒說話,季聽略一思忖,便猜到了他是想問自己挨那一皮帶疼不疼。
剛挨的時候刺痛,很快就沒什麽感覺了,但季聽卻立即皺起眉,痛苦地嘶了一聲:“好疼啊……”
戚灼挑了下眉:“真的疼?”
“疼。”季聽委屈巴巴。
“過來我看看。”戚灼疑惑地自言自語:“……沒用勁啊。”
戚灼握住他的肩將人轉後去,剛扯了下他的腰帶,便看見那深色布料裏閃過一抹底褲的白色:“……這他媽——屁股上開條口又是什麽新式樣?”
“什麽?什麽新式樣?”季聽停下了哼唧。
戚灼鬆開他肩膀,隻捏著自己眉心:“成天隻知道臭美,好好的作戰褲非說不好看,要去改成緊身褲,這下好,緊身褲又成開襠褲了。”
“啊……”季聽轉頭去瞧身後,又伸手去摸,“是你那皮帶打開花了吧?”
“放屁!”
季聽想到剛才在冰凍星上去背那人,蹲下身時聽到了線縫開裂的聲音,便道:“沒事,是線縫開了,回去補一補就行。”
戚灼道:“我去軍部另外給你找兩條沒改過的褲子,你這兩條就拿給小一些的孩子穿。”
“不。”季聽果斷拒絕,“你找來其他肥肥大大的難看褲子,我還是會改成這樣的。”
戚灼搖了搖頭,無奈地道:“滾滾滾,看著就心煩。”
季聽走到艙門後,突然又轉過頭,一雙漂亮的眼睛斜睨著他:“其實不怪褲子,主要是怪我屁股太翹了。”
戚灼額角青筋跳了跳,剛想開口,就見他翹起臀用手拍了下,手下緊繃的布料跟著臀肉輕輕顫動。
“我走啦!”季聽不待戚灼的訓斥出口,立即順著登艙梯滑了下去,一邊笑一邊去追白伽。
戚灼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他的笑聲逐漸遠去,才錯了錯後槽牙:“混賬玩意兒,這他媽都是去哪兒學的。”
他伸手去拿自己搭在旁邊的作戰服,拿了個空,知道是被季聽拿走了,幹脆就穿著一件T恤去了軍部。一則是匯報剛才的任務經過,二則替那兩人說點好聽的,免得真被關了禁閉。
季聽沒有回去換褲子,嫌來回太麻煩,就將戚灼的外套係在腰上擋住褲縫裂口,和白伽一起去跑圈。
兩人說說笑笑地還沒跑出幾步,白伽就用胳膊肘撞了撞季聽,示意他看前方。
前方左側有幾名技術兵在修理機器,季雲就站在他們身旁,目光冷冷地看著季聽。
“季雲在瞪你。”白伽道。
季聽撇了撇嘴:“別管他。”
兩人無視季雲,繼續往前跑,隻是在擦過他身側時,聽見他陰陰的聲音:“什麽東西都敢開著機甲去逞能,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本事,沒準哪一天就死在外麵回不來了。”
季聽沒有停下腳步,也沒有轉頭回應,隻邊跑邊朝他的方向豎起了中指。
白伽跑近了些:“要不要給他吃一頓麻袋拳頭?”
季聽道:“現在不用,我記在日記本上的,已經兩次了,等他再來一次,就可以揍。”
白伽知道他有個記仇的小本本,每次被季雲挑釁後都會記上一筆。他有次看過小部分,是諸如3月7日,機房遇到季雲,罵我,我單獨一人,沒敢還嘴。或是4月8日,書掉在地上,季雲故意去踩,踩壞了封麵,我單獨一人,沒敢動手。4月10日,白伽被季雲鎖在衛生間裏,三個小時後才被人發現之類。
當記錄累積到一定數量時,兩人便會取出藏著的麻袋,尋個無人的機會,將季雲套到角落裏揍。
他二人單打獨鬥都不是季雲對手,可若是聯合,季雲便會處於下風。他倆雖然會被踢中幾腳,但季雲也會挨上不少拳頭。
可說不清是出於什麽心理,他們三人像是形成了某種默契,私底下打得再凶,季雲不會給他媽告狀,季聽兩人也會瞞著戚灼。他們就這樣從小打到大,從避難所打到了艾爾瑪星艦上。
離開季雲,兩人繼續往前跑,卻突然聽到艦內響起清脆的鈴聲,接著是一道廣播女聲。
“星艦將在十分鍾後通過人工躍遷點,可能會有強烈顛簸,所有人盡快進入室內,或是尋找空曠的地方暫避。住宿大樓通道裏的物品請收好,或者固定住——”
“通道裏的那些破銅爛鐵瓦罐壇子統統收回屋去,老子見一個砸一個,誰要廢話磨嘰,直接關禁閉!”
廣播裏的女聲被打斷,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不耐煩的男聲喝令,季聽一聽這聲音就知道是戚灼。
生活在星艦裏的人,早已經習慣了顛沛流離,也習慣了隨時會開戰或是逃亡,對於經過躍遷點這種小事更是不放在心上。軍部每次都會通知管理物品,但瓶瓶罐罐搬進搬出很麻煩,沒多少人會聽命。最主要的是,軍部嘴上說得厲害,實際上也不可能真的懲罰他們。
但戚灼的聲音被廣播送到每一個角落後,各扇門裏都迅速出來了人,將擱在通道裏的物品往家裏搬,或是趕緊用繩子套住。
大家都知道正在說話的這名軍官很不好惹。他不是嚇唬人,是來真的,管你放了什麽,說砸就砸。老頭老太滿地打滾撒潑,直接拉去關禁閉。兩次下來後,沒人再敢不聽。
星艦很快開始劇烈震顫,這是正在經過躍遷點。季聽和白伽蹲在空地上,依舊被晃得左右倒,幹脆趴在了廣場地麵上。
搖晃持續了一分鍾左右才平息,等廣播裏通知一切安全後,兩人起身繼續往前跑,一直跑到軍部大樓的側麵才停下慢慢走。
“不會被軍部和學校的人看見吧?”白伽有些不放心。
季聽道:“不會的,我們就這樣走上一圈,走到大樓前麵的時候再跑。”
“你倆烏龜爬是吧?是不是還要挨上三皮帶?”
戚灼突如其來的大喝突如嚇得兩人魂飛魄散,撒腿就往前跑,邊跑邊轉頭看。
軍部大樓側麵每層都開了扇小窗,戚灼居然拿著個擴音器站在小窗前盯著他們。
“跑起來!一二一,一二一……”
在戚灼的響亮口令聲中,沿途遇到的人都笑嘻嘻地看著他倆。他們不敢再偷懶,哪怕是戚灼的聲音消失,跑到了沒有窗戶的大樓後麵也不停步。
“我要是不穿軍靴,可以跑得很快,也很輕鬆。”白伽邊跑邊道。
季聽喘著氣:“你那是水,水靴。”
“軍水靴。”白伽糾正。
季聽在跑過醫療所小樓時,想起剛才被醫療兵抬走的那人,開始在心裏琢磨起來。
“你覺得那人會是誰呢?”
白伽回道:“不知道,反正我從來沒在星艦上看到過他。他長得那麽像你——不,一模一樣,如果我以前見過他,肯定會有印象的。”
“既然一模一樣,那你為什麽說他的臉比我好看?”季聽還在記仇。
“我有這樣說過嗎?我忘記了。”
季聽懶得和白伽計較,隻道:“不過這的確太奇怪了,他為什麽會出現在冰凍星?而且連隔寒服都沒穿,不可能在那裏呆了很久。”
“難道是螅人?”白伽神情突然變得警惕,“從螅人巡邏艦上掉下來的。”
“他明明是人,哪裏是螅人了?”
“偽裝成人類啊,一個大齡螅人,照著你的臉進行偽裝,然後就出來個大齡的你。”
“那觸手呢?觸手怎麽偽裝掉?”
……
兩人討論半天也沒得出個結果,季聽心裏越來越迷惑。不過戚灼會去調查那人的情況和來曆,到時候一切就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