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兩人順著大路往前走, 遇到有機甲飛過頭頂時，便一起躲在那些汽車殘骸下，一路倒也順暢。
“我們還能坐著星艦去找媽媽嗎？”季聽牽著戚灼的衣擺。
“能。”戚灼拎著季聽跨過一個土坑。
季聽問：“那我們到了龐隆城後去哪兒呢？”
“不知道。”
“那去我家吧。”
戚灼看向已經泛起魚肚白的天際：“你家肯定被炸了, 房子和院子都被炸死了。”
戚灼說完這話，便定定看著左邊天空, 那張掛滿汗水的臉上，神情逐漸開始凝重。
季聽順著他視線看去, 看見左邊天空翻滾著黃色的雲，數道左右搖曳的黃線將雲層和地麵相連, 正朝著這邊奔湧而來。
他以前也經常會看見這種景象, 已經見怪不怪，那些黃線和雲層隻會在龐隆城邊緣就停下, 然後慢慢消失。
戚灼的臉色卻很不好看，迅速打量四周：“龍卷風來了, 我們要找個地方躲一下。”
這片曠野一覽無餘，房屋都被炸塌，沒有地方可以讓他們容身。而這些停在路上的汽車大多隻剩個框架，會被龍卷風撕成碎片。
左邊曠野的盡頭是懸崖, 右邊很遠的地方才有山，但他們現在隻能朝右跑，看能不能在龍卷風到來之前到達山腳。
戚灼一手拉上季聽, 一手拎著行李箱發足奔跑，跑了幾步後又蹲下身，將季聽扛在了肩上。
螅人像是也知道沙雅星龍卷風的厲害, 數架黑色機甲從四麵八方飛向了龐隆城。有兩架黑色機甲從星艦場方向過來, 戚灼沒法躲, 也不能躲, 隻咬緊牙，硬著頭皮繼續跑。
好在那兩架機甲飛得既高且急，並沒注意地麵上的兩名小孩，隻急速衝向了龐隆城。
龍卷風來勢太快，戚灼才跑出去三四百米，就感覺到身周的風越來越大，荒草被吹得貼在地麵上，砂石塵土四處飛揚。
他邊跑邊回頭看，隻見原本還在天際的黃雲已經覆蓋到身後幾公裏處。目及之處全是龍卷風，每一道都上百米粗。它們互相緊密排列著，和雲端相連，在天地間形成了一道氣勢洶洶的風牆。
戚灼知道無論如何都跑不到山腳了，便睜大眼睛，努力想透過那些黃沙看得更遠。
他看見右邊十幾米遠的地方有一大團黑影，看外形像是個小山包，便扛著季聽衝了過去。
待到跑近，他才發現這居然是一架墜毀的納鷹機甲。
機甲側身躺在地上，看上去還比較完好，艙門大大敞開，機甲兵應該是在機甲墜毀後便逃走了。
龍卷風已經近在幾百米遠的地方，貫穿天地的風牆飛速移動。戚灼狂奔向艙門，在距離幾米遠時便將行李箱和肩上的背包都扔了進去，再伸手去抓艙門框，手臂伸進了門框旁的金屬抓繩套環。
可就在下一秒，一股強烈的風浪襲來，他身體被猛力拉扯，手指瞬間抓脫，被那抓繩套環套住了手腕。
“啊……”季聽隻發出一聲驚叫，便從他肩膀上往後飛出，他反手一撈，將人的胳膊給扯住。
戚灼雙腳慢慢離地，臉上的皮肉都被吹起了水波樣的紋，季聽更是連聲音都不能發出來，隻橫飛在半空，一隻胳膊被戚灼緊緊拽著。
龍卷風發出海嘯一般的巨大轟鳴，風柱中可以看見很多汽車殘骸，像是被孩童放進水盆裏的玩具，隨著手指攪起的漩渦不停旋轉。
戚灼的手腕慢慢從抓繩套環裏滑脫，兩人就要被風吹走。他突然感覺到身上的阻力一鬆，知道是風浪縫隙，便用盡全身力氣猛地一扯，上半身衝入艙門的瞬間，撐住門框往裏鑽，把季聽也一並拖了進來。
戚灼飛速關上艙門的同時，機甲開始震顫搖晃，機甲壁咣咣咣響個不停，龍卷風已經來到。
咣啷一聲重響，機甲搖搖晃晃地升空，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季聽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機甲兵離開得很是倉促，燈光和主控屏都亮著，可以看到外麵的情景。大屏上昏黃一片看不清，但那麵全景小屏裏，這架納鷹機甲正被龍卷風帶著，搖搖晃晃地離開地麵。
機甲艙左右傾斜，前後搖晃，戚灼抓住一根橫杆穩住身體，但季聽卻跟著行李箱和背包在一起翻滾，嘴裏驚慌地喊著成火哥哥。
季聽再次滾過戚灼身旁時，被他一把抓住後背拎了起來，並扶著橫杆跨到操縱器前。
雖然機甲係統在啟動中，但得不到機甲控製權，隻能進行類似於開燈關燈之類的基本操作。
駕駛機甲的操縱器沒法展開，隻像一把靠椅，戚灼拎著季聽半躺在靠椅上，再脫下夾克，繞過椅背，將兩條袖子在前方打結。
夾克袖子捆住他的腰際和季聽胸膛，兩人便被固定在了操縱器上。
機甲在龍卷風裏忽上忽下，不但自身在翻滾，還被龍卷風攜裹著一路旋轉。雖然緊閉的艙室隔絕了外界大部分聲音，卻依舊能聽到轟隆隆的響動，像是火車正在鑽過隧洞。
戚灼被那到處亂撞的行李箱撞得生疼，終於找了個機會將它一把逮住，拉開旁邊的置物櫃門，猛地塞了進去。
砰！
機甲身上傳來一聲重響，一輛紅色小轎車從主屏幕前飛過，戚灼正盯著它那放大在屏幕上的輪胎，就聽到季聽的聲音。
“成火哥哥，我，我頭暈……我看過畫冊……我們沙雅星每天自己在轉……還要繞著伊拉星轉，我們，我們現在就是沙雅星，嘔……”
“別吭聲！”戚灼聽到他在幹嘔，忙道：“閉上眼，別去看屏幕。”
季聽的胸膛被綁住，但兩條腿會左右晃，戚灼的手在腰間慢慢摸索，扯下皮帶，艱難地將兩人的腿再捆住。
機甲被龍卷風攜裹著前行，戚灼一陣陣天暈地旋，也閉上了眼睛。
沙雅星的龍卷風來勢洶洶，但龐隆城四周有著幹預設施，一方麵吸收龍卷風能量，一方麵削弱颶風眼壁的對流，擴大風眼直徑。所以兩人像隻爆米花似的跟著機甲翻滾了幾分鍾後，便覺察到風力在飛速減退。
像是火車終於鑽出了隧洞，巨大的轟鳴隨之消失，所有聲音都變得空曠而遙遠。戚灼忍著頭暈睜開眼，立即感覺到身體一沉，機甲在開始下墜。
“啊——”季聽也感覺到了，抓緊戚灼的腿大叫。
機甲被卷得不是太高，可距離地麵也有幾十米，戚灼隻能聽天由命地摟緊身前小孩，看著主屏幕上越來越接近的地麵。
那是一片沙地，其中還有一個下陷的碩大沙坑。機甲正正撞入沙坑，旁邊的流沙如水般泄落，龐大的身軀瞬間便陷入沙地一半，隻露出了胸膛以上。
砰砰幾聲悶響，不遠處又落下幾架汽車殘骸。
機甲艙內一片安靜，片刻後，戚灼緩緩抬起垂下的頭，又捏起身前季聽的下巴搖晃，沙啞著聲音道：“喂，狗崽子，喂。”
季聽的腦袋跟著晃動了幾下，猛地發出一聲吸氣聲。接著便開始嗆咳，並在間隙裏大聲嚎哭。
“咳咳……哇……咳咳……”
戚灼見他沒事，便解開胸前纏著的衣袖和皮帶，搖搖晃晃地走到艦壁旁，滑坐在地上。
季聽也像是喝醉了般，一邊大哭，一邊踉蹌著走到戚灼身前，坐在他兩腿間的空地上，往後靠在他懷裏。
等頭暈胸悶散了些，戚灼才緩過勁兒來，活動頭顱四肢，去捏季聽的手腳，確定兩人都沒有受傷。
雖然機甲是從天上墜落，但下方是沙地，而且操縱器下方的圓台有極大的穩定性和減震效果，所以他倆除了被晃得難受了些，其他倒也還好。
季聽仰靠在戚灼懷裏，閉著眼睛，沒有再咳嗽，隻時不時哭一聲或是幹嘔一下。
“我再也不想坐機甲了……嘔……嗚嗚……”
兩人都不想動，就這樣癱在地上，過了幾分鍾後，機甲內突然響起一道充滿疲憊的沙啞男聲。
“……所有人都撤入緊急避難所，減少無畏的犧牲，機甲掩護，一定要擋住它們的進攻，不能讓它們發現避難所。”
戚灼倏地睜開了眼，看向主控屏旁邊的通話器，還在哼哼唧唧的季聽也停下了嗚咽。
另一道聲音響起：“中校，有艦隊那邊的消息嗎？”
先前說話的人回道：“我們艦隊和它們在M356小行星附近遭遇。”
“戰鬥情況呢？”
那人沉默了片刻後回道：“它們從龐隆城蟲洞過來了兩百多艘戰鬥艦，而我們的艦隊不到一百艘。”
問話的人沒有再問，通話器內是死一般的沉寂。戚灼等待了片刻，就在他以為這些人不會再說話時，那人又突然開口：“現在這樣分散是不行的，我猜測的話，分別去往四顆主星的艦隊應該會整合，隻全力抗擊一顆主星的入侵者。”
“意思是有三顆主星會被放棄？”
“……”
“那麽誰會被放棄？”
問話的人聲音很輕，但急促的呼吸聲卻從通話器裏傳了出來。戚灼也坐直了身體，緊緊抓著季聽的肩膀。
季聽像是肩膀被抓疼了，轉頭看了他一眼，瞧見他臉上的神情後便沒有做聲。
那人回道：“不知道，反正我們做好隨時離開的準備。”
“是。”
戚灼怔怔地坐在地上，這才知道螅人在昨晚已經過來了這麽多星艦，並且和納鷹艦隊在M356小行星附近展開了激戰，而其他三顆主星也分別都在戰鬥，情況都不樂觀。
他原本打算去龐隆城，但從剛才的對話裏還聽得出來，緊急避難所裏並不安全。
那現在去哪兒最好呢？
戚灼環視機甲內部，覺得要不就暫時呆在這裏麵，反正能從通話器裏獲得納鷹軍的最新消息，就算他們要坐星艦離開，自己也能及時知道。
“成火哥哥。”
戚灼回過神，看向季聽。
季聽僵著脖子：“成火哥哥你可以換個地方嗎？我的肩膀有些疼。”
戚灼醒悟到自己一直抓住他的肩膀，便鬆開了手。
“要換這裏嗎？”季聽轉過身，將胳膊舉到戚灼麵前。
戚灼把他胳膊推開，站起身道：“沒事了。”
他走到艙門口打開了艙門，細黃的沙粒滑落進來，不用出艙梯，直接就能跨入沙地。
“剛才我就在轉啊轉啊轉啊……”季聽跟著爬起來，一邊念叨一邊去開置物櫃，伸手拖自己的行李箱，“……轉啊轉啊轉啊。”
戚灼仰頭，隻見穹頂上依舊懸掛著那個巨大的蟲洞，帶動著黑色雲環慢慢旋轉。龐隆城原先處於他們右方，現在已換了方向，卻依舊炮聲隆隆。
“行李箱不要取出來了，我們暫時就呆在這裏。”
“啊？”季聽不可置信地看向戚灼，“就在機甲裏？”
“對。”
季聽剛才被轉得太狠了，現在還心有餘悸：“可是龍卷風會把我們卷起來的。”
“這片沙地在龐隆城的西邊，龍卷風不會出現在這片區域。”
季聽：“我們會在機甲裏轉啊轉啊，像在洗衣機裏一樣。”
“說了龍卷風不會到這兒來。”
季聽對他的話置若罔聞，舉起雙手做了個往下摜的動作：“龍卷風會把我們舉得很高，再摔下去。”
“你耳朵聾了嗎？”
“是啊，我本來就是個聾子。”季聽點了點頭。
戚灼重重關上艙門：“別廢話，要出去你就自己出去。”
季聽頓時偃旗息鼓，乖乖將行李箱又放到了艙壁旁。
龍卷風來得凶猛去得也迅速，回到龐隆城的螅人機甲又飛出城四處巡邏。戚灼躲在艙門後暗自觀察，發現它們並不會來這片區域，應該是知道這片沙地不能藏人。
“……指揮部，這裏是A區，我們正在掩護人群進入避難所，需要增援，需要增援。”
“指揮部收到，B區的機甲去五架增援。”
“是。”
通話器傳出幾聲對話後又恢複安靜。
戚灼靠在艙門旁，思考接下來該怎麽辦。
這幾天最好是呆在機甲裏不出去，但必須要去外麵找食物和水源。
季聽起身去行李箱那裏，取出放在裏麵的水壺。
“成火哥哥，喝水。”他揭開壺蓋，把水壺遞給了戚灼。
戚灼看了眼這個印有卡通圖案的水壺，不客氣地伸手接過，低頭就要去含吸管。
“啊啊等一下。”季聽喊住戚灼：“我給你倒出來。”
他從戚灼手裏拿回水壺，將水倒在可以充當水杯的壺蓋裏，再將壺蓋遞給戚灼，“成火哥哥用這個喝。”
“你他媽還嫌棄我？”戚灼冷笑，“逼著我用你牙刷的時候怎麽不嫌棄了？假愛幹淨。”
季聽假裝沒有聽見，隻低下頭嘬吸管，等戚灼開始喝壺蓋裏的水後，才偷偷拿眼瞟他。
戚灼連接喝了好幾杯，才起身走到主屏幕前，盯著那張全景小圖看。
這片沙地並不是太大，再往前的話就能看到一從沙棘樹和一棟炸塌了部分的小樓。雖然沒有機甲操控權，但基本操作還是可以，他便伸手放大了那處小樓。
西城沙區植被整治所。
“西成沙區嗯嗯哦哦哦。”季聽在他身後念，不認識的字便含混過去。
戚灼盯著那半堵牆上的一行字，開始在心裏琢磨。
西城沙區植被整治所是管理這片沙地的機構，裏麵肯定有水。房屋看上去損毀不嚴重，埋在地下的管道也許沒壞。
隻是龐隆城被轟炸成那樣，自來水公司肯定也遭了殃，就算管道完好，興許也沒有水。
不過不管結果怎樣，都要去看看才行。
戚灼背上背包往艙門走，季聽見狀，連忙就要去拖行李箱，被他給喊住。
“你就在這裏等我，我去裝上水就回來。”
“啊……”
“啊什麽啊？外麵到處都是機甲，我找水難道還要帶上你？你呆在這兒，我很快就回來了。”
戚灼說完便沒再管他，拉開艙門看了下天空和左右，見沒有危險，便飛快地閃了出去。
他走出兩步後，又停住了腳步，轉身回去拉開了艙門。
季聽就站在門後，雙肩垮塌地垂著頭，像是一隻被遺棄的小狗。艙門拉開的瞬間，他倏地抬起頭，衝鋒帽下露出的臉蛋兒雖然蒼白，眼眶也泛著紅，但那雙大眼睛立即迸出驚喜，像是撒入了一把碎光。
戚灼頓了頓，伸出手道：“把你水壺給我，我去裝水。”
季聽茫然了一瞬，有些無措地張了張嘴，才將手裏的水壺遞出去。戚灼接過水壺後便拉動艙門，季聽依舊愣愣地站在門後，眼裏的光芒卻在一點點黯淡。
戚灼一邊往前走，一邊反手將水壺塞進背包，遠處龐隆城依舊冒著濃煙，黑色機甲在城市上空盤旋。
他走出一段後，再次停下腳，原地站立兩秒後，轉身朝著機甲跑去。
艙門被拉開，嗚咽聲傳了出來。季聽還是站在原地，滿臉都是淚水。他看見門口的戚灼，立即收起哭，不敢置信地盯著人。
戚灼朝他伸出手：“走。”
季聽呆愣著一動不動，戚灼不耐煩地問：“走不走？就是去打個水，你就哭，哭，像條纏人狗子似的，那就跟著一起去。”
季聽這才反應過來，突然衝前兩步，一頭撲進了他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