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高慧慧是一名再尋常不過的烏斯藏少女。

她今年十歲,與高長鬆家的香蘭年紀相仿,在自己家中她行三,上麵有一名長兄,一名大姊,下麵還有一個妹妹。

妹妹今年六歲,還很懵懂,高慧慧不大願意帶小妹玩,覺得她有些呆。

她這年紀的少女,本應承擔更多的工作——在唐代,超過七歲就可以當勞動力了,得幫忙做家事,給在田埂勞作的父兄送飯,照顧小妹,在母親織布的空檔蒸餅等等。

為何高慧慧不用做這麽多事,是因為她有長姊高香兒,有很多活是高香兒在做,可十四歲的高香兒已在看人家,等她明年嫁出去,家務活就會落在自己身上。

窗外寒風冽冽,西北風呼嘯著撞在紙糊的窗上,發出嗖嗖的聲響,在這樣的季節中,阿耶終於能結束一年的辛勞,享受幾天清淨日子,眼下他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火炕上呼呼大睡。

耳邊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響,那是織布機在運作,大姊高香兒代替了阿娘的職責,正在織布。這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都能做的活計,不會隨著天氣的變化而改變。

至於高慧慧自己,則拿著兩根磨尖的竹竿,在七上八下地織毛襪,不止是她,她的阿娘,她的大兄都在一同幹。

這就是高長鬆想到的法子,發動人民群眾的力量,賺外快。

*

相較於隻有跟他家簽長工才能學到的豆腐手藝,織襪子可簡單多了,隻要來他家做工半旬就能讓家中女眷來學。

這農閑時刻,能來他這做工的青壯可太多了,基本上有女郎的人家都有人來做工,還有些隻有自己一人住的,譬如老鰥夫駱新城就樂嗬嗬地來詢問:“十二郎,你看我能學否?”

高長鬆給出了肯定的答案:“定是可以的,駱伯您能做出如此多精巧的陷阱,掌握數種編織技巧,又怎織不出足袋?”高長鬆還以自己類比道,“我都能鼓搗出來,您肯定一學就會。”

這話讓駱新城受寵若驚,他連忙擺手:“十二郎你是天上的文曲星在世,一拍腦袋就會生出無數的奇思妙想,我又怎能與你相提並論,真是折煞我了。”

高長鬆:“您這話才是折煞我,什麽文曲星不文曲星的,也沒見過我科舉有什麽成果,不過是多讀了兩本閑書,從中學到先人智慧罷了,我這樣若都能稱作文曲星,天上的神仙怕要生氣。”

這話別人都當他是自謙,高十二郎的聰明才智已經快傳出烏斯藏了。

其實,哪怕是駱新城,想來找高長鬆學織毛衣都是要勇氣的。

說來說去,都跟唐代的社會分工有關,倘若說後世的社會分工已經不算太明確,男人能做的女人一樣能做,唐代還講究傳統的男耕女織。

織布,這是女人的行業,男性若觸及了,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此外織布機的用法都傳女不傳男,想要學也沒什麽機會。

但高長鬆一開始就打破了織毛線上的兩性壁壘,誰叫他光明正大地拿兩根“筷子”,在眾多年輕郎君的集會上織圍巾呢?

當時沒人覺得怪,因這是新鮮玩意兒,頭一回出現,還不是高長鬆說什麽就是什麽?

等高長鬆說要招人來學了,最好是有織布經驗的,村人才大驚:線、編織,這不就是另類織布嗎?高十二郎竟然做女子做得活計?

倒也沒有人敢說他有什麽錯的,獨居一人的老鰥夫誰不會縫縫補補?

後麵高長鬆說他提供毛線,收羊毛足袋,每織兩副就給一文錢,小娘子聽說都驚喜萬分,她們隻要速度快,一天能掙兩文呢。

而郎君,撇下那些抹不開麵子的,誰跟錢過不去,都給人家做工了,學都學了,還不如全家齊上陣,一起織襪子。

高長鬆本來是打算專門雇寡居的女郎織襪子的,哪裏想到在這個冬季,兼職人員都成了全職的,一個一個織得可有勁了,他收獲了遠比自己想象更多的襪子。

而且,他已經將最心靈手巧的白兔精訓練成了無情的織毛衣機器,他速度快時,長針都快揮出殘影了,妖怪就是妖怪,效率不一樣!

有了村民與妖怪的共同努力,他才能抽出閑暇做香噴噴的雞蛋糕、棗泥核桃糕。

*

太陽落山前,高慧慧捧著一家近日的成果來高長鬆這換錢。

此時,正逢棗泥核桃糕出鍋,這糕點冷了也別有風味,熱吃也鬆軟,未防冷風一吹糕直接涼了,他幹脆將未切割完的一整塊熱在灶上。

他先查完高慧慧家的羊毛襪,嗯,不錯,質量都有保障。

想到高慧慧跟高香蘭她們關係不錯,她那六歲的妹妹更是被高翠蘭帶著在村裏上可爬樹攀房梁,下可捉蟈蟈打螞蚱,不免良心有些刺痛。

哎,不知不覺間,高翠蘭已經給養歪了,年紀雖小,長相雖水靈,卻是大寫的混世魔王,那些小郎君都打不過她,小女郎也崇拜她。

高長鬆百思不得其解,事情什麽時候變成這樣了?

無論如何,都有帶壞人家家乖囡的嫌疑,還是切一塊糕補償吧。

這補的不是別的,是高長鬆那資本家的良心。

高慧慧當然高興,她捧著那塊糕,忍不住吞咽口水,真想先在鬆軟的棗糕上留下一枚小小的牙印,可想到家中的姊妹兄長,她又不能那麽做,於是對高長鬆行禮後捧著紅棗糕匆匆離開,就怕凜冽的寒風將它吹硬了。

高長鬆送走她,正準備轉身回西屋,他還有大塊大塊的棗泥核桃糕沒有切割,新鮮出爐的時候高長鬆淺嚐一塊,他認為自己複刻了90%後世棗泥糕的滋味,本次下廚十分成功。

就在這時,卻聽見了熟悉的說話聲。

“可以給我一塊嗎?”

充滿了渴望。

高長鬆花了半秒鍾反應,他轉頭看見了鍾離珺那張熟悉的臉與他寫滿渴望的眼神,當時就樂了,嘴角禁不住向上翹起,又被他故作正經地壓了回去。

隻聽見他假咳一聲道:“有!當然有!你想吃幾塊就有幾塊。”

……

對高長鬆來說,有友人探訪,還是從東土大唐遠道而來的鍾離珺,是一件值得快慰的事,但對高翠蘭來說,這在今天絕對算不上一件幸事。

她本性純善,也知分享的快樂,可既然是孩子,又怎能沒有私心呢?

像棗泥核桃糕,她早就被這盈滿小院的噴香滋味給吸引了,隻想成為第一個吃糕的人,誰知道第一塊竟然給了意外來的高慧慧。

好吧,高慧慧就高慧慧,她們關係不錯,她妹妹也是個崇拜自己的小跟屁蟲,聽說她們每日都要幹許多活計,辛勞至極,這棗糕分給她們是很好的。

但是!

高翠蘭在西堂門口直打轉,甭看她成日遛貓逗狗,真拿出去見人也是人模人樣,種種禮儀都學過了。

她很喜歡大兄,又成日被耳提麵命:不可打擾大兄工作。

這工作絕對包括他談生意、與友人敘舊等等。

但是!

蹲在門口的高翠蘭戴上痛苦麵具,你們可以去北堂敘舊嗎?為什麽要在灶台前聊天呢?為什麽聊天了還有如此濃鬱的棗味呢?

我是真的想吃棗泥核桃糕,一片!就一片!

高翠蘭雙手抱頭,發出無聲的哀嚎。

好在這屋裏的兩人都耳聰目明,早就注意到門口有隻小老鼠,鍾離珺雖然喜歡吃,也沒有到奪小姑娘口中食的地步。

他先“呱唧呱唧”吞了一大塊糕,看那平整的切麵詢問高長鬆:“小女郎還未吃吧?”

高長鬆笑著點頭:“你今個兒趕巧,剛剛出爐你就到了。”他狡黠地眨眼睛,“換隻有你我在的日子,讓你全吃完也不是不行,可今日不同,你別看隻有三娘出來了,另外兩小並後院的一眾異獸無不等著分食糕點,這下你可吃不了獨食了。”

鍾離珺看手中捏的最後一薄片,心情十分沉痛:這竟然就是最後的嗎……

哎,要慢慢吃、細細品才行啊!

高長鬆看他的模樣笑得不行:“罷了罷了,下次我再多做些,肯定讓你吃個飽。”

鍾離珺聽到這話被順毛了,可他想起了另一個學術問題,忍不住道:“就不知這甜味從何而來,難不成是你將蔗漿融入麵餅中?”

好家夥,這得用多少蔗漿啊!而且以他對烏斯藏的了解,這裏應該是不產甘蔗的。

高長鬆的笑容有一絲絲神秘,他最後笑而不答,似乎不準備對友人公布食譜了。

其實公布也沒什麽用,他缺少最基礎的白砂糖啊!

……

也還好鍾離珺來的趕巧,高長鬆還沒有開始蒸餅,這人還是好養活的,隻要不是放開了吃,也就是比尋常人多吃億點點。

他想想,還把昨天做的鹵肉一起熱了,給鍾離珺接風洗塵。

再說鍾離珺,他本來迫不及待要跟高長鬆談一下大安國那的書院,剛張開嘴,注意力就被吸引了。

鍾離珺:吃飯吃飯,孩子讀書怎麽辦,吃完飯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