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戚灼看著J, 問道：“你就是六維生命？”
J想了想：“六維生命？是的。雖然六維生命隻是你們創造的詞，但準確、簡單，還具有高度概括性。”
“那這裏是哪兒？”
“離支撐柱最近的地方。”
戚灼問：“創世楓？”
“是的, 我們此時正在創世楓內部，處於離中心不遠的位置。”
“……中心是黑洞？”
J回道：“中心便是支撐柱, 隻是在你們看來那是黑洞。”
兩人對話時，飯團一直盯著J, 並從戚灼懷裏滑下去，慢慢走到了他的麵前。
“我爸爸呢？你怎麽這個樣子？你剛才怎麽像我爸爸？”
飯團突然出聲, J和戚灼都看向了他。
J回道：“很抱歉, 借用了你爸爸的容貌。”
飯團怔愣地盯著他，呼吸漸漸急促。就在戚灼要出聲喚他回來時, 他突然就衝前兩步，對著前方的透明人形揮出拳頭。
“我爸爸呢？我的爸爸呢？你怎麽會借他的臉？你是不是把他吃了？”飯團一邊哭喊一邊廝打, 但每一拳都穿透J的身體，隻擊中了一團空氣。
J坐在椅子上沒動，微微歪頭看著他。
戚灼趕緊去抱起飯團，圈住他還在掙紮彈動的小身體：“不要亂猜, 他沒有吃掉爸爸，沒有的事。”
“沒有嗎？沒有吃掉爸爸嗎？”飯團滿臉是淚地看向戚灼，眼裏都是惶恐, 身體也在細微地發著抖。
戚灼將他的腦袋按在胸前，緊抱住他輕拍著後背：“他也是人，隻是看上去和我們長得不同而已。”
戚灼軟聲哄著, 飯團終於平靜下來：“是哦, 我爸爸在基地呢。”接著又紅著眼睛瞪著J：“那你不要借我爸爸的臉了, 你要是不還了怎麽辦？”
“抱歉, 不會再借用你爸爸的臉了。”J回道。
戚灼安撫好飯團，指著一旁的玩具箱：“自己去玩吧，去玩你的那些玩具，我要和J說點事情。”
“好。”飯團走向玩具箱，路過J身旁時，吸了吸鼻子：“對不起，我剛才打你了。”
“沒關係，我沒感覺。”
飯團紮了個馬步，雙拳端在腰間：“但是你以後不要再那樣了，不然我還會打你的。”
“好的，我知道了。”
待到飯團坐在玩具箱前，戚灼才看回J，沉聲道：“現在可以告訴我這一切的始末嗎？”
“可以，這也是我讓你們來這兒的目的。”J回道。
J話音剛落，戚灼便隻覺得腦中嗡了一聲，像是有大量東西瘋狂湧入，以至於腦袋都漲得隱隱作痛。但下一秒，身體上所有的不適盡數消失，眼前的一切場景都發生了改變。
他覺得自己行走在一條無形的長廊裏，身周是瞬息變幻的浩瀚宇宙：
他看見了一隻無形的巨手，將一顆小小的種子埋入一片混沌中。種子慢慢長開，像是一片流光溢彩的楓葉，光芒攜著能量破開四周的混沌，撐出一片清澈的空間。
他看見空間在無限膨脹，那些元素氣體固體塵埃在漆黑的空間裏逐漸交融，成為一個緩慢旋轉的巨大星雲。
他看見氣體與塵埃雲在收縮、變熱，其中心正在進行核聚變反應，而一顆新的恒星在那劇烈的爆炸中逐漸形成，閃耀著奪目的光芒；
他看見那些老去的恒星在慢慢消失，成為一個惰性的氦和氫的塊狀物在宇宙中閑逛……
戚灼在時間的長廊裏前行，心隨意動，可以選擇進入任何一個時間點，以宏觀的角度看著這個宇宙和世界。他看見了無數星體誕生時的壯美場景，也見證了無數星體的死去，用最後的光芒照亮了周圍的行星狀星雲。
他行走在某一段時停下了腳步，手指輕輕伸向遠方。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那顆懸在太空裏遍布龍卷風的星球便飛速發生改變，龍卷風消失，黃色地表覆蓋上綠色，拔起了一座座高樓。
他輕點其中一棟樓房，畫麵無限放大，放大到一間小小的病房裏，護士給剛檢查過的新生兒裹好繈褓，醫生對靠坐在病**的年輕產婦道：“很遺憾，他沒有聽力也沒有視力。”
“小寶貝，你長得可真漂亮。”
護士輕輕逗弄著嬰兒，嬰兒咂巴著小嘴，慢慢睜開了那雙蒙著一層白翳的漂亮眼睛。
年輕產婦側頭看向窗外樹上的那一芽新綠，露出一個虛弱卻動人的笑。
“他會好好長大的，就像那顆芽，雖然就那麽一丁點，被風吹啊吹啊，就慢慢長大了……”
畫麵突然切換，他看到太空裏飛散著數塊星艦碎片，像是密集的隕石帶。季聽坐在冒著滾滾濃煙的002號戰鬥艦裏，看著主控屏上的那艘正衝向可莉星表麵的螅人戰鬥艦。
太空麵罩下的那張俊美臉龐上遍布淚痕，但他的聲音卻很平靜，一邊推動方向杆全速撞向那艘螅人戰鬥艦，一邊對著通話器道：“忘掉我，好好照顧飯團……”
“崽！”
戚灼隻覺得肝膽俱裂，一聲大吼後朝著前方衝了出去。但季聽明明就在他的麵前，不管他怎麽奔跑，手指卻總是觸碰不到。季聽也定格成了一幀畫麵，痛苦被凝在眼裏，那顆淚珠就欲滴未滴地掛在他下巴上。
“季聽……啊……季聽……”
戚灼的頭又開始劇烈疼痛，痛得他視野開始模糊，耳朵裏隻有一片嗡嗡鳴響。他抱著頭躺倒下去，身體不停抽搐，眼裏湧出淚水，嘴裏卻不斷嘶吼著季聽的名字。
“好了好了，沒事了，沒事了。”J的聲音突然在戚灼耳邊響起，他的頭疼也迅速消失。
但他卻依舊躺倒著，一動不動地閉著眼，隻發出一聲聲痛苦的嘶聲嚎哭。哭到精疲力盡，嗓子劈裂，隻能發出像是溺水者般的嘶啞喘息。
戚灼靜靜地躺著，什麽也沒想，仿佛靈魂也隨著剛才那場山崩似的宣泄離開了軀殼。
“我剛才感受了一下你的情緒，不到半分鍾就終止了。”J的聲音再次在他身旁響起，帶著幾分怔忪和寂寥，“原來痛苦是這樣的嗎？我可以去感受你身體上承受的任何傷痛，卻不再願意感受你剛才的那種情緒……人類明明不堪一擊，卻又能承受這種極端之痛……你們到底是脆弱還是頑強？”
戚灼緩緩睜開了眼，看見自己浮在最開始的那片虛空之中，四麵八方隻有一片空茫。
而J還是保持的那種人形透明形態，半蹲在他的身旁。
“飯團呢？”戚灼啞著嗓子問道。
J回道：“他很安全，還呆在那個小空間裏玩玩具。我塑造了一個你在陪著他，他暫時不會發現。”
戚灼沒有再說什麽，也沒有動，J也像他一樣躺下去，懸浮在他的身旁。
“我會用你能懂的方式將這件事講給你聽。”J緩緩開口。
“你應該已經知道了這個世界的形成，也明白我是高緯度生命。正像你朋友白伽所說，我的族群隻是這個世界的守護者，而不是創造者。真正的創造者，是淩駕於我們之上的更高緯度的生命，也被你們稱作神。”
“我們共同生活在這個世界裏，創世楓的中心便是神創建世界時的支撐柱，或者說是內核。它能維持這個世界的正常運轉，讓生命得以生長，時間自然流動。”J說到這裏時頓了頓，又補充道：“我說的這些都是你父親對你講過的，我覺得他說得非常正確，用詞也比我給你講述要精準，所以……抱歉，又借用了你的回憶。”
“繼續。”戚灼道。
“你剛才見到的是我假擬的時間長流，因為支撐柱快要崩塌，真的時間長流變得很混亂，沒法讓你看見。”
“支撐柱怎麽了？”戚灼睜開了眼。
“是我們自己的失誤，讓支撐柱出現了裂痕，直到柱體坍塌了一塊後才發現。”
J沉默幾秒後繼續道：“而那塊碎片無論如何也找不著了。”
“那碎片就成了我母親的玉嗎？”戚灼實際上已經清楚答案。
J回道：“是的，碎片掉在了3036年的某個小行星上，被一名流浪旅人給撿到了，並做成了玉佩。”
“我們一直在找尋那塊碎片，但那位流浪旅人雖然不知道玉佩的來曆，卻發現了裏麵含有少量锝係藍。锝係藍是人類都想爭搶的能量，所以他給玉佩上了一層塗層，以防被其他人發現。但因為那塗層，我們也感知不到碎片的存在，也找不到它，而那名流浪旅人，就把碎片一代代傳了下去。”
戚灼側過頭：“你們終於察覺到碎片，是因為我父親嗎？”
“對，你的父親戚承適用碎片作為引導，借助章魚人的锝係藍製造了蟲洞，其實也就是利用支撐柱的裂隙移動到另一個時空。我們那時候才知道了碎片的位置，也知道它被做成了四塊玉佩，其中兩塊在你身上。”
戚灼坐起了身：“那支撐柱……”
“我給你看看支撐柱的現狀。”
戚灼身周的世界頓時改變，前方出現了一片變幻的色彩，四處都是光怪陸離的線條。
J的聲音也在此時響起：“這是虛擬的支撐柱內部，實際上真正的支撐柱內部我們和你都不能進去。雖然我們可以給你們的身體加上防護，隔開巨大的拉扯力、引力和能量爆炸，卻沒法隔阻那些色彩和聲音對你們的侵入。你看到的色彩會毀壞你的視神經，聽到的那些聲音也會侵入你的大腦，讓你處於癲狂狀態直至死亡。”
戚灼漂浮前進，看著那些色澤斑斕的線條往前流動。他突然看見前方極遠處出現了一條窄縫，如同牆上的裂痕般，從另一麵透過來強烈的眩光。那窄縫像是具有強大的吸力，線條都遊動著向它靠近，鑽入後消失不見。
“那就是支撐柱的裂縫嗎？”戚灼喃喃著。
“對，你看到的那些線條實際上是具象化的能量，正通過那條窄縫快速丟失。我們已經快撐不住了，必須要將那條裂縫補上，不然能量流失到臨界點，支撐柱就會垮塌，那麽這個世界也會跟著消亡……”
畫麵突然轉換，戚灼發現自己又置身於家裏，如剛才那般坐在茶幾旁，對麵則是J。
他立即轉頭找飯團，看見飯團就坐在玩具箱旁的地上，正在玩他最喜愛的那個鐵皮玩偶。
“飯團。”戚灼叫了聲。
飯團扭過頭：“父親。”
“來，到父親這兒來。”
“咦？你不剛在我身邊和我說話嗎？”飯團嘟囔著，還是走到戚灼身旁，被他抱進了懷裏。
J繼續道：“實際上你有幾次瀕臨死亡，是支撐柱碎片本能地在對你進行拯救。那時候我們抓住機會，借助碎片和支撐柱之間的短暫聯係傳遞給你信息，但能傳送的信息太有限，你沒能發現。”
“我沒有印象。”戚灼搖搖頭。
J想了想：“嗯，是另外的你，年紀還小的那個。支撐柱能量在快速流失，我們耗費了全力在維持，同時我們的能力也在丟失，所以沒法和你們對話聯係。用你們的話說，我們也是在撞運氣，一次次將你們拉入蟲洞，再將出口開在那些重要的時間節點。一方麵希望能收集更多的碎片力量，另一方麵，也是想讓你們自己能拚湊出整個事件。”
J說到這裏坐起身，戚灼雖然看不清他的五官，卻也知道他正瞧著自己掛在脖頸裏的項鏈。
“很慶幸擁有碎片的是你們，你們找到了事件的關鍵點，並從戚承適手裏拿到了另外兩塊碎片。”
戚灼問道：“所以我們的玉都被小戚灼的玉給吸收了嗎？因為要吸收更多的碎片力量？”
“吸收？這個詞很好。”J讚同地點頭：“經過了多次打磨和封閉，碎片的能量消失了很多，要讓它恢複的話就隻能複製，互相吸收，讓本體碎片的能量得到恢複。”
“我們在戚灼這個人的時間線裏選中一段作為主體，讓其他戚灼的碎片被他的碎片吸收。”J搖了搖頭：“可是我們連精確選中時間線的能力都已經失去，不然的話不會選擇一個十三歲的小孩成為主體。”
戚灼想了下：“那你們的力量已經在恢複了？”
“當然，不然你和飯團沒法坐在這裏。”J微微傾前身體：“你和季聽的兩塊玉佩已經完全恢複能力，讓支撐柱能量流逝的速度減緩。如果戚承適的兩塊玉佩再經過一次複製，就能完整地合成碎片，給支撐柱進行修複。但是……”
“但是什麽？”
“要把碎片焊接上支撐柱，還必須要大量的锝係藍。”
戚灼立即想起小戚灼提到過小章魚人的事，敏銳地問道：“所以螅人也是你們的目標，你們想讓他們提供锝係藍？”
“螅人沒有锝係藍，隻有章魚人才有，但世界上已經沒有了章魚人，我們發現僅存的三個也隻剩下了一個。更重要的是，他們毀掉了自己的過去，我們提取不了還有著大量章魚人的時間線。”
“為什麽？”
J沉默下來，片刻後才回道：“作為交換，戚承適提供基因改造的技術，他們用锝係藍的力量給戚承適製造了蟲洞，同時也獲得了穿梭時空的方法。當他們進行時間穿越時，齊心協力將蟲洞建造得更為強大，能傳送幾萬章魚人和星艦。更重要的是，他們還能運用章魚人的能力接觸到時間長流，把以前有著章魚人的過去全部毀掉了。”
“章魚人？他們傳送過來的不是螅人嗎？”戚灼問道。
J搖搖頭：“成為螅人後就不再有锝係藍，所以章魚人先建立好蟲洞，全體進入蟲洞內部後才開始基因改造。”
J話音剛落，戚灼便不再坐在自己房間，而是身處在一個龐大的無垠空間裏，整個空間底部被光點鋪滿，如同一片燦爛的星海，一眼看不到邊。數艘星艦浮在光點上，四處皆是章魚人，足有數萬之眾，正排著許多條長隊慢慢往前。
他旁邊便有一隊排著的章魚人，男女老少都有，最小的還隻有五六歲，被母親抱在懷裏。
戚灼順著長隊看出去，看見一張熟悉的麵孔，瘦削的臉上有道長長的傷疤，曾經出現在戚承適的那間密室內的視頻裏。
是那名章魚人首領。
他手裏拿著一根針劑，嘴裏發出輕輕的嘶聲，似乎在詢問站在他麵前的那名章魚人。
那章魚人不斷點頭，神情堅定，並拉下自己衣領露出了脖頸。
章魚人首領將針劑紮入他的脖頸，他便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滾，撕扯自己的頭發，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楚。而他身上慢慢浮起一層黑鱗，幾條柔軟無害的觸手也變得猙獰可怖，頂端出現了一隻獨瞳眼睛。
但隊伍依舊往前，沒有一名章魚人表現出退縮，那名母親也將瑟縮在自己懷裏的小章魚人遞了出去，示意首領給他注射針劑。
畫麵再次變幻，龐大的蟲洞空間和章魚人盡數消失，戚灼依舊抱著飯團坐在自己的小屋裏。
“他們在變成螅人之後，便毀掉了時間長河裏那些章魚人的信息，所以我們就算提取出過去的時間線也沒用，裏麵大量章魚人的痕跡都被抹殺了。”
J沒有開口，戚灼也沉默著，片刻後才啞聲道：“他們對人類懷著最深的恨意，甚至憎恨著身為章魚人的過去。是甘願斷絕自己所有後路，不死不休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