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戚灼提著蓄能燈走出屋子, 季聽亦步亦趨地跟著,浴袍下擺便拖在身後。

樓梯口被水泥板封得嚴嚴實實,戚灼試了下, 確定非人力能夠撼動,便將每間房都推開來看。

地下層一共十間房, 全和他們那房間情況相似,找不著任何出口。

戚灼靠在通道牆上, 有些焦躁地抓住自己的頭發,又仰頭閉上了眼。

怎麽辦?怎麽出去?難道就困死在這地下室嗎?

季聽一直站在戚灼身旁, 並沒意識到他們被堵死在這裏是很可怕的事, 隻擔心那些黑洞洞的房門裏,會不會突然鑽出來一隻怪物。

戚灼不停深呼吸, 盡力使自己平靜。

他曾經遇到過多次生死險境,偷渡時掉下海, 和孤狼在雪地裏對峙,被關在星艦的低溫櫃裏……最後他都能想到辦法活下來。

這次肯定也能的。

一定可以出去,仔細找找,一定會有辦法的。

他不死心地準備再次去查看那些房間, 讓季聽就站在原地等著。

季聽轉頭看了眼身後通道,看見掛在換氣裝置前的那些衣服在前後擺動,像是一些姿態奇怪的人, 心裏實在是害怕,寸步不離地跟在戚灼身後進了屋。

戚灼檢查完這間房,轉身出門, 差點撞上身後的季聽:“不是讓你等著嗎?站在通道裏就能看到我, 還跟進來做什麽?”

“我, 我擔心你會害怕那些衣服。”季聽打了個哆嗦, 聲音短促緊張。

“什麽衣服?”

“這裏。”季聽牽著戚灼退出房間,指了指通道一端。

戚灼目光落在那些微微飄拂的衣服上,愣怔片刻後,不知想到了什麽,大步走了過去。

他飛快扯掉繩子上的衣服,全部丟給季聽抱著,自己則按下旁邊牆上的開關,蓄能換氣裝置裏正在轉動的扇葉便緩緩停了下來。

他伸手撥了撥那巨大的扇葉,又透過縫隙往裏麵看,轉身便往房間跑。

季聽抱著那堆衣服,身體後仰,腦袋從旁邊探出來。戚灼跑向屋裏時,他立即跟著跑,嘴裏喊著成火哥哥。

“慌什麽慌?我就是拿個東西。”戚灼衝進屋內,去扯還掛在門背後的螺絲刀。

“哦。”季聽頓時平靜下來,注意力又放在了抱著的這堆衣服上,撅起嘴去吹上麵積落的灰塵,“成火哥哥,我們的衣服好像又髒了。”

戚灼匆匆跑回換氣裝置,嘴裏吩咐:“比你的臉都要幹淨,那些土拍掉就行,先放到沙發上,別抱著。”

“好的。”

季聽在門口站了幾秒後,飛快地衝進去,將衣服丟在沙發上就往外跑,驚魂未定地站在戚灼身後。

戚灼將換氣裝置裏的三片扇葉都拆了下來,一陣涼風灌入,麵前出現一條圓形管道,表麵是非常光滑的金屬。他將頭和肩膀探了進去,發現剛好能容一人通行,管道斜斜向上,前端隱入黑暗裏看不清。

季聽見戚灼鑽進通道,立即去拖他:“你別看,你別把腦袋伸進去,裏麵有怪物!”

“哪有什麽怪物。”戚灼反過手拍了他一下,慢慢退出管道,籲了口氣:“走,我們再回屋收拾下東西,試試從這裏鑽出去。”

兩人往房間走,戚灼低頭去看季聽的腳,頓了頓,問道:“你沒覺得走路不舒服?”

季聽動了動幾根肉乎乎的腳指頭:“沒有不舒服。”

戚灼蹲下身,托起他的一隻腳,將已經後溜到小腿上的塑料拖鞋往下扯。

“我還以為鞋子掉了呢,怎麽跑到這兒來了?哈哈。”

戚灼看了眼他身後:“去換你的鞋,再把這浴袍也脫了,扔掉。”

季聽聞言大驚:“扔掉?可這是機甲王子衣服啊,也要扔掉?”

戚灼冷酷地道:“管他是公主還是王子衣服,馬上去換了,扔。”

季聽一直很聽從戚灼的指令,但這次卻沒有吭聲,垂著頭,手指抓緊身上的浴袍,明顯不想脫。

戚灼垂眸看了他幾秒後,轉身去了其他房間,出來時手上便多了一件幹淨的白浴袍。

“拿去,現在不準穿,放到行李箱裏去。”他滿臉都是不耐煩,將浴袍塞進了季聽懷裏。

“哇,幹淨的王子服。”

戚灼轉身進屋,季聽喜滋滋地跟了上去。

兩人都去穿剛洗過吹幹的那身衣服,戚灼迅速穿好,聽見季聽在連接打噴嚏,轉頭看見他在往頭上套T恤。

戚灼一把扯掉他的T恤,在空中使勁抖,抖掉塵灰後再套在他頸子上。

“哈啾!”季聽淚眼汪汪地揉了下被灰塵刺得發癢的鼻子。

“伸手……這隻手。”

十分鍾後,兩人鑽進了通風管道。

管道斜伸著向上,表麵非常光滑,戚灼便在自己和季聽的雙手雙膝上纏上粗繩,增加摩擦。

他爬在前麵,脖子上掛著蓄能燈,攔腰拴了條長繩,兩頭都留了出來,一頭係在身後的季聽腰上,另一頭綁著拖在最後麵的行李箱和背包。

兩人爬出一段後,季聽已經不覺得害怕,反而有些興奮:“成火哥哥,我們倆好像蠶寶寶,爬啊爬,爬啊爬,就一直爬到龐隆城去。”

戚灼手腳並用地往前,喘著粗氣道:“見過,見過這麽累,累的蠶嗎?我,我他媽其實是條驢。”

“哈哈哈,我他媽其實是條驢,哈哈。”普普通通的一句,季聽卻像是聽到了什麽了不得的笑話,笑聲在通道裏分外清脆。

“別吵,耳朵都被你震聾了。”戚灼頓了頓:“還有,不準再在我麵前說髒話。”

“啊?”

“你啊個屁。”

季聽有些茫然地回憶了下,認真地問:“我說的什麽是髒話呢?”

戚灼沉默地繼續往前爬,片刻後才回道:“反正莫名其妙的話不能說。”

“哦……可是——”

“沒有可是!”戚灼打斷他,“現在你一個字都不準出聲。”

管道後半段不再是斜坡,但曲折彎多,兩人爬了十幾分鍾後才到了出口。戚灼不知道外麵是什麽情況,便關掉蓄能燈,自己悄悄探出了頭。

外麵一片漆黑,他隻能看見左右兩側和頭上是石壁,下方卻看不清。他正要探出一隻腳,遠處卻射來一束強光,將這一方照得雪亮。

戚灼飛快地縮回頭,那燈光很快移走,但他已經看清洞下方不是平地,而是深不見底的峽穀。

這座軍工廠的換氣裝置通道出口,竟然開在懸崖山壁上。

戚灼確定附近沒有機甲後,從背包裏取出手電,迅速看清山壁情況,再關掉手電,躲回了通道。

這裏距懸崖頂不遠,也就一層樓高,但石壁光滑,想空手爬上去不可能。好在出口下方有一條窄窄的鐵梯,斜通往懸崖頂,應該是修建管道時給施工人員使用的。

戚灼嘴裏叼著手電筒,慢慢鑽出管道,雙腳踩在了鐵梯上。他剛轉回身準備接季聽,就聽腳下鐵梯哢嚓一聲,整個人也跟著往下沉。

好在他雙手還沒離開管道,連忙將身體撐住,一塊斷裂的鐵板便直直墜落,墜入黑洞洞的峽穀。

幾秒後,才聽到極深的地方傳來鐵板入水的聲音。

想不到這峽穀底居然是一條河。

“快進來,快進來。”季聽趴在管道邊,雙手緊抓住戚灼的胳膊,戚灼便趕緊鑽了進去。

天上傳來機甲經過的聲音,戚灼躺在管道裏沒動,等機甲飛過後才探出上半身,用手電照了下那排鐵梯。

鐵梯上布滿了厚厚一層鏽,有些接頭處都已經斷裂翹起。想來修建的年頭已久,在山壁外受著風雨侵蝕,已經沒法承受太重的壓力。

季聽趴在他身後小聲問:“你知道你剛才為什麽會踩斷梯子嗎?就和我班上有個小朋友一樣。他很胖很胖,有一次把小板凳都坐壞了,你知道他為什麽會坐壞小板凳嗎?”

戚灼關掉手電,在朦朧天光下看著鐵梯,心不在焉地回道:“因為他很胖。”

季聽的聲音聽上去很嚴肅:“不,因為他沒有使用泡泡浮力招讓自己浮起來。”

“泡泡浮力招不是用拳頭砸嗎?怎麽還興變來變去的?”戚灼還記得星艦場遇到那怪人時,他操縱機甲用拳頭砸螅人機甲,季聽便在喊泡泡浮力招。

“泡泡浮力招可以用拳頭砸,也可以浮起來。”季聽很認真地解釋。

戚灼轉頭看他:“真的?”

季聽遲疑了下:“那就是可以浮起來,又可以放泡泡。”

戚灼仰頭看懸崖頂,隱約可以看見邊上生著一棵水桶粗的大樹,季聽則一直在給他講述自己剛領悟的新理論:“泡泡浮力招肯定是很厲害的,隻是比不上旋風衝衝衝大招,那個坐壞小板凳的小朋友會泡泡浮力招,還經常和我對戰。”

戚灼縮回頭:“既然他會泡泡浮力招,那怎麽坐壞了小板凳?”

“可能,可能因為他太胖了。”季聽想了想後認真道。

戚灼側過身,轉頭打量著季聽:“你會泡泡浮力招嗎?”

“那肯定的。”

“好,既然你會這招,也不胖,那現在交給你一個任務。”

三分鍾後,季聽套著衝鋒衣帽子,站在懸崖外的鐵梯上,顫巍巍地向前跨出一步。那隻小小圓圓的運動鞋落在生鏽的鐵梯上,發出兩聲脆響,鏽皮鐵屑直往深穀裏掉。

他腰間係著一條粗繩,另一頭被戚灼繞在自己身上,同時給他打著手電。

深穀的風很大,季聽被吹得睜不開眼,身體也有些搖晃,便伸手去抓旁邊的鐵欄。

哢嚓,那段鐵欄居然被他掰斷。

“啊!啊!”他拿著那段空心鐵欄,驚恐地去看戚灼。

戚灼身上繞了好幾圈粗繩,手還用力扯著,見狀便道:“扔掉就行了,你別去扶欄杆,扶旁邊的山壁。”

季聽去摸旁邊山壁,摸到一手滑膩的青苔,又縮回手道:“可是好髒哦。”

“……這個時候你還嫌髒?”

“我不扶,我就這樣走也可以的。”山澗風大,季聽眯著眼大聲回答,並再次往前跨出一步。

他就這樣走出了一半,前方天空上卻突然出現了兩束亮光,並飛快地朝著這方向移動。

戚灼知道那是機甲,連忙關掉手電筒,嘴裏急促命令:“貼著山站著別動。”同時自己也往後挪,縮回了管道中。

他趴了一秒後不放心,又探出頭去看,低喝道:“貼上去!”

季聽站在鐵梯上,臉湊在離山壁一公分的地方,屁股高高撅著。聞言又將臉貼近了些,屁股卻撅得更高了。

“全身都給我貼上去!”

“……哦。”

季聽抬腳往山壁前挪了一步,腳下卻哢嚓一聲,他還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整個人便跟著那塊斷裂的鐵板一起墜落向下。

戚灼在季聽消失的瞬間,被身上纏住的繩子向前猛地拖出,他眼疾手快地摳住管道口兩側的山壁縫,這才穩住了身形。

機甲大燈就已經照了過來,他隻能保持原姿勢趴著,垂著頭從鐵梯縫隙裏往下看。

他看見小孩兒一聲不吭地掛在半空,還跟著繩子慢慢轉著圈。但他穿著黃色衝鋒衣,頭頂罩著帽子,像隻小小的變色龍隱沒在黃綠斑駁的山壁背景裏,如果不仔細看的話,倒也不容易發現。

雪亮燈光從鐵梯上慢慢掃過,戚灼心跳得快從喉嚨眼裏蹦出來。他現在的腦袋也露在管道外,隻能兩條腿拚命往後蹭。

機甲裏的螅人並沒有發現鐵梯下掛著的季聽,燈光不斷往前移動。戚灼兩手用力,發顫的手背上鼓起幾道青筋,終於在燈光掃來的瞬間,整個人縮回了管道中。

亮光卻停在了管道出口,沒有再往前移動。

一滴冷汗從戚灼額頭滑下,輕輕滴在管道壁上。

吱吱!

一隻尺餘長的山脊鼠出現在對麵山壁,用爪子剝著青苔往嘴裏塞。機甲大燈的照射下,它脊背上的硬殼像是鏡子般反著光。

一聲粒子彈出膛的聲音響起,那隻山脊鼠便在回**的槍聲裏墜落下山崖。

兩秒後,燈光移開,對麵山壁上龐大的機甲倒影朝著前方飛去,山澗裏很快便重新恢複了黑暗。

戚灼確定機甲已經離得夠遠,才趕緊抓緊繩子往上拖,啞著嗓子喊了聲狗崽子。

“在哦。”季聽的聲音響起。

戚灼鬆了口氣,就聽季聽得意地道:“剛才我掉下去的時候很想喊——啊!但是我忍住了。我飄在空中的時候想喊你,也忍住了。我還裝了死人,章魚怪如果看見我,會覺得我是個死人。”

隨著戚灼用力,季聽的腦袋慢慢浮出鐵梯洞,斜著眼歪著頭,舌頭也掛在嘴外。

“看見了嗎?我就是這樣的。”

戚灼把季聽拉到鐵梯上,扯了扯腰間的繩子:“你先回來吧,手電筒光會被螅人發現的,不能再用了,我們想想其他辦法。”

“可是,可是為什麽要我回來?”

“都看不見了,你還怎麽走?”

“我剛才走也沒看呀,我是閉著眼睛走的。”

戚灼沉默了幾秒,道:“行吧,那你走,反正就算掉下去,我也會把你拉上來。”

“好哦,但是我不會掉下去的,我剛才是沒來得及使出泡泡浮力招,我會注意了……啊,臉上這是什麽,粘粘的……”

“就是沾了點青苔,我給你擦掉就行了——我說的是上去後再擦!現在別過來。”

“哦。”

季聽雖然有視聽器,但若是充電的過程裏要做點什麽,就隻能四處摸索,所以他在黑暗裏行動比正常人要利索得多。

他順著鐵梯繼續往前走,沒有了燈光,不再依靠眼睛,行進得也很順利。中途遇到空鐵梯,他探出的腳察覺後,能及時向更前的地方跨出,不會像普通人那樣很難穩住。

剩下的鐵梯沒有再斷,他就這樣一步一步地上到了崖頂,並按照戚灼的吩咐,將腰間繩子解下來,綁在了崖邊那棵大樹上。

“綁好了嗎?”戚灼在下麵問。

季聽回道:“綁好了。”

“繩子在樹上繞了幾圈?”戚灼不放心。

“你等等啊,我數一數。1,2,3,4,5,我繞了五圈。”

“打的結呢?”

“打,打結啊,打結啊。”

戚灼估計他不會,便道:“算了,反正繞了好幾圈,繩子不會滑。”

戚灼拉動繩子試了試,便開始往山崖上爬,季聽則走到崖邊,探出頭往下看。

季聽小聲提醒:“成火哥哥你別貼著那石頭了,上麵有滑滑的髒東西。”

“滾進去!”戚灼仰頭喝道。

“哦。”

季聽剛退到樹後,便發現那樹上的繩圈在滑動,心頭大驚,趕緊扯住繩子又繞了幾圈,最後幹脆將繩子壓在肩上,背過身努力往前拖拽。

戚灼幾下就爬到了一半,卻看到左邊天空投下來兩道光束,居然又有一架機甲過來了。

草!他在心底恨恨地咒罵。

機甲飛行的速度很快,瞬間便到了不遠處。他上不得下不去,也不敢出聲提醒季聽,隻能一動不動地掛在山壁上。

季聽也看見了機甲光亮,雖然旁邊就有大石可以躲藏,但要去那兒就必須鬆掉手上的繩子。他怕繩子會滑,便依舊抓著沒鬆,隻慢慢撲倒,趴在了草叢裏。

他的身體被繩子一點點往後拉,雙腳抵在了樹幹上,感覺到整個人被拽得很緊。他用盡全力蹬住樹幹,繩子也保持住了沒有繼續滑動。

他側過頭,瞥到機甲正從頭頂飛過,兩道光束快速移動,便翻起白眼吐出了舌頭。

機甲沒有注意到地麵上這小小的一團,徑直飛向了遠方。戚灼趕緊爬上崖頂,也看見了被繩子五花大綁倒在草地裏的季聽。

他蹲在地上看了兩秒,伸手拍了拍季聽的臉:“行了,現在可以活過來了。”

季聽轉動眼珠看了四周,這才收回舌頭,從地上爬了起來。

戚灼將綁在繩子另一端的行李箱和背包都拉了上來,再牽起季聽的手。

走出兩步後,卻發現人沒動。

“成火哥哥。”季聽拖著他的手。

“幹嘛?”戚灼低頭看了他一眼,又了然地蹲下身:“快點。”

季聽卻沒往他肩上撲,而是將臉蛋兒湊近,“你說的,上來後給我擦掉。”

“這個時候還記著這個?”戚灼很是費解,卻也用手指揩掉他臉上的一小團青苔,拍拍自己的肩膀:“快點。”

季聽便一頭倒了下去,掛上。

戚灼看了眼舊腕表,現在已經是早上五點。他站在原地打量四周,看見他和季聽藏身的那棟小樓已經化為廢墟,遠處的零星廠房也盡數垮塌。

雖然龐隆城方向還在不斷響起炮火聲,但現在他倆也沒有其他地方可去,隻能朝著龐隆城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