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看著三維屏上的字, 戚中校和大季聽都陷入了沉默。片刻後，戚中校回道：“其實不光是你們，這也是我們麵臨的問題。目前我沒法給出準確的答案, 但我相信肯定有辦法。”
大季聽有些擔心地看向螅人首領，但首領似乎並沒有覺得意外, 隻繼續沉思著，接著抬起了手指。
“現在要解決所有問題的辦法, 隻能是時光回溯。”
大季聽一振：“時光回溯？”戚中校也坐直了身體。
戚中校遲疑地問道：“可是……但若是未來不可改變，結局已經注定, 那就算時光回溯——”
三維屏上迅速出現了一行字, 讓他的聲音頓住。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所有發生的一切本不該發生, 所有事件並沒有什麽既定軌跡，那些所謂注定的結局本來就不是它的結局？”
戚中校和大季聽對視一眼, 彼此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震驚。
“我曾經接近過支撐柱，窺見了其中一角，發現支撐柱上出現了裂口。我那時候就知道，他們肯定會找你, 因為修複支撐柱的碎片就是你和你父親手裏的玉佩。”
“因為支撐柱破裂，時間長流早已經混亂，四處都是漏洞, 讓它的維護者焦頭爛額。你所知道的那些結局其實都是混亂的結果，原本的結局已經無從知曉。”
“那，那季聽, 季聽在29歲那年……”戚中校聲音有些發緊。
螅人首領抬起手指：“我說的混亂, 是某個大事件的不可預判性, 不包括某個人, 那太渺小了，不足為道。”
他又繼續寫道：“如果修好支撐柱，那麽時間長流會以一種全新的姿態重新啟動。”
“全新的姿態？”大季聽呼吸急促：“您的意思是時間長流重新啟動時，所有人的軌跡和結局都能改變？”
螅人首領的豎瞳緊緊盯著他，片刻後才寫道：“我不知道你原本是什麽樣的命運，但終歸不會是現在這樣。”
大季聽一把抓住了戚中校的手，兩人什麽也沒說，卻都知道對方內心的激**。
“要讓時間長流重新啟動，前提是要修補好支撐柱。你們拿來了針劑，也就表示他們需要锝係藍，需要我們現在就成為章魚人，一起替他們修補支撐柱。”螅人首領抬手指了指天空：“你們以為你們走的每一步隻是你們的選擇，但實際上都是在他們的計劃中。”
他繼續寫：“而我本來的打算，是和這個混亂的世界一起毀滅。”
他手指停頓，看向坐在戚中校懷裏的小魚。小魚一直在寫字板上畫畫，感受到螅人首領的注視後，也轉頭看向他，還輕快地啾啾了兩聲，眼裏全是對他的好奇和親近之意。
螅人首領輕輕搖頭，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大季聽輕聲道：“首領，您如此睿智，肯定明白仇恨並不能解決問題，隻會讓所有人一起毀滅。但若是回頭一步，也許真的會不一樣吧。”
螅人首領沉默片刻後抬手寫道：“我答應你們，等螅人都注射針劑恢複成章魚人後，我們所有章魚人會一起修補支撐柱。但是我也有條件，你們替我轉告給他們。”
戚中校神情肅然：“您說。”
螅人首領這次沉默了很久，三維屏上才出現了一行字。
“當一切重新開始時，將所有章魚人身體裏的锝係藍清除掉，同時我必須要保有這段記憶。”
戚中校明白他的想法，章魚人隻有徹底清除掉锝係藍，才會獲得永遠的平安。
“可是您回到了過去，他們就算不保留您的記憶，您也不知道啊。”大季聽忍不住在一旁提醒。
螅人首領：“我在經過時間長流時獲得了很多信息，我肯定有辦法知道自己有沒有保留記憶，而且就算章魚人沒有了锝係藍，我也能再次進入到那裏。到時候……”
大季聽和戚中校都明白他的未盡之語，也明白他是在告訴六維生命以及此刻代表著人類的兩人：章魚人可以放下他們的武器，但沒有卸下盔甲，如果他們再次遇到威脅和殘害，依舊可以回擊，一切依舊可以重來。
“好，如果我有機會見到他們，一定會向他們轉告。”戚中校鄭重地回道。
螅人首領卻看了眼頭頂：“也許不用你們轉告，他們就已經知道了。”
“現在我送你們回去，不然後麵的那機甲恐怕要忍不住開火。”螅人首領寫完這句後，便轉身進入了主操控器，空中的三維屏也跟著消失。大季聽和戚中校看向主控屏，這才發現一架納鷹機甲墜在身後不遠處，顯然是戚上尉和中季聽不放心，一直在後麵跟著他們。
螅人首領操作機甲飛向了龐隆城，那架納鷹機甲也追了上來，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
蟲洞下方除了那艘超級星艦，又多了數艘戰鬥艦，一切都和大季聽記憶裏一樣。但不同的是，這些戰鬥艦沒有對龐隆城進行攻擊，而是靜靜地懸浮在超級星艦四周。
城市低空飛著數架直升機，納鷹士兵引領著螅人和章魚人進入了最近的中心廣場。在那裏可以隔開圍觀人群，也能讓螅人安靜地注射針劑。
中心廣場已經等候著許多身著白大褂的醫療官，士兵們圍著一輛大貨車卸貨，那些金屬箱裏都裝著剛做好的針劑。
機甲降落在廣場中央，戚中校抱上小魚，牽著大季聽就要離開，但打開的艙門口突然擋住了一條觸手。
戚中校轉過頭，看見螅人首領站在主操縱器旁，神情平靜地看著自己懷裏的小魚。
他站著沒有動，大季聽沉默片刻後輕聲道：“我也舍不得，但小魚終究是要回到堪塔星的。”
小魚轉動著腦袋，看看螅人首領又看回戚中校兩人，雖然什麽也沒說，但眼裏已經蓄起了一層淚水。
戚中校的喉結上下滾動，將小魚慢慢放到地上。
“小魚，你可以回家了，回到你一直想去的地方。”他有些艱難地對小魚露出了一個微笑。
小魚很懂事地沒有吵鬧，隻安靜地看著他倆，安靜地流著眼淚。
大季聽蹲下身，親了下小魚的額頭，眼裏也閃動著水光：“我們一定會再見麵的，知道嗎？我們以後會去堪塔星看你，雖然你可能已經不認識我們了，但我們一眼就能認出你，認出那個被抱在媽媽懷裏的小魚，坐在小木屋的房簷下，在快樂地用觸手接著雨水。”
螅人首領走了過來，將小魚抱在懷裏，輕輕和他碰了下額頭。
戚中校轉過身，攬住大季聽的肩，啞著聲音垂著頭：“走吧。”
大季聽抬手擦了下眼角，跟著戚中校走向艙門，小魚突然在背後叫了聲：“啾啾。”
大季聽和戚中校一起轉過頭，看見小魚將懷裏的畫板朝向了他們。
這幅畫筆觸稚嫩線條潦草，卻依舊看得出他畫的是幾個人。中間那個小小的章魚人是他自己，而左邊牽著他的兩人應該是他的父母，都生著亂草一樣的觸手。右邊牽著他的則是兩個人類，頭頂上的軍帽畫得像是兩個倒扣的茶壺蓋。
“那是我和你戚叔叔嗎？”大季聽含著淚笑問。
“啾！”小魚重重點頭。
大季聽朝他做了個拉鉤的動作：“肯定有一天，我們會去堪塔星看你，和你的父母一起牽著你，帶你去摘那種紅紅的果子喂給你吃。”
“啾！”小魚做出拒絕的表情，又伸出觸手和他勾了勾。
兩人再次轉身，視線投向天空時，像是看到了什麽，都頓住腳站在了原地。螅人首領跟著抬頭看天，那雙沒有什麽情緒的豎瞳裏也露出了驚愕。
“創世楓？居然是創世楓？”大季聽的聲音裏全是不可思議。
戚中校喃喃應聲：“對，創世楓。”
“可這是沙雅星啊，距離創世楓幾千光年，為什麽創世楓突然離得這麽近？”
“我不知道。”戚中校擰起了眉頭。
隻見高空依舊懸停著數架星艦，但蟲洞已經消失不見，黑雲散去露出了整片天幕。但那天幕上卻不是藍天白雲，而是一片閃爍著絢麗流光的巨大楓葉。
兩人齊齊看向身後的螅人首領，看見他身旁的三維屏上出現了一行字。
“空間折疊。是他們在用空間折疊，讓沙雅星和創世楓貼近。”
“那他們？”戚中校試探地問。
“支撐柱就在創世楓內，他們將創世楓和我們貼近，隻等著章魚人釋放锝係藍。”
“他們在催促我們。”大季聽道。
螅人首領又寫道：“修複創世楓除了需要锝係藍，還需要完整的碎片和修複人。看這情形，他們將其他所需條件也都準備好了。”
大季聽雖然心裏還有很多疑惑，比如碎片是怎麽完整的，而修複人又是什麽，但現在也來不及詢問那麽多。
廣場上的螅人已經排成數列，他們的親人就陪在身旁，一起慢慢往前移動著。醫療官正在緊張地進行注射，給排在最前麵的螅人注入針劑，然後被扶至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大季聽兩人滑下螅人機甲時，看見那排坐在椅子上的螅人正在褪去身上的黑鱗，猙獰的觸手也在逐漸恢複成原樣。
“戚中校叔叔，大周哥哥！”
身後傳來季聽的叫聲，兩人轉頭看去，看見一直尾隨著他們的那架納鷹機甲也停在了廣場裏。
戚上尉和中季聽正朝著這邊走來，季聽推著育嬰箱衝在最前方。隻有小戚灼走了兩步後便停下，站在場邊人群裏，一邊看著那些注射針劑的螅人，一邊假裝不在意地偷偷看他們。
“慢點，別摔了，慢點。”大季聽兩人連忙迎了上去。
季聽跑到後，迫不及待地講述：“你們看呀，看天上，天上那是創世楓！我見過的，它可以閃光，它一閃一閃，我的玉也會閃。”
他低頭看了一眼，有些驚喜地道：“咦？我的玉又在閃了。”
季聽從自己脖子上扯出項鏈，那塊青玉果真迎合著創世楓的光芒在閃光。狗蛋趴在育嬰箱沿，埋頭看著地麵的變幻光澤，又仰著脖子看季聽的玉，伸出小手想去抓。
螅人首領此時下了機甲，將手裏的空針管遞給了身旁的章魚人，抱著小魚緩緩朝前走。隨著他的前進，他身上的鱗片在迅速褪去，觸手也在改變，正在恢複成為章魚人模樣。
他停在了廣場中央，朝著空中的創世楓抬起了手。而那些原本還在小聲交流的章魚人也都慢慢停下聲音，如他一般陸續對著創世楓舉起了手。就連小魚也都收好了畫板，擺出和他們同樣的舉手姿勢。
當數萬名章魚人都做出這一動作後，在場的所有人立即明白他們在釋放锝係藍，個個都屏息凝神沒有出聲。
一股風在場中卷起，帶著無形的力量飛向高空。廣場內響起一片絮絮嘈嘈的聲音，似呢喃低語，又似輕聲歎息，像一群看不見的魂靈在廣場上飛行。而創世楓的光芒也越來越絢麗，給整座龐隆城都鍍上了不斷變幻的色彩。
所有人都全神貫注地看著場中的章魚人，隻有季聽在探著頭尋找小戚灼。
雖然他知道小戚灼不是哥哥，但兩人長得太像，他總是忍不住多看兩眼，這樣就像是見著了哥哥。
他瞧見小戚灼也在人群裏，便要從戚中校懷裏掙下地。
“你要去哪兒？”戚中校問道。
季聽指了指小戚灼：“我去叫小戚哥哥過來。”
“等會兒去吧。”
“我現在想去嘛……”季聽扭著身體撒嬌。
戚中校知道小戚灼有些別扭，所以會站在另一個地方，和他們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季聽察言觀色，又摟住他脖子親了下，戚中校便抱著他往那方向走：“都使出這一招了，行，走吧，帶你過去。”
“哈！好的，那我自己走。”
季聽下了地，迫不及待地跑向小戚灼方向，戚中校便跟在他身後。但季聽才跑出一小段，突然覺得身周多了一股強大的吸力，讓他前進的腳步變得異常沉重，接著慢慢離開了地麵。他想大聲喊，卻連嘴都張不開，轉著頭左右看，視線內隻有旋轉扭曲的氣流。
季聽被卷入漩渦的最後瞬間，隻聽到戚中校的焦急大喊，接著所有聲音都消失，眼前隻有一片白色的空茫。
他站在原地茫然了幾秒，看看腳下和四周，目光沒有任何落點。
“蛋蛋，戚中校叔叔，戚上尉叔叔，大周哥哥，小周哥哥，假小哥哥。”季聽將他們每人都喊了一遍，聲音空****地傳了出去，偌大的空間裏半分回音也沒有。
季聽逐漸驚慌，呼吸越來越急促，哇一聲開始撕心裂肺地放聲大哭：“哥哥……哇……”
他一邊哭一邊漫無目的地朝著前方走，哭得背不氣時就蹲下咳一陣。當他再次咳完起身時，突然發現了異常，便抽著氣，淚眼朦朧地四處張望。
他看見那片白茫茫裏出現了深色的物體輪廓，腳底也有了踩著實處的觸感。那些物體迅速變得清晰，他甚至能看見兩道人影朝著自己接近，隱約還有說話的聲音。
“……來了，他來了……”
“崽，崽！”
季聽聽到了戚灼的聲音，有些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同時屏住了呼吸。
“崽！”
“乖崽！”
這次他聽得真切，一個是戚灼，另一個是戚少將，同時還聽到飯團在疑惑地問：“那個在哭的是小哥哥嗎？我怎麽沒有看到？是那個小影子嗎？”
“哥哥！我在這兒！”季聽探手摸向那道熟悉身影，嘴裏急切地迭聲喊著。
戚灼的人影衝到季聽跟前時，整個人已經變得清晰起來。季聽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他又開始大哭，嘴裏委屈地訴說：“你去哪兒了呀？你怎麽沒來找我？你怎麽在這兒呀！蛋蛋沒見了，蛋蛋沒見了……”
戚灼也緊摟著他，摩挲著他的後背迭聲安撫：“沒事的，現在好了，已經沒事了。狗蛋跟著戚上尉他們在一起，我們很快就能見著他。”
戚少將蹲在季聽麵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腦袋，飯團這時也跑了過來，繞到戚灼身後去看季聽的臉：“小哥哥你不要哭了，來，給你玩具，小哥哥你別哭了。”
季聽被戚灼抱在懷裏，雖然還在抽噎，心裏卻是前所未有的安穩。
“小哥哥你讓我抱抱，讓我抱一下。”飯團又擠了過來。
季聽便探出身體和他抱，又親了親他的臉：“飯團弟弟，我想你了。”
“小哥哥，我也想你，哈哈。”飯團很是開心地憨笑了兩聲。
“戚少將叔叔，我也抱抱你。”
季聽被戚少將抱在懷裏輕輕拍撫，這才有心思打量四周，很驚訝地啊了一聲：“飯團弟弟，這是你家呀，我又到你家了。”
“對呀，小哥哥你快看我的玩具，還有幾子，好好吃的幾子，我給你吃。”
季聽卻沒有表現出開心，茫然了片刻後怔怔地道：“可是，可是我還沒有去看媽媽。我都能看見家了，但是沒有見著媽媽。”
“會見著的，乖崽，一定會見著媽媽的。”戚少將和戚灼已經在J那裏知道了他們的經曆，所以戚少將也沒多問，隻低聲哄著。
飯團也踮起腳，趕緊塞了一瓣橘子在季聽嘴裏：“小哥哥你別難過，我把媽媽分給你呀，喏。”他推了下戚少將的大腿：“他就是你的新媽媽。”
戚灼：……
季聽嚼著橘子，在戚少將肩上蹭了蹭眼睛，帶著哭腔道：“我有自己的媽媽，這個媽媽你留著吧。謝謝。”
“唔，好吧，要是想要的話就給我說，我就分給你。”飯團大方地道。
季聽心情慢慢好了起來，兩個小孩都迫不及待地分享自己的經曆。
“我，我，看到了好多好多章魚人，好多的章魚人……”
“城鎮裏還有活的小狗，會在地上跑，我吃到了棉花糖，還有小戚哥哥和大伯……”
兩個小孩越講越興奮，都手舞足蹈，聲音越來越大。戚少將不忍心打斷他倆，戚灼卻正下了臉色：“你倆先別說了。”
“那些章魚人都伸著手……”
“我看了卡通片，小戚哥哥說那是卡通片，好多小貓哦……”
兩個小孩都沒把戚灼的話聽進去，季聽雙眼微閉，仰著頭，朝著天空舉起雙手學章魚人，飯團則在學戚少將在酒吧外麵打人，對著空氣謔謔出拳。
直到屋內響起一道奇怪的聲音：“不著急，約莫還有二十分鍾。”
季聽立即頓住動作，隻轉動眼珠警惕地左右打量：“誰？是誰？誰在說話？”
飯團也收住了聲，給他解釋：“是姐姐，一個看不見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