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季聽終於沒再哭了, 隻神情萎靡地趴在戚中校肩頭。戚中校看向天上的蟲洞，又抬腕看了眼時間，抱著季聽去問王欽：“我需要的機甲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 已經停在這棟樓的天台上了。”
“那針劑呢？都做好了沒有？”
王欽的通話器就擺在他身旁，指示燈一直亮著, 他對著裏麵一聲大喝：“針劑呢？都做好了沒有？”
因為信號不好，通話器裏傳出來的回應斷斷續續：“……一大半……所有生產線都已經啟動……士兵們在手動灌注, 還來了很多其他部門的人……也有學生……沒有小學生。”
“哥哥，他們出現了。”
戚中校聽見大季聽略微急促的聲音, 便衝到窗邊, 看見天空蟲洞裏已經出現了超級運輸艦的黑色輪廓，像是海底巨鯊露出了一片冰冷鋒利的背鰭。
街道上的行人都停下腳步齊齊望天, 或是從車窗裏探出腦袋，那些留在家裏的市民也都站在了窗戶前或是陽台上。
王欽也去到窗前, 盯著蟲洞裏出現的黑影，問道：“準備行動了嗎？可是那些針劑還沒有完成。”
“行動吧。針劑就繼續趕著做。”
“好。”
王欽對著通話器低低說了句，房門立即被推開，一群尉官大步走了進來, 同時一架機甲從上方降落，懸浮在窗戶外。
小戚灼看見那些尉官，立即渾身緊繃, 大季聽安撫道：“沒事，別害怕，不是衝著你來的。”
“王博士, 戚中校, 季副艦長。”
軍官們都不認識戚灼和季聽, 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但出發時上峰有簡單的交代，讓他們隻需要服從這三人的命令就行。
一名軍官從人群後走到最前：“我叫秦梓霖，軍銜上校，也是駐龐隆城納鷹軍的行動指揮。”
大季聽又驚又喜：“秦上校。”
“秦上校。”戚中校朝他行了個軍禮。
被戚中校抱在懷裏的季聽眼裏還含著淚，也朝他抬手行禮：“處長。”
秦梓霖對麵前三人還禮，問道：“納鷹軍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倘若對方是入侵者，士兵們隨時可以進行戰鬥。現在還需要我們做什麽？”
戚中校道：“你們不用在這裏，給我留下一架機甲就行了。如果等會兒螅人發動攻擊，你們立即護送市民進入地下避難所，一刻也不要耽擱，也不要讓他們去往星艦場。”
秦梓霖沉默兩秒後回道：“好的。”說完便轉身拿過兩套裝備遞給戚中校和大季聽，再退後行禮：“保重！祝你們成功！”
“保重！”
“處長保重。”
秦梓霖匆匆走向大門，對身後的一眾軍官道：“走吧，去各個防守點。”
“是！”
屋內的軍官很快便走得一幹二淨，戚中校將季聽放到沙發上，和小魚並肩坐著，再看向大季聽。
但他什麽話都還沒來得及出口，大季聽已經道：“我和你一起。”
“我帶著小魚去就行，你留下來照顧他們。”戚中校道。
大季聽什麽也沒說，隻神情平靜地看著他，戚中校很快便在他的目光裏敗下陣，隻問道：“那他們怎麽辦？”
大季聽道：“小哥哥會照顧他們，但是你這裏，我必須去。”
小戚灼見兩人都看向自己，立即滿臉都是警惕：“做什麽？”
戚中校走前兩步，微微俯下身：“你已經知道了我是誰，那麽我就告訴你，再過十年，不，再過上幾個月，這兩個小孩都會成為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指向旁邊的季聽和狗蛋：“等會兒不管發生什麽事，你都要照顧好他們。如果遇到開戰……你就帶著他倆進入地下避難所。”
小戚灼順著他手指看去，看見季聽滿臉惶惶地看著自己，而他懷裏攬著的那個大個頭嬰兒，依舊對自己怒目而視。
“嘎嘎！”狗蛋被小戚灼瞪了一眼，伸手在空中抓了兩下。
小戚灼翕動了下嘴唇，戚中校又道：“你是這世上最值得我信任的人，也是唯一能承擔起這個托付的人。”
小戚灼迎上他的視線，片刻後終於輕輕點了下頭。
窗外的機甲一直懸空等待，王欽也在一旁看著：“放心吧，我去哪兒都會帶上他們的。”
“王所長，你要督促他們盡快把針劑趕製出來。”
“好，他們正在全力以赴！”
戚中校點了下頭，也不再耽擱，和大季聽迅速穿好裝備，調整好了通話器頻道。
“小魚，來，戚叔叔抱。”
季聽見戚中校抱起了小魚，不像要帶上自己和狗蛋的意思，便喊了聲大周哥哥。
“乖崽，你和小哥哥在這兒等著，我和大周哥哥辦完事就回來接你們。”
大季聽看也不敢看季聽和狗蛋一眼，隻紅著眼睛側過頭：“我們很快就回來。如果王叔叔和小哥哥要帶你們走，你們就跟著去，我們辦完事後就會去找你們。”
戚中校喉結動了動：“要不——”
“別廢話了，走吧。”大季聽倏地轉身，跨前幾步翻上了窗台。
“啊啊！”狗蛋突然叫了兩聲，讓他動作陡然頓住，半弓著身體站在窗台上，抓著窗欞的手指緊得根根泛白。
但他隻停頓了半秒，便頭也不回地躍進了大敞的機甲艙門。
戚中校深深吸了口氣，俯身在狗蛋和季聽的額頭上分別親吻，又捏了下小戚灼的肩。
小戚灼不清楚他們要去做什麽，但已經猜到了和那什麽螅人有關，而且此行非常凶險，便隻咬著牙道：“我答應你，我會好好照顧他們。”
戚中校抱著小魚轉身，小魚朝著沙發伸手，嘴裏啾啾叫著。季聽拿起他擱在沙發上的寫字板遞上去，泫然道：“那你們快點回來呀。”
“好，我們會快點。”
戚中校柔聲回應，再抱著小魚躍上窗台，躍進等待的機甲內。機甲兵離開機甲後，機甲關閉艙門，騰空，朝著天空上那個巨大的黑色漩渦飛去。
機甲內隻有大季聽、戚中校和小魚三人，戚中校駕駛著機甲飛向高空，整個龐隆城盡收眼底。
現在雖然是白天，但天空昏暗，城市各處亮起了點點燈火。大季聽看著全息屏，俊美的臉龐也被那些光點映亮。
“你看過這麽美的城市嗎？”
“沒有看過，就像一片星河。”戚中校喃喃道。
“我從來不知道我生活過的龐隆城是這樣的，原來記憶裏那些高得像是聳入天際的房子並沒有多高，那大得占據整個視野的廣告牌也就貨車後箱那麽一點。”大季聽臉上露出一個微笑：“但是那房子尖尖的像個燈塔，廣告牌上的女孩兒笑得多好看……希望飯團能記住今天，知道世界就應該是這樣的。”
戚中校目光柔柔地看著他：“飯團太小了，他記不住今天，但經過今天後，我們有很多的時間可以陪他慢慢看這個世界。”
“呀……”被大季聽抱在懷裏的小魚輕輕叫了聲。
“今天過後，我們小魚也要快樂地長大。”大季聽側過頭，在他臉上親了下：“等會兒不管發生什麽，小魚都不要害怕。他們不會傷害你的，如果季叔叔和戚叔叔不在了，你就跟著他們走。”
戚中校低聲道：“胡說什麽呢？剛說了我們要陪飯團慢慢看這個世界。”
“對，是我說錯話了。”大季聽深深吸了口氣：“他們三個小孩還在等我們，我們快點完成任務去接他們。”
超級星艦在此刻終於脫出蟲洞，整艘巨大的艦身懸浮在漩渦下方。龐隆城一片安靜，街上的汽車都停了下來，所有人都仰著頭靜靜地看著。而某棟小公寓的窗戶旁，季聽和小戚灼也站在那裏，屏息凝神看著高空。
超級星艦的腹部緩緩打開，一道黃色光芒籠罩住大季聽他們這架機甲，在星艦那龐大身軀的對比下，機甲小得仿似一隻飛蟲。
季聽一直仰頭看著天空，在看見那道黃光時，腦中突然閃過一個畫麵：
他一個人坐在去往星艦場的汽車裏，看見一架直升飛機飛在星艦下方，就如同眼下的機甲那般，被一束黃色光芒籠罩住。
片刻後，那架直升機就被激光炮給擊毀，而數不清的機甲便從那星艦裏飛出，戰爭和死亡從此開始。
季聽臉色驟變，一把抓住旁邊小戚灼的手，尖銳的聲音發著抖：“我看見過，我看見過一架飛機，飛機就這樣，爆了，被打掉了，他們，他們也會被打掉的。”
小戚灼的手被他掐出了指甲印，卻緊張得沒有絲毫感覺，隻強作鎮定地道：“怕個屁，被打掉的那是飛機，這個機甲，不一樣。”
“啊對，對對，這是機甲，不是飛機。”季聽忙不迭點頭，重重鬆了口氣：“不是的，不是。”
話雖如此，他依舊緊張地抓著小戚灼，都顧不上旁邊育嬰箱裏的狗蛋。但小戚灼還記得戚中校的吩咐，不時會側頭看一眼他，以防他從育嬰箱裏栽出來。
他發現自己每次轉頭，這大個頭嬰兒都是一臉凶相地看著自己，心裏一番琢磨後，勉為其難地伸手：“要抱？”
狗蛋麵無表情地別過臉，他便收回手繼續看天空：“愛抱不抱。”
“啊啊啊！”狗蛋出離憤怒，抓住育嬰箱沿使勁搖晃。
黃色光束的籠罩中，大季聽背著小魚，順著繩索攀到了機甲頭頂。他站在這塊位於半空的小平台上，用繩索將自己和小魚的腰係緊，將他高舉起來，坐在自己肩上。
大季聽的衣擺被強勁的風吹得獵獵作響，他卻穩穩站著，仰頭看著上方，用盡全力大喊：“他叫小魚，是我給他取的名，因為我不知道他本來叫什麽。他今年七歲，是這世界上唯一僅存的章魚人。”
“他最愛的就是畫畫，每天把自己所見所聞都畫下來，給我和他戚叔叔看。他經常畫他的父母，牽著他在樹林裏玩，給他摘一種紅色的果子吃。他會指著那果子皺起鼻子搖頭，表示那很難吃。”
“他很愛畫自己的家，他的家在堪塔星的一片叢林裏。那裏有藍色的天空，小蛇一樣蜿蜒的溪流，還有很小卻很堅固的木頭房子。下雨的時候，他和爸爸媽媽就坐在屋簷下，將觸手伸進雨水裏玩。而村裏其他的章魚人也非常喜歡這樣，一到了下雨天，大家全都坐在屋簷下玩雨水。”
“可是他從生下來就在凱旋二廠，這一切都不是他見過或是他經曆過的，他隻是根據父母的講述進行想象和描畫。他不知道堪塔星究竟有多美，也不知道坐在木頭房子裏用觸手玩雨水究竟是什麽樣的體驗……”
機甲始終被那束黃光籠罩著，超級星艦也沒有任何動作。戚中校控製機甲挨近了超級星艦腹底，耳裏聽著大季聽嘶啞的喊話，眼淚不住地往下淌。
“我叫季聽，我自己也有個兒子，小名叫做飯團，因為他生下來後白白胖胖的，長得就像個飯團。我的伴侶此刻就在機甲裏，我們倆都很愛他，最大的心願就是陪著他平平安安地長大。”
“因為戰爭，我們和飯團失散了一段時間，還撿到了小魚。他沒有父母，我們沒有孩子，他就成了我們的孩子。但我知道他在想家，他總會在夜裏時，一顆一顆地去指天上的星星，我也隻能一次次地告訴他，那些都不是堪塔星。我們在太空裏逃亡、流浪，也許永遠都見不著那顆美麗的淡藍色星球。”
大季聽眼裏溢出了淚水，顫著聲音問道：“你們可以帶小魚回家嗎？帶他去看看堪塔星的小木屋嗎？”
坐在他肩上的小魚也衝著上方啾啾大叫，急切中帶著哀求，幾條觸手在激動地揮舞。
“可以嗎？可以讓小魚回到他的家，讓我的飯團平安長大嗎？”
大季聽用盡全力喊出這一句後，便見那道一直籠罩著機甲的黃色光芒突然消失，而頭頂的星艦腹緩緩開啟了一道縫隙。
他擦掉臉上的淚水，和小魚一起盯著那道縫隙，緊張得都忘記了呼吸。
那道縫隙裏傳出章魚人的吱吱啾啾聲，聲音低沉，充滿威嚴，似是教訓又似是嗬斥。小魚隻繼續啾啾著，發出哭泣般的哀鳴。
當小魚停止和縫隙裏那聲音的對話後，黯然地垂下了頭。大季聽心裏直往下沉，卻也啞著聲音問道：“他說了什麽？”
小魚拿過他的一隻手，按在自己胸膛上，又兩手向後伸展，做出一個代表很多很多的姿勢。
大季聽和他用這種方式交流已久，所以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要很多章魚人？”
小魚點了下頭。
“可是……”
縫隙裏那道低沉的聲音再次響起，滿滿充滿了怒意。小魚再仰起頭啾啾一串後，又看向了大季聽，那雙明澈的大眼睛裏滿滿都是哀傷。
大季聽輕聲問：“他的意思，除非那些死去的章魚人複活，他們才會停止這場複仇？”
小魚沉默兩秒後，再次點了下頭。
戚中校在通話器裏一直聽著，語帶哽咽地喊了聲：“崽。”
“我在。”
戚中校的呼吸在通話器裏很清晰，也很平穩：“你下來吧，我們……我們不管什麽時候都要在一起。”
大季聽明白他的意思，輕聲回道：“好，哥哥你先等一下，我把小魚送上去。”
他仰起頭看向上方，對著艦腹縫隙喊道：“我明白你們的傷痛和憤怒，但你們也要知道，不是所有人類都應該為那些劊子手陪葬！我們和你們一樣，隻想好好活著，和家人一起安穩生活。我們的孩子，那些無辜的人，他們沒有做錯什麽！如果你們執意要殺掉所有的人，那你們就是侵略者，和那群殘害過你們的劊子手沒有任何區別，而我們也會和你們戰鬥到底！”
大季聽竭盡全力喊完這段後，便將小魚高高舉起。
“你們要開戰，那我們就應戰！但是先把他接走吧，如果有一天能路過堪塔星，就對他說，那顆星星就是他的家！”
大季聽一直舉著小魚，雙腳穩穩地站在機甲頂。但那道縫隙裏卻沒有任何動靜，既沒有派出機甲來接小魚，也沒有半分回音。足足過了半分鍾，才隱約傳出一陣吱吱啾啾的聲音，像是有一群章魚人在爭執議論。
“崽，崽。”耳機裏卻突然響起了戚中校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異樣的激動。
“我在。”
“你快看你的右下方，快看。”
大季聽慢慢低下頭，從高空中往下望。
“看見了嗎？就在那棟最高的樓下麵，大街上，看見了嗎？”
大季聽盯著下方看了幾秒後，將小魚抱進懷中，喃聲道：“我看見了，是一個巨型蟲洞。”
龐隆城一個寬敞的十字路口出現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略略浮空於街道，橫截麵橫貫東西。街上人群驚慌地奔跑，跑至那些店麵裏，躲躲藏藏地掏出手機進行拍攝。
季聽和小戚灼一直看著天空，他們隻能看見大季聽抱著小魚爬上了機甲頂，卻不知道他在做什麽。
季聽一直大氣不敢出，直到見著那道黃色光束消失才長長鬆了口氣，含著眼淚去親狗蛋，又抱著小戚灼的胳膊笑：“真的哦，是機甲不是飛機，沒事的哦。”
小戚灼也略微放了心，將汗濕的掌心在褲側蹭了蹭，轉頭看見王欽還拿著通話器在不停地講。
“……做好了沒有？做好就送來……八千瓶也送來，其他的繼續做！其他三顆主星上空出現的超級星艦也都沒有動吧？好，好好……他們也做得差不多了嗎？”
當聽到街上的喧嘩人聲時，小戚灼朝著聲音處看去，季聽也將腦袋探出窗戶，兩人都看見了那個離公寓樓不遠的巨型漩渦。
“這又是什麽？”小戚灼驚訝出聲。
季聽如今也算得上見多識廣，立即指著那方向大聲道：“是蟲洞，我知道的，那是個很大很大的蟲洞。”
正在蟲洞附近觀望的人群突然發出驚呼和尖聲大叫，人群湧動著往更遠處跑，小戚灼這才發現街道上突然出現了數道人影。
那些人影處於虛實相間的狀態，像是信號不穩的三維圖像，隻能看出大致輪廓。但也就短短兩三秒時間，那些人影便變得清晰，而更多的虛影還在不斷出現。
小戚灼剛看清那些人並不是生著腿，而是如同他剛才看到的那個小孩般長著觸手，就聽季聽已經喊了起來：“是章魚人！好多的章魚人，都是章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