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嗯……”
“嗯嗯嗯。”
鍾離珺吃五花肉時發出的怪音並未引起他人的注意,原因很簡單,熱炕頭酒館中絕大多數客人都與他一樣,發出舒爽的呻吟聲,這些人都被熱炕俘虜了。
這就是在寒冷的冬天蒸桑拿的快樂吧。
鍾離珺就不同了,五花肉的烹飪方式,他是看不上的,高長鬆都不算完全的廚子,他的手藝在鍾離珺眼中稱得上粗陋,哪怕是順德樓的廚子對火候的把握也不夠精湛。可有一點是能打動鍾離珺的,那就是高老莊特產的閹割黑豬。
這勁道的口感、噴香的肉汁,不說讓他欲罷不能,也耳目一新了。
唇舌間流淌的滋味讓他深感這趟烏斯藏之行很值!
正當他想點個十二塊五花肉深入品鑒時,楊晨風塵仆仆地踏進酒樓,他脖子上依舊圍著從高長鬆那得來的羊毛圍巾,卻因這些時日都不曾摘下此物,又被高長鬆千叮嚀萬囑咐“不能水洗”而有些灰撲撲的。
哎,還是黑圍巾好啊,髒了都看不出……
招呼聲從四麵八方傳來。
“喲,小郎君,那圍巾還沒賣啊!”
“不是說有大唐來的商賈以百錢求購嗎?”
“十二郎那的毛襪,你可得了?”
“我再點塊東坡肉,可否讓我在炕上多呆一刻?”
大半問候竟都是衝著圍巾去的。
再仔細一看,楊晨的穿搭跟先前又不大一樣了。
這天雖不說天寒地凍,也絕不能讓人如魏晉名士一樣寬袍廣袖、穿著木屐到處跑,眼下每日最低氣溫已到10度以下,正處在深秋與初冬的交界處。
不見大街小巷上的人已穿上紙裘、皮襖,這年頭的衣服不如後世保暖,除非是那些要風度不要溫度的,否則都穿得裏三層外三層,臃腫得很。
楊晨就不同了,大袖子隨著他走動一擺一擺,一縷風透過洞開的大門,鑽入他的袖中,那沒什麽重量的絹絲被風揚起,看著多瀟灑。
就這樣還不夠,楊晨慢條斯理地解下圍巾,似準備讓他多日不見天日的脖頸呼吸新鮮空氣,誰知毛線下還是毛線,毛衣的高領籠罩楊晨的細脖子,那領子還頗為時髦地向下翻折。
他做作的展示順利吸引了在場人的注意力,也不枉楊晨特意跑進酒樓,就為展示自己的新毛衣了。
眼尖的食客也不吝嗇於幾條稱讚,不知是故作驚訝還是真的很驚訝:“喲,這件衣服不會都是毛線製成的吧?”
楊晨鼻子都要翹天上來:“那是,這衣服在烏斯藏都是獨幾件,要不是我跟十二郎友情深厚,他怎會賣給我?”
他又“不經意”透露道:“那些波斯商人也對他的毛衣很感興趣,特意去拜訪高老莊,買大小件,想來再過段時日,咱們這的毛線衣物就會像產自高老莊的白酒一樣,進入長安,被那些士族的郎君搶購一空了。”
這他講得不誇張,來自烏斯藏的酒在長安被炒上天價,隻要是愛飲酒的文人墨客、達官貴人,都知道烏斯藏的高十二郎善釀酒。
當然,也有人聽過一些奇怪的傳聞,比方說他擅禦獸之類的。
後麵說不定會傳出“高十二郎擅織毛衣”之類的傳聞。
*
毛衣的走紅在唐代是一定的,人都不喜歡臃腫,尤其是吸收了胡人精煉衣物的唐朝人。
想想就知道了,大花棉襖穿上去有多笨重,這年頭的絲綿保暖性還不如棉花呢,比起讓自己胳膊肘都不能肆意彎折的唐代秋冬袍,毛衣真是輕便了不知多少倍,而且毛衣多貼身啊,穿著好看、帥!
羊毛圍巾隻是高長鬆的試水作,真正讓他打響名頭的是毛線襪。
其實高長鬆一開始想織手套,然而手套,也就是這年頭的手衣,真不怎麽受歡迎,原因是唐宋衣服袖子都大,人手冷就幹脆把手縮袖子裏,哪需要手套多此一舉。
相較之下,毛襪就比較實用了。
在古代,毛襪不叫襪,叫“足衣”或者“足袋”。
足衣的曆史比較撲朔迷離,傳說中早在周代就有了襪子,然而在正經考古中,西周時期真沒有襪子。
漢代人都是有履無襪,人均赤足,進室內都要先脫鞋。
為什麽沒有襪子,有種說法是漢代時,襪子都是獸皮縫的,穿久了有異味,臭不可聞。民間百姓沒奢侈到用獸皮縫足袋的地步,士大夫又講究風雅,且當時人們都嗑五石散,待癮症發作,渾身上下奇癢,連最柔軟的絲綿都穿不住,更別說是皮襪了。
直到三國後,足袋的款式才有所改進,出現了絲襪,隻可惜都是觀賞價值大於保暖價值。
高長鬆這個毛襪就不同了,羊毛所織,保暖性一流,穿過的人都說腳上暖融融的,有這樣一雙毛襪,敢冬天穿木屐。
更加難能可貴的是,售價還不貴。
高長鬆:當然不貴了,已知,一隻羊身上的毛能夠織7到8件毛衣,這還是在毛線不摻麻的前提下,那請問,一隻羊身上的毛,能織多少副襪子呢?
現在羊毛價格還低,價格等於白送。
於是高長鬆隻要出人工費就夠了,實際上,眼下人工費真挺便宜的……
眼下,擋在高長鬆麵前的不是銷路,而是怎樣更多產。
*
再回到熱炕頭體驗店,自打高十二郎的名字從第一個人口中脫出,鍾離珺就豎起了耳朵。
他腦子轉得快,從隻言片語中拚湊出高長鬆的最新成果,隨後與有榮焉地點點頭,又叫店小二道:“再來十二盤東坡肉。”
店小二聽後嘴都笑開了,鄰桌的人側目,呢喃道:“乖乖,真能吃啊。”
不僅能吃,此刻的鍾離珺身上縈繞著金錢的光芒,這東坡肉價格是真不便宜,高長鬆深諳市場價格,他那兒的豬仔比市價高幾成,順德樓又花高價買了東坡肉的方子,層層剝削之下,這肉的價格還挺高。
他吃東坡肉時有人好奇道:“郎君從何處來?”
下一句話似乎有些沒頭腦,隻聽他道:“我像是見過郎君。”
說話的乃是鎮上人王崇霄,是一名剃頭匠,他這人頗有情趣,每做九日就要休息一日,這自定的休沐日與官員肖似。
王崇霄的小攤就在金沙江旁,高長鬆頭一次擺豆腐腦的攤就在那。
鍾離珺說:“我曾來過這鎮上,當年跟往長安去的貢船一同入此鎮,在此過端午節。”
王崇霄立刻撫胡須道:“原來如此,小老兒當日正帶女娘去江旁湊熱鬧哩。”
鍾離珺這長安人的身份引得在場人關注,熱情好客的烏斯藏人給他推薦鎮上最好的酒肆:“我們這的特產是白酒,想來您應該是知道的,聽說那酒水在長安賣出了一百錢的天價。”
鍾離珺更正道:“不是一百錢,供不應求時近三百錢。”
這數字讓在場人倒吸一口冷氣:“一爵酒?”
鍾離珺肯定道:“一爵酒。”
一爵酒就是一升,《考工記》有雲:“一升曰爵,二升曰觚,三升曰觶,四升曰角,五升曰散”。
“那真是翻了幾十倍的價格……”
“我們這十錢以內便能買到一升,各家價格都不大一樣,也有很便宜的,但你要謹防他們摻水。”又說,“若你不嫌跑得慌,可去幾十裏外的高老莊,那釀白酒的高十二郎就住在莊上。”
鍾離珺也不算寡言之人,他隻是有些被動,喜歡一問一答,他先就著茶水咀嚼東坡肉,等肉分成絲絲縷縷,化在口中才說:“我來本就來找十二郎的,他傳信於我說鼓搗出鹵肉……”
其實高長鬆跟他說了很多,但不知怎的,鍾離珺口中隻剩下鹵肉了。
說話人大囧,本是好心給人介紹高長鬆,也有吹捧本地名人的意思在,誰知道竟然撞到正主友人麵前,還是一直通信的密友,真是丟死個人了。
直接掩麵奔走,都不願意再跟鍾離珺說什麽了。
鍾離珺的“真實身份”對在場人還是有些衝擊力的,尤其是楊晨,他本來就跟高長鬆關係好,又崇拜他,此時對鍾離珺也“愛屋及烏”,不願意他在這被宰了。
他苦口婆心道:“我這裏的東坡肉該是不如十二郎那的,眼下古格鎮上賣的吃的喝的,隻要跟十二郎沾邊,那必定是去高老莊直接買更劃算。”
又說:“若是看見我身上這般的‘毛線衣’,不若多買兩件帶到長安,哪怕是導手也能掙上一筆。”
他們這些有商業頭腦的,都很看好毛衣的市場。
熱情好客的烏斯藏人讓鍾離珺有了賓至如歸之感,凡是給他提議的,鍾離珺都認真謝過,這才帶著本地人的美好祝願,往高老莊出發了。
……
高長鬆在做什麽呢?
當鍾離珺逼近高老莊時,他正偷偷摸摸從商城兌換白糖,做點心。
商城的白糖是真的便宜,一任務點能換海量白糖。
為什麽高長鬆敢讓這種劃時代且破壞市場的糖出現呢?因為他終於有打掩護的盾牌了。
上月甘蔗成熟之時,高長鬆買了大量的石蜜,對外宣稱是自己嗜甜。
高長鬆已經成為了烏斯藏有名富戶,卻過著簡樸的生活,隻是買些石蜜而已,真是無傷大雅。
高家三姐妹也很高興,這年頭誰不愛“甜”這種奢侈的滋味?
她們仨萬萬沒想到,怕她們蛀牙的高長鬆並未給妹妹無限量供應甜份,她們每天隻能分得一小塊。
哎,誰知道靈力強不強牙齒呢?高長鬆猜是不能夠的。
那白糖用來做什麽呢?一方麵是用來調味,不過隻是給自家做的菜裏放點,另一方麵,高長鬆若想做點雞蛋糕、棗泥糕之類的點心時,也能往裏不要命地撒糖。
問就是蔗漿、石蜜!
成品別說是高家三姐妹了,後院的一籮筐異獸都吃得噴香,但高長鬆也逮到過雪貂使出淚眼汪汪的賣萌絕招,令老實巴交的驩頭分一半雞蛋糕給他。
高長鬆甚至看見那小黑眼睛滴溜溜轉的雪貂露出賤賤的笑容,讓他一整個大無語。
更讓高長鬆說不出話的是,他還特別去主持公道,問驩頭想不想吃雞蛋糕。
好大兒用稚嫩的聲音道:“我讀過孔融的故事……”
高長鬆略有些感動,天呐,好大兒都能說出這麽高級的詞匯了,他竟然讀過孔融讓梨了!
“我是很想吃,可如果弟弟想要吃,還是先讓弟弟吃,我更加年長,要以身作則。”
這一刻,驩頭的企鵝臉看上去是那麽堅定,那麽可靠。
高長鬆頗有“吾家有兒初成長”的自豪感,也很擔心像他這樣的老實孩子,真放外麵會不會被欺負啊,隨後看向院落裏的頭好小滑頭雪貂一號。
小滑頭雪貂一號“吱吱”叫了兩聲,立起雙腳向前走了兩步,又把雞蛋糕還給驩頭,隨後又看向高長鬆,討好似的賣萌。
驩頭荷包蛋淚:“嗚嗚,他說他要讓給我。”
高長鬆也聽懂了“吱吱”的意思,大體是說雖然自己很想吃,但驩頭哥哥也很想吃,不能讓哥哥犧牲自己的來援助他,所以才送還了。
顯然,雪貂一號並不是被感動了,他是看有高長鬆在此,做給他看呢!還能順便感動一波驩頭,讓他未來對自己更好,多麽好的算盤。
高長鬆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隻能說這愛賣萌的雪貂真是頂頂狡猾。
但看在他其實每天心情都不錯,對這高老莊似乎歸屬感挺強,又是愛護下麵倆小雪貂的哥哥的份上,高長鬆決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哎,希望驩頭能夠覺醒吧。
高長鬆想:自家好大兒真被拿捏得死死的。
*
今天高長鬆做的是棗泥核桃糕。
配料簡單,唐代的本土糕點還挺多,什麽春餅、月餅、澄粉水團等都已出現在唐人的生活中,做糕團的麵也分燙麵、發麵兩種。
高長鬆不求做出來有多鬆軟,大差不差即可。
他按照上回做雞蛋糕的方法,無非就是過篩幾次麵粉,多加點棗泥核桃,上鍋沒蒸多久,香甜的氣息鋪天蓋地地湧出,高長鬆的院子裏都飄散著甜甜的熱氣。
迎接鍾離珺的,正是這棗泥核桃糕的香氣。
作者有話說:
鍾離珺: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