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當秋風席卷烏斯藏的土地,各城的盤炕大隊如期出發,經過一年的發酵,來自烏斯藏的炕已深入大唐的西北部。隻可惜被他人搶占先機,於家村盤炕隊作為始祖,生意倒沒太外擴。
誰知於家村的兒郎各個顧念家,對高長鬆笑嘻嘻道:“這不剛好?附近的生意夠我們忙活了,你是不知,順德樓下大單,說要在他們新起的小樓裏盤炕,多虧十二郎與楊掌櫃交好,否則也不會找我們。”
領頭的小夥叫田井文,他長得瘦瘦高高,與其說像一株白楊,不如說是精瘦精瘦的猴子,他總是笑,不了解他的人會將其定義為嬉皮笑臉,他那雙泛著精光的眸子也直轉悠。
“您也別覺著我們沒誌氣,這零零散散拉起來的隊伍,本就是為了農閑時期補貼家用,說蓋房子,村上的青壯又有誰不會呢?哪裏能讓我們逞能。”
“眼下盤炕建屋得的銅錢布匹都快超過一年種田所得,還有什麽不滿意的呢?人道是知足常樂,得錢回家孝敬耶娘才是硬道理。”
高長鬆聽他這番樸素而充滿哲理的話,覺得很有道理。
*
於家村人都是熟練工,不日便將炕盤好了,古格鎮上土炕的普及率還不算特別高,總有居民執意認為土炕會帶來炎災。
恐怕連官府都如此想的,那可是燒熱通道,等於在床鋪下生火。
那些一邊打更一邊喊著“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打更人,與腰掛皮袋,背拴濺筒的武侯鋪更多了。
武侯鋪是唐代的消防員。唐宋的亭台樓閣多為木製,真放一把火那還得了?政府專門設立了處理防火防盜事宜的機關,即武候鋪總部。
武侯鋪分布於各城各街,按人口密集程度,配置5-100名防火防盜的小吏。
武侯鋪總部聽說順德樓要趕時髦,將酒樓與炕二合一,都很抵觸,這可是酒樓啊,有明火,跟炕擺在一起,不是很危險嗎?
楊晨也不相讓,他還想靠這掙一筆,拔得頭籌呢!
隻聽他反駁道:“話不能這麽說,明火何止咱們有,鋪炕的家家戶戶不也有?”
人家武侯鋪說:“你這話說的,人家一進的院子灶台在西麵,吃飯在北堂,能一樣嗎?地方都天差地別。”
楊晨心說著講得真沒錯,這小吏腦筋轉得這麽快!
可他又覺得不對了:“你這話說的,咱們灶台跟大堂也不擺一塊。”
兩人糾纏了半天,最後你說不過我、我說不過你,楊晨又請武侯鋪的人吃酒肉,才了了這一樁事。
末了人家又看楊晨脖子上的那一坨,多問一句道:“這是何物?看你近日總戴著。”
楊晨與有榮焉,他先恨不得將圍巾解下來,讓武侯鋪欣賞一番,後來又擔心如此解開圍上圍上又解開,毛會不會刺啦啦的,於是說:“是十二郎鼓搗出來的新玩意,很是暖和。”
“十二郎?可是那磨豆腐釀酒修道又做出東坡肉的高十二郎?”
這前綴夠冗長,但一聽就知道高長鬆地位不一般。
楊晨昂頭:“是那高老莊的十二郎。”
武侯鋪“哦”了兩聲,挺稀罕地瞅了一眼楊晨脖子上的圍巾,嘖嘖稱歎:“那這是要紅了,指不定要賣到長安去。”
“是吧!”
……
甭管怎樣,楊晨的新店還是如火如荼地開了起來,你說賣吃食還是一樣地賣,可多出熱炕,就是吸引人。
高長鬆來看過他一次,心說這就是個熱炕頭體驗店啊!
試想,你頂著凜冽的寒風,奔波了半天,忽感腹中饑餓,風塵仆仆地走入順德樓,迎麵撲來一陣暖風。
這風融化了你被寒風吹拂至僵硬的臉,連做表情都容易許多。
再等躺在炕上,讓暖意滲透每一絲骨縫,真是全身上下的毛孔都張開了,積年的寒意都驅散了,隱隱作疼的關節都因熱意而軟化了,恨不得趴在炕上,翻滾幾圈,再也不從上頭下來……
與熱炕結合後,順德樓的生意空前火爆,進店都要在門口裏三層外三層地排隊,店小二的工作量也大了一倍,因躺在炕上不願離開的人太多。
時不時還能聽見小二焦頭爛額道:“這位客官,鞋不能脫,咱這是食店,脫了有味兒……”
過了挺久才把新秩序立起來,楊晨真是痛並快樂著。
等鍾離珺姍姍來遲進入古格,就看見順德樓這幅生意火爆的模樣。
他在路上耗費的時間遠比自己想象得多,哎,這怎麽辦呢?唐蕃古道上往來商人太多,都來自不同國度,他們也帶上了家鄉的美食。
不是說唐沒有,可有些吃完就吃完了,一點都不原汁原味,鍾離珺既能接受符合唐人口味的改良版,也喜歡有民族特色的原味烹調。
吃著吃著……咳咳,就忘記時間了。
古格鎮是前往高老莊的必經之路,鍾離珺也要找人帶路啊。
一經打聽,古格鎮上有名的餐館隻有兩家,而他們這的招牌……
“東坡肉!必定是東坡肉!”
“聽說高十二郎鼓搗出名為鹵肉的東西,也不知是甚,哪怕是楊家的順德樓都沒有賣,想要隻能去高老莊上買。”
高十二郎!
鍾離珺頭頂無形的天線一下子立了起來,這真是太熟悉的名字,讓他倍感親切。
再一聽說,哦,原來高老莊跟古格鎮離得這麽近啊!
他有些高興,那感情好啊,可以先在鎮上吃一頓再走,反正他是修道之人,不懼走夜路,不行就晚上再動身。
再想想,不行不行,晚上走打擾十二郎休憩怎麽辦,那還是現在古格鎮上小住吧,順便把這的“東坡肉”吃上一吃。
鍾離珺興高采烈地想:就這麽定了!
他板著張沒波動的臉,加入了順德樓的隊伍,別問為何不去金沙樓,順德樓外麵排隊的人最多,鍾離珺也想去湊熱鬧。
排隊竟然等了小半個時辰,他見店小二源源不斷地送出客人,那些客人與他常見的食客不同,麵上不僅沒帶著餮足的神色,反倒是死扒著門,就是不想走。
鍾離珺:?
這家店如此吸引人嗎?
有點怪。
店小二使出三寸不爛之舌道:“若還想來,再排一輪隊也是成的,您們也不是沒看見,門口有如此多的客人……”
“你這話說的,我也不是未付茶位費。”
店小二麵上笑盈盈的,心中直接“呸”了一聲,茶位費值多少個錢?想要賴在裏麵體會火炕的快樂,好歹點道硬菜啊!
事實證明,哪怕是唐代人都想隻花最少的錢享受最多的快樂,店小二趕他們走時,那些抹不開麵子,自知是在蹭座的倒是一個個灰溜溜地跑走了,至於剩下,那都是臉皮比城牆厚,死活不願意走的。
逼逼賴賴半天後,好容易被勸走了,這可真難啊!
其中道理鍾離珺並不知,等排到他時店小二麻溜地問:“客官幾位?”
“一人。”
這回答明顯讓店小二一愣,他是真沒見過鍾離珺這麽獨的!
店小二犯難道:“一位……客官可否與其他客人拚拚一塊用餐,我們這座位實在緊俏,眼下夕陽漸起,接近飯點,那小店裏的人就更多了。”
他可憐巴巴看向鍾離珺,其實鍾離珺不是動了惻隱之心,他基本不看別人臉色,可他也不是個吹毛求疵的精致人,隻要有好吃的,跟人拚桌又何妨?
鍾離珺當然點點頭,算接受了,那店小二真是喘了好大一口氣,也不排除是他故意的,就為了讓鍾離珺同情他,不為難他。
誰知,等一掀簾頭,鍾離珺走進那狹窄而溫暖的過道中,他的臉色率先變了。
鍾離珺大驚失色:這這這……這都是什麽味啊!
飯菜的噴香、茶葉的馨香、酒的芳香匯聚一堂,這三者天差地別,哪怕有一項沒有融合好,味道都是災難性、毀滅性的,更別說這狹窄的過道中還飄散著不知名的氣息。
沒辦法,絲路商人身上多少有些異味,於是他們不要錢似的撒香料,就是為了遮蓋一身的味兒。
誰知道進這溫暖的屋裏一蒸騰,那些隨著雪或西北風一同被凍結起來的“氣味”似乎也解凍了,融化在屋內,流淌進每一個角落。
又因順德樓為擋北風,所有的窗子都被紙糊上了,隻留下掛帳的大門,內裏的環境就像是桑拿房,熱且封閉。
總之,美食的香味與人身上的汗味、餿味,融合在一起,很不美妙,這股味在屋內不斷流竄,讓嗅覺格靈敏的鍾離珺置身在其中,像是在阿鼻地獄。
他麵無表情地坐在炕上,那臉色甚至嚇了對麵一對阿耶帶兒子的搭檔。看鍾離珺搖搖頭不說話,他們幹脆低頭,沉默地大快朵頤。
對東坡肉的執念讓鍾離珺戰勝了一切。
他截開小瓦罐的蓋子,看那塊晶瑩剔透、顫顫巍巍的東坡肉,嘴角不由自主勾出一抹笑,臉也亮了,臭味忽然就能無視了。
鍾離珺:就讓我來嚐嚐,風靡烏斯藏的東坡肉如何吧!
高長鬆:?
等等,你先來高老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