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平日裏自認為身體壯如牛的人,一病起來也如同山倒。易慈本以為發燒沒什麽大不了,多喝點水好好休息一晚上就能好,但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她的低燒迅速惡化成了高燒。
她一直拒絕打針吃藥,想著靠自己的身體素質抗過去就是了,運動員都有點忌諱各種藥品,就算最近不用比賽,她內心依舊抗拒治療。
易新開覺得不能掉以輕心,打電話給她的教練得到允許後二話不說把她押到醫院看病,沒慣著她亂來。作為爸爸,他考慮更多的是女兒的身體,發燒這個病可大可小,他才不願意拿這種事情賭。
看診的時候易慈十分不配合,梗著脖子跟爸爸爭辯,說要回家。
醫生看她反抗情緒激烈覺得好笑,忍不住勸了兩句:“再燒下去就不是小事了,運動員也會生病,你現在不在比賽期可以正常就醫,這又沒什麽大不了的,這麽抗拒打針搞什麽!這麽大了還怕打針嗎?”
易慈大聲反駁:“……誰怕,我不怕!我才不怕!“
醫生哄小孩一樣哄她:“好好好,我們不怕,那現在乖乖跟爸爸去輸液好嗎?妹妹乖啊,不怕不怕。”
易慈:“……”快被氣暈了。
最後還是被易新開按著打了針。實在太久沒進過醫院,等掛好針水躺到病**時易慈還一直在懷疑人生。她動了動手,看見管子裏血回流了一點,放下手,血重新流回去。無聊地玩了幾次,易新開走過去按住她的手:“別亂動。”
她噢一聲,又問爸爸:“你待會還去給李均意送飯嗎?”
易新開說:“我去了誰留在醫院照顧你?”
“我都多大人了還要你照顧。”易慈答他,“你守著我也沒事做,多無聊。我待會兒睡覺,有事情叫護士就好了,你去給他送飯。”
父女倆拉鋸半天,易慈還是把易新開勸走了。中午他來給自己送了一次飯,保溫桶才放下就急急忙忙跑去給李均意送他那份了。
一個人打針是有點無聊。她本來也不太喜歡玩手機,拿出來隨便戳了兩下就開始無趣。發燒導致她整個人昏昏沉沉的,吃完午飯就開始特別想睡覺。
其實病房裏挺吵的,隔壁床是一個小男孩兒在輸液,看年紀估計剛上小學,病床邊圍著他的家人。幾個老人幾個大人圍著一個小孩兒轉,一會兒喂飯一會兒喂水果的,寶貝得不行。易慈偷瞄了他們幾眼,看見那個男孩子的奶奶給他喂蘋果,男孩不吃,不吃就算了,他還發脾氣,吵著嚷著說他要吃烤腸,吃羊肉串。他奶奶也不惱,很耐心地繼續哄他吃,說樂樂啊,你就吃一塊吧,等病好了奶奶再給你買肉串,好不好?
有點羨慕。
聽著聽著,她在這種背景音裏睡著了。
一開始,她夢見了自己的爺爺奶奶。
有一年冬,春節。初三那天林以霞跟學校一些老師自發組織的小團隊去海南旅遊去了,留下她和易新開守家。父女倆在家待著也無聊,於是易新開外出置辦了點年貨,帶著她開車回了一趟老家。
總的來說,那並不是一次愉快的旅程。吃飯之前易慈沒事做,想著去廚房打打下手,結果才走到門口就看見奶奶從鍋裏撈出一個大雞腿來。她以為是給自己的,結果奶奶無視了她,揚聲朝客廳喊了一聲,浩浩。堂弟走進廚房,把那個腿給拿走了。她安慰自己,或許想著吃飯的時候或許能撈到另一個腿吃呢,但那天奶奶把那個雞腿夾給了爺爺。
回去的時候她問易新開,奶奶是不是不喜歡她。易新開在前座開著車,一開始好長時間沒回答,半晌才答,怎麽會,爺爺奶奶都很喜歡你的。易慈反駁爸爸,可是奶奶給浩浩300塊壓歲錢,隻給了我100,他們就是喜歡浩浩,不喜歡我。跟爺爺奶奶吃飯,他們從來都不給我夾菜,但總是給浩浩夾好吃的。聽完易新開又沉默了一會兒,答她,奶奶應該是忘記了。奶奶年紀大了,記性不好,你不要生奶奶的氣。
她聽完在後座沉默了很久,想了想,最後說了句,爸,我們明天能不能吃雞肉,做沙薑焗**。
易新開說,可以。
她說,我主要是想吃雞腿。
易新開說,那等下爸爸先帶你去買雞腿吃,炸雞行嗎?但記得別告訴媽媽我帶你吃了,她不喜歡你吃這些。另外,等你媽回來也別告訴她我帶你來過爺爺奶奶家,我們就當今天沒來過,好不好?
她點頭,說好的,這是我們的秘密。
夢裏,易新開坐在駕駛座上,正帶著她經過一條長長的隧道。穿過隧道,她來到了另一個地方,他們上了一座橋。一開始覺得有些陌生,看著看著她才發覺不對,那好像是高考前一天,和李均意一起走過的那座橋。她扒著窗子往外看,看向某個方向。遠遠的,她看見了那兩個小小的身影,模糊的,一閃而過,好像是李均意和自己,看不真切。沒來由的,她有點著急,想讓爸爸停車,她想下車再看一次。她拍了拍車窗,說停車,爸,停車。前座的易新開沒有理她,車開得越來越快。她看著,看著那兩個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視線裏,車窗外那個世界不斷後退,後退。最後一秒,她看見路燈一下子亮起來。
她醒了。
這一覺睡得不沉,全是夢,還出了一身汗。
剛睡醒還處在有點蒙圈的狀態。她扶著頭環顧一圈,隨即發現原本很吵的病房此刻很安靜,邊上那個病床已經空了,估計是打完針回家了,而她的病床邊此刻坐著一個人。
他戴著耳機,眼睛還閉著,安安靜靜坐在那兒。歌放的聲音有點大,她好像都能隱約聽見一些。
剛剛似乎夢見的人,醒來後就能見到,這感覺有些奇妙。
易慈看了他一會兒,輕輕叫他幾聲,李均意,狐狸精,李狐狸。沒動靜,估計是聽不見。她坐起來,想夠著身子拍他一下,手才伸出去就頓住了,不知想到什麽,她沒再動作,隔著一點距離打量他。
今天他穿了一件樣式簡單的黑色襯衫。冷色調的黑把他襯得很瘦,再搭上這張臉,居然有種禁欲的性感。
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看他,這種感覺很奇妙。
正看得津津有味,對方似乎感受到了什麽,突然就睜開了眼睛。
“……”
她猛地後仰,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都快湊到人家臉上細細觀摩了。
對視幾秒。
李均意摘下一隻耳機,表情不動,問她:“你看什麽?”
“……”
她偏開臉,開始胡言亂語,“哦哦,我數數你臉上有幾顆痣。”
“我臉上沒有痣。”語氣篤定。
“啊?有吧……”
他微微挑眉,饒有興致地問:“在哪?”
“……”易慈隻能轉移話題,“你怎麽在這兒,我爸呢?”
李均意說:“考完試我跟他過來看你,但你睡著了。坐了會兒他就回家了,說回去給你做飯,讓我等你打完針送你回去。”
對啊,他今天考完試了,徹底考完了。
易慈:“嗯。”
沉默了會兒。
他不說話。
易慈沒話找話:“考得好嗎?”
李均意:“還行。”
“你沒亂做卷子吧?”
“沒有。”
又沉默了會兒。
易慈繼續沒話找話,指著他的耳機問:“聽的什麽?”
他說:“《曾經我也想一了百了》。”
易慈大驚:“你聽這個幹嘛??積極向上一點好嗎!”她沒聽過這首歌,那瞬間有點想歪了。
“這首歌隻是歌名比較喪,但其實很積極向上。”他說,“是很有力量的一首歌。”
易慈:“……哦。”頓了下,“你今天怎麽穿黑衣服啊?”
過去她很少見李均意穿深色的上衣,他們的校服是白衣黑褲,不穿校服的時候易慈感覺他的衣服也大多是淺色係。今天看他穿黑色,有點新奇。
李均意問她:“那你覺得我應該穿什麽顏色的衣服?”
“白的啊。”她自然道,“我以前真的懷疑過你是不是隻有白衣服。”
然後他頓了下:“我好像是前段時間才發現的,我不是很喜歡白色。”
“為什麽?你很適合白色啊。”
“太幹淨了,容易髒。”
就到這兒,話題再次莫名其妙斷掉。
以前相處時沒那麽尷尬的,隔了幾天再麵對彼此,沉默似乎都變得別有意味。
心懷鬼胎,這導致易慈沒辦法像以前那樣坦然麵對他……她眼睛亂瞟,看看吊瓶裏麵的針水,又看看邊上的垃圾桶,就是沒敢正眼看他,一直在胡思亂想。昨晚沒洗頭,這會兒頭發有點油,臉色肯定也很差,不知道有多難看……
她還神遊天外著,李均意突然站起來,伸出手,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額頭。
那幾秒沒敢呼吸。
他皺著眉試了試溫度,說:“還是有點燙,今天打完回去觀察觀察,明天再來看。”
“嗯。”她裝作淡定地答,“其實我覺得我已經好了,現在渾身充滿了力量!”
李均意搖頭,囑咐她:“還是要注意點,你別不當回事兒,回去該吃藥吃藥,別強。”
“……哦。”
後來零零碎碎又聊了幾句。打完那瓶針水,李均意把護士叫來拔針,又帶著她走出醫院打車回家。
別走到小區門口,他停了步,對她道:“你自己進去,別亂跑了,直接回家,好好養病。”
她奇怪:“你不跟我們一起吃嗎?”
李均意搖頭:“我今晚跟別人有約。”
別人?
他能跟誰約?
易慈更奇怪了:“誰啊?”
這次他頓了頓才答:“你不認識。回去吧,改天見。”
思考片刻,易慈沒再追問,對他點點頭,說那你記得好好吃飯,等我病好了我們再出去玩,慶祝你考完試。
告別後,易慈慢悠悠朝家的方向走了幾步,走著走著,她突然想到要告訴李均意明天是她爸的生日,想約他一起去給爸爸買禮物。
想到這,易慈趕緊扭頭看了眼,人還沒走,他站在那裏,不知道在等什麽,那裏又不是公交站。易慈急急往回走,快要接近時,她看見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李均意麵前。
他拉開車門,坐進後座。
易慈被那輛車的車標嚇了一跳。
還愣著神,那輛車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