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兩人正說著, 突然聽到了飯團的聲音。
“父親,大伯,你怎麽還不上來呀?”
飯團又出現在樓梯上, 不高興地撅著嘴。小戚灼牽著他對兩人解釋:“我是想帶著他看動畫片的,但是他要找伯伯。”
“你們為什麽坐在地上?”飯團問。
戚灼和戚承適不約而同地站起身:“沒事, 我們就隨便坐坐。”
“我也想來坐。”飯團扭扭身體。
戚灼向兩個小孩伸出手:“來吧,你們都來。”
飯團被小戚灼牽著一步步走下樓梯, 再急切地跑向戚灼,中途被絆了下, 撲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哎喲。”
“飯團。”
飯團迅速爬了起來, 將掌心在褲腿上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哈哈, 我摔了。”
“沒事吧?”戚灼走過來牽住他。
“沒事哦,好像, 好像有點事,沒事。”飯團看著自己有些泛紅的掌心,又伸給戚灼看:“喏。”
戚灼握住那隻肉乎乎的小手吹了吹:“沒事。”
“嗯,那就沒事。”飯團點點頭, 目光落在茶幾果盤裏,指著一個橘子小聲道:“那是幾子。”又神秘兮兮地牽開自己的衣兜,給戚灼看那揣著的半個橘子:“我這裏也有, 我要帶給爸爸吃,還要給奶奶和白叔叔吃。”
“飯團想吃橘子嗎?”戚承適一直看著父子倆,連忙拿起一個橘子, 發現外皮有些幹皺, 又要放回去:“你等著, 我馬上出去給你買新鮮的。”
“不用, 能吃的。”戚灼抱著飯團坐回沙發,接過那個橘子開始剝皮。
飯團目不轉睛地盯著橘子,很響地咽了口口水。戚灼看了他一眼,伸手去摸他肚子:“你剛才吃那麽多,我看看還能不能塞個橘子下去。”
“可以的,可以的,我還可以塞二十那麽多的幾子。”飯團誇張地張開了雙手。
戚承適轉頭看向小戚灼,看見他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看著自己,便朝他伸出了手:“小灼,到爸爸這兒來。”
小戚灼慢慢走前,停在了戚承適麵前。
戚承適蹲下身,將他攬進懷裏,輕柔地拍撫著後背。小戚灼一聲不吭地將臉埋在戚承適肩上,那處軍裝很快就出現了一小團深色的水痕。
“對不起……”戚承適閉上眼,一滴水痕從眼尾滑落。
戚灼隻低頭剝橘子,飯團卻湊近了他小聲道:“父親,大伯在哭。”
“嗯。”
“他為什麽哭?”
戚灼喉結上下滾動,片刻後才回道:“因為他有愧,也有罪。”
飯團聽不懂,隻接過剝好的橘子滑下沙發,走到戚承適身旁,掰下一瓣橘肉遞給他:“給。”
戚承適轉過頭,飯團又道:“大伯你別哭了,給你吃幾子,這個好好吃,比薯餅餅都要好吃。”
戚承適目光緩緩下滑,定定看著那瓣水分已經不太充盈的橘瓣。飯團有些忐忑地準備收回手,卻被他一把摟進懷裏。
“飯團……我的飯團……對不起……”戚承適哽咽著。
戚灼起身走到三人身旁,朝他伸出手:“把你的兩塊碎片交給我。”
戚承適便抬起右手,將兩塊攥著的玉放進了戚灼掌心。
兩片楓葉狀碎片落入戚灼掌心的瞬間,閃爍的細微光芒頓時明亮了不少,像是兩團瑩瑩燈火。
而樓梯上方的空氣形成氣流開始旋轉,出現了一個浮空在樓梯處的漩渦。
“戚灼,能讓時光倒流一切重來嗎?不管讓我做什麽都可以。”戚承適淚水橫溢,仰頭看著戚灼。
戚灼俯視著自己的父親,嘴唇翕動了下,但終究什麽也沒出口,隻將兩塊玉掛在脖子上,再抱起飯團走向了漩渦。
“我們去哪兒啊?睡覺嗎?”飯團感受到了氣流的風,也看見了前方的漩渦,驚訝地道:“父親你看,看!”
“嗯,那是蟲洞,我們之前走過的。”
“又去蟲洞哦,又去哦……”他精神一振:“那可以在裏麵見到小哥哥和香弟弟嗎?”
戚灼回道:“不知道。”
戚灼走出幾步,身後傳來小戚灼的聲音:“伯伯。”
他停住腳步慢慢轉身,看見小戚灼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睛裏滿是留戀。
“你們要走了嗎?”小戚灼問道。
飯團連忙伸手:“小戚哥哥,大伯,你們和我們一起走嗎?我們去蟲洞,裏麵有亮晶晶的路。”
小戚灼轉頭看了眼戚承適,又朝著飯團搖了搖頭。
“哎呀,你跟著我去嘛。”飯團很是遺憾:“我帶你去看小雲和雙胞胎,還有奶奶和白叔叔。”
戚承適一直看著父子二人,幾次哆嗦著嘴唇開口,卻什麽話都說不出。戚灼閉了閉眼,終於還是對他說了句:“不管未來會怎麽樣,你先好好陪著小灼。”
蟲洞的風越來越大,屋內的紙張被卷得四處飛揚,牆上的掛畫當啷墜地。小戚灼抓起沙發上的皮球和玩偶小狗,又從果盤裏拿起兩個正在咕嚕嚕滾動的橘子,踉蹌著跑向飯團:“飯團弟弟,拿著。”
但他還沒跑出兩步,戚灼便感受到了來自身後的強烈引力,整個人朝著後方飛出。
他視野裏的最後一個畫麵,是小戚灼扶著沙發朝他們伸出手,還有戚承適那張爬滿淚痕,痛苦到幾近扭曲的臉龐。
蟲洞裏,戚灼抱著飯團順著光道前行,飯團左顧右盼,手裏還緊緊攥著半個橘子。
“為什麽隻有一條亮晶晶呀?香弟弟和小哥哥呢?還有舅舅他們呢?”
戚灼看著前方出口的那團亮光:“他們在另外的地方。”
“那我們從這裏出去後能見到他們嗎?”
“也許吧。”
“也許吧是什麽意思?是能見到嗎?”
“這個我不知道。”
“我想從這裏出去後就見到爸爸,可以見到爸爸嗎?”飯團舉起半個橘子:“我要給爸爸吃幾子。”
戚灼在他頭頂親了親,喃喃道:“父親一定會讓爸爸吃到你的橘子。”
走出一段後,飯團又看向戚灼胸口:“這是我們的玉嗎?怎麽長得不一樣了?”
“這不是我們的那兩塊玉,是大伯給我們的。”
“大伯給我們的呀。”飯團歪著頭琢磨,又重複念了遍:“我們!”
戚灼嘴角翹了翹,摘下其中一塊黃玉,又取出飯團脖子上的空鏈索給他係上:“你現在也戴了一塊。”
“嗯,這下是我們了。”飯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離開蟲洞,戚灼剛睜眼,便一手護著飯團一手拔出粒子槍,擺出防禦的姿勢。但在瞧清周圍後,他愕然地站直了身,整個人有些愣怔。
“嘔……”飯團發出的幹嘔聲讓他回過神,連忙輕輕拍著飯團的後背,同時打量著周圍環境。
“我有點暈。”飯團閉著眼睛擠出個笑。
“是轉暈了,馬上就會好。”
飯團慢慢睜眼,看看四周又看向腳底,立即抱緊了戚灼的脖子:“父親!”
“別怕,別怕。”戚灼拍著飯團的後背,神情緊繃,聲音卻很柔和:“還暈嗎?”
“不暈了。”
他們置身於一片虛空之中,四周沒有任何物體,腳下也空茫沒有實地感,讓戚灼不知道自己是在漂浮還是在下墜。他試著往前跨出一步,也不清楚自己有沒有前進。
但周圍很快便出現了物體輪廓,並逐漸清晰,顯出他們此時正置身於一個房間內。
金屬架自製的沙發,關聯處可以看到燒鑄的痕跡。沙發墊布料五顏六色,東拚西湊,一塊巴掌大的皮麵又和棉布縫合著,質地各不相同。窗台上擱著小小的盆栽,旁邊牆角則放著一個大鐵箱,裏麵裝著各種玩具。
“啊!我們回家啦!我們回家啦!”飯團驚喜地大叫。
戚灼警惕地往前走了一步,腳踩在明淨的金屬地板上,連鞋底和地板輕輕碰撞的聲音都很熟悉。他側頭看向其中一個沙發坐墊,看見那裏有一小團淡淡的痕跡,那是曾經染上的洗不淨的墨汁。
門後的衣架上掛著一件軍裝,窗台上的綠植裏剛澆過水,水滴從盆旁的豁口滴出,在窗台上形成一小片水痕。
“父親讓我下去,我要下去。”飯團拍著戚灼的肩催促。
視野裏的一切都是那麽熟悉,讓戚灼心頭也升起了恍惚,慢慢鬆開箍緊飯團的手。
飯團一落地便衝向旁邊臥室,看了看後又衝向衛生間,嘴裏迭聲喚著:“爸爸,爸爸在家嗎?爸爸回家了沒?”
戚少將雖然知道這一切都很詭異,也不可能見到季聽,但心裏卻也怦怦直跳,甚至因為飯團的話而帶上了幾分期待。
飯團沒在衛生間找到人,失望地轉過頭,但在看向沙發時,突然就瞪大了眼,驚喜地大叫一聲:“爸爸!”
戚灼因為飯團的這聲爸爸,頓時失去了行動的能力,隻僵在原地看著飯團擦過自己身旁衝向沙發。
“爸爸!”
“飯團,想爸爸了沒有?”
柔和清潤的聲線帶著略微沙沙的尾音,語氣裏含著幾分笑意。當這道聲音撞入戚灼耳中時,他心髒在那瞬間快要停跳,太陽穴因為血液的衝擊而陣痛,眼前視野也一陣陣模糊不清。
“想爸爸,飯團好想爸爸。”飯團既委屈又激動地大哭:“哇……爸爸你怎麽這麽久才回來呀,你怎麽這麽久呀。”
“對不起,爸爸在基地被耽擱了,所以走不掉,不能回來陪我的飯團。”
兩人的對話聲中,戚灼終於找回了身體的存在,慢慢轉身朝向沙發。他的上半身依舊僵硬著,讓他轉身的動作看上去有些滑稽。
沙發上坐著的人緊緊抱著飯團,埋著頭,隻能看見從軍裝領口露出的一段白皙脖頸。
被改過的軍裝掐出一道窄細的腰身,漆黑發絲柔軟地覆蓋在額頭上,哪怕隻有一個側影,戚灼也認出了這就是季聽。
是他的季聽。
季聽抬起頭,看見戚灼後絲毫並不驚訝,就像每一次看見他回家那般,先是嘴角最先翹起,那笑意迅速爬入那雙漂亮的眼裏,閃動著喜悅的動人光澤。
“哥哥。”他對著戚灼伸出了手。
戚灼的視線再次模糊,一行淚水從眼尾沁出,順著臉頰滑落。他定定看著這張隻在他夢中出現的臉,一步步地慢慢靠近。
“爸爸……”飯團收住哭,依戀地在季聽懷裏蹭了蹭,又支起身體,從衣兜裏掏出那半個還覆蓋著一層果皮的橘子:“爸爸,給。”
季聽收回落在戚灼身上的視線,微笑著看飯團手裏的橘子:“謝謝。”
他接過橘子後,便放在了沙發前方的茶幾上。
“爸爸,這個是給你吃的,這個叫幾子。”飯團連忙將那橘子拿起來,放進季聽掌心,殷切地看著他:“很好吃的,很甜很甜,爸爸你吃,吃幾子。”
季聽繼續微笑:“謝謝。”
接著便又將橘子放回了茶幾。
飯團茫然地眨著眼睛,看著麵前的季聽,又扭頭去看茶幾上的橘子,小心地問:“爸爸,你不喜歡吃幾子嗎?”
“謝謝,我不吃任何食物。”季聽柔聲回道。
飯團依舊看著季聽,臉上卻多了幾分陌生,慢慢離開他的懷抱,一步步後退,邊退邊去看戚灼,有些無措地喊了聲父親。
戚灼的大腦也在這時開始清醒,眼底迅速恢複冷靜。他依舊朝前走著,但在走到飯團身旁時,左手將他一把攬進懷裏,右手則舉起粒子槍,抵在了季聽的額頭上。
“你是誰?”戚灼的聲音冷得象冰,帶著不加掩飾的濃冽殺意。
飯團立即便去撥戚灼的手,有些驚慌地喚了聲父親。
戚灼將飯團抱遠了些,眼睛依舊盯著季聽,嘴裏卻道:“飯團,你認錯人了,他不是爸爸。”
“啊,不是爸爸。”飯團呆怔了幾秒,又點頭道:“他不是的,我知道,他不是爸爸,不是爸爸。”又像是不好意思地笑了兩聲:“哈,我認錯人了,哈,我認錯人了呀。”
但他的笑容沒能維持住,嘴角往下撇了撇,眼裏迅速蓄滿淚水。接著再也忍不住失望和傷心,扭頭撲在戚灼肩頭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戚灼飛快地看了眼悲傷的兒子,眼裏的狠意更甚。他手持槍管往前捅了捅,抵得“季聽”的腦袋跟著晃動,咬著牙再次問道:“你是誰?”
“季聽”依舊坐在沙發上,雖然被槍管抵住腦袋,卻連帶微笑絲毫不顯緊張。但他再出口的聲音已經不是戚灼熟悉的音色,聽上去非常怪異,像是某種古老的留聲機裏傳出的聲音,又像是轉動的機械齒輪,帶著些許尖銳和嘶嘶的雜音,顯得非常不真實。
“我感覺到你們很不喜歡身處的空間形態,會產生一種負麵情緒,諸如不安、恐懼、焦慮,所以便提取了你們的部分意識,發現你們對這個環境印象深刻,並且能產生愉悅的情緒和安全感。”
“季聽”明明沒有任何動作,但下一秒他便已經站在窗前,用手指撥弄著那一盆綠植葉片。
“所以我就建造了這個場景,同時也讓自己成為你們最喜歡的形象,覺得也許這樣的話,會讓你們放鬆一點,不再那麽緊張。”
“季聽”轉身看向戚灼:“結果事與願違,反而讓你們反應更加激烈,不僅僅是不安、緊張和焦慮,還產生了憤怒和悲傷的情緒。抱歉。”
戚灼的槍口始終朝著他:“你到底是誰?”
“季聽”卻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隻道:“我不是你的敵人,對你也沒有惡意。我們不需要采用這種對峙的狀態進行交談,坐下好好說吧。”
他話音剛落,戚灼手上的粒子槍便從掌心消失,茶幾旁多出了幾把靠椅,是那種再普通不過的鐵椅,一邊三把擺放在茶幾兩邊,總共有六把。
“請坐。”“季聽”指著其中一把椅子。
戚灼已經定下神,心裏也有了猜測,便抱著飯團坐了下去。“季聽”在他們對麵坐下,姿勢神態和季聽如出一轍,閑散地靠著椅背,一雙含笑的眼睛注視著對麵的父子。
飯團又盯著他不轉眼,兩隻胳膊抬起又放下,戚灼便沉著臉道:“你現在使用的是我伴侶的臉,換回你自己的模樣。”
“季聽”歪了歪頭:“我可以換回我的本來形態,但你就看不見我了。”
“沒關係,我能聽。”戚灼道。
“好吧。”
對麵的“季聽”果然倏地消失,飯團在戚灼懷裏坐直了身體,睜大眼睛四處尋找。戚灼卻發現他依舊坐在那張椅子上,隻是形態趨於透明,隻能看見一個人形輪廓。
“這是你原本的模樣嗎?”戚灼問道。
“你可以叫我J。”那道聲音從對麵椅子上響起:“這也不是我的模樣,我對你們來說是虛無。為了讓你確定我的存在,所以我就以這樣的形態展現在你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