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高長鬆找左居正,也不是不分青紅皂白就上去討打。他先謝過左居正這些時日照顧三姐妹,等吃好喝好謝好了,又切換成大白話,隻說自己三妹妹還小,哪怕是最大的高香蘭怕也不到與老虎精搏鬥的年紀。

他想通了,自己不說白話左居正就聽不懂,那還不如挑明了直說。

他直言道:“我做長兄的,對妹妹肯定偏疼些,隻願她們習些本事保一生康健、平安順遂,降妖除魔也不是人人都需學得的,左師兄帶香蘭去打大蟲,我雖明白你是為大娘好,卻也有些惱,倘若與大蟲搏鬥時出了岔子,我真不知如何是好。”

左居正這人早早就跟師傅入道門,大可說他是無父無母,好似石頭裏蹦出來的猴子,又因為自小就學些道術,與普通人的生活無緣,早已將除魔衛道視為己任。

他倒不是那些極端厭惡精怪的,隻是也不排斥順手把害人的鬼怪除了。

這導致他與尋常人思維有些偏差,聽高長鬆說完,隻歪頭,似懂非懂,他一方麵想既然學了道法,那能融會貫通不是好事?眼下不見妖怪,怎知未來不會見?若是現在學不會了,以後對上妖怪被給吃了不是更糟?那群精怪最喜歡的就是修行者的肉,細嫩滑膩、靈力充足,吃一口唇齒留香。

他想了,卻想不通,隻能盡量跟高長鬆共情,隻見左居正一臉誠懇道:“我沒想明白,可既然十二郎不喜了,我定然是有些差錯,不妨你說說,怎樣讓你消氣。”

高長鬆一聽他的話,本來還有些生氣,現在隻剩下哭笑不得了,他說:“哎,以後別帶大娘他們去危險之地就行了……”

話音剛落,左居正就發出不讚同的聲音道:“我沒有帶她去危險的地方。”他正經道,“大蟲一點都不危險,我看著呢。”

高長鬆:。

我們的認知怕是隔了一條馬裏亞納海溝。

最後高長鬆泄氣道:“算了算了,你幹脆陪我過兩招吧,我在大安得到了些啟發,摸索到了一種或許適合我的術法,這術法還沒怎麽實踐過,你陪我練練吧。”

左居正還正兒八經地問:“懂了,需要我站在這一動不動嗎?”

高長鬆:“……倒也不必,還是認真些吧。”

左居正又猶豫了:“認真的話,十二郎會去半條命。”

高長鬆:“……”

他一下子變成了慫慫:“那……就跟師兄弟切磋的標準好了。”

可惡,這樣他也不能打友誼破顏拳了!

左居正說:“那我就認真了?”

高長鬆大義凜然道:“肯定要認真!”

……

為方便高香蘭她們鍛煉,高長鬆特意找人在東邊幾間廂房後鏟出了一大塊平地,又把磚牆推倒重砌。

他們這鄉下地方,砌牆多用模子倒出的泥石磚塊,搭一道新牆真是快得很,後期哪怕有什麽裂縫,縫縫補補也容易。

左居正是習慣用兵器的,他可以用拂塵,可以用劍,可以用弓,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高長鬆則是十八般武藝樣樣不精通,你說用劍、用槍、用弓,他似乎都能擺弄,但程度距離普通軍士都差很遠。

這可是要實打實每日操練才能有所進步的,他隻是一介小商,哪裏有操練的空?

但他也有長處,高長鬆的眼神好,加載了慧眼的那種好,他用慣了慧眼,除了那些人、物,眼中還有一團一團的靈氣,有的靈氣是團狀的,有的是源源不斷向四周發散的。他早就發現了,修士的攻擊範圍除了劍之所指,還有劍氣波及到的空間,那他們的空隙,也就是靈氣空開的那一小小點地。

高長鬆想自己這慧眼開發好了,不就是古早動漫中“直死之魔眼”的變種嗎?隻要他動作跟得上,哪怕是越級挑戰也不是沒有機會吧?

抱著這樣的想法,高長鬆還真是沒落下拳腳功夫,他還真是好好操練過了,打個小毛賊不在話下,哪怕是兵士都能有來有往。

哎,他在長安時,真該跟金吾衛筆劃下啊。

不不不,真比劃了,估計就要鐵窗淚無數天了。

高長鬆擺好架勢,左居正也擺好架勢,裹挾著熱意的夏風嗖嗖刮過,一點兒沒有秋風的肅殺之感,高長鬆與左居正遙遙相望,一動不動。

過了一小會兒,高長鬆隻覺得全神貫注的自己有些呆,喊道:“你先還是我先?”

左居正謙虛道:“你先吧。”

高長鬆搖頭:“不不不不不,還是你先吧。”

這才分出了先後攻擊的順序來。

左居正聽高長鬆這麽說,終於不謙讓了,他腳底一蹬,人化作一道利箭,快得能撕破空間,高長鬆本有些緊張,好在他經曆過大安國的逃亡,又每日紮紮實實地練,左閃、右躲、後仰,偶爾手臂橫在胸前格擋,雖然是被動防禦,也算是防得密不透風。

如果在這兒的不是左居正,而是葛巢一類的師兄,定然會“咦”一聲,就為了高長鬆那優秀的防禦,但左居正不會,他是認死理的,高長鬆說把自己當作師兄弟好好比試,他就那麽做。

忽然,左居正逮到一處空隙,出手迅即如閃電,往高長鬆的腹部一拍,還好後者沒有像炮灰一樣給拍飛出去,他勉強站住了!

站住後的高長鬆終於開始防守反擊了,打拳、踢腿、打拳,動作還挺熟稔,左居正接他的招本是有些輕鬆的,可誰知高長鬆一直將靈力小團黏在手指間,大凡左居正給他幹擾了,動作亂一拍,那小小的靈力彈丸便迎頭趕上,直衝著左居正的麵門去。

被殺了個出其不意的左居正向後一個空翻躲避,這本是一串連續的動作,他應該擺好架勢接住高長鬆的下一招,哪想到本在前側要出招的高長鬆竟然化作一道虛影。

左居正是實打實被驚到了,他憑借直覺,本能往右一擋,手肘略有些疼痛。高長鬆這才現出身形來笑道:“如何?”

左居正指導這輪切磋結束了,他對高長鬆用的術法也有些好奇,放下架勢,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一遍道:“這是隱身法?”

高長鬆笑道:“當然不是,我可沒學那麽高等的法術,不過是幻術罷了。”

*

無論是《西遊記》還是其他神佛小說,對幻術的用法都很單一,比較常見的是源自《搜神記》,在《聊齋》中也登場過的“種梨”。

這故事要看如何解讀了,無非就是路過的道人向賣梨人求舍一梨子,賣梨人不許,道人便施展幻術種出一棵梨樹,將梨子分給路人,最後卻發現,他送的是賣梨人車上的梨子。

在古代這故事是警告人不能一毛不拔的,按照現代的價值觀卻多半要去斥責那道人。

這是一重幻術——無中生有。

還有一重就更簡單了,即大安秘境中出現的大型幻術。

就像是受到了什麽思維的桎梏,這裏的人隻會在這兩種上下功夫。

高長鬆好歹看過《火O忍者》,裏麵人用幻術可太會了,幻術的實質就應該是“化虛為實”,比如他不會用“五雷轟頂”,但他能夠模擬出“五雷轟頂”的樣子,讓敵手認為自己受到了攻擊,四肢便會感到幻痛。

當然,目前高長鬆還做不到,那需要過於細節的想象、過分精細的操控,他甚至騙不了自己,那騙人就更難了。

他暫時想出來的法子是“慢速留影”,譬如他看似站在距離人1.2米的位置,實際上他已經到了距離對方1米的位置,通過幻術來製造圖像誤差。

別看差別就那麽一點點,這能確確實實幹擾對方的行動,還能讓敵人因躲避不及被他的靈力彈轟個正著。

不過看現在左居正的應對就知道,這還是他想多了,誠然他能夠製造出誤差,欺騙對方的眼睛,但等級超過40的都是中好手,他們不僅僅用眼睛在戰鬥,他們能夠調動全身,當靈力彈近身時,他們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在發出警告,這就使得想命中他們非常難。

高長鬆:哎,幻術修行任重而道遠啊,還是得在戰鬥中把人無聲無息拉入幻境才行……

左居正高度評價了高長鬆的新幻術,並認為這樣的用法大有可為之處,隻是他還需再打磨。高長鬆悉心接受,事情終於告一段落。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高長鬆出發三日後鍾離珺自大安國回長安。

跟鬆散的烏斯藏國不同,他持過所從東海而歸,先入揚州。這裏是京杭運河與長江的交匯之處,聚集了造船、鑄幣等兩大產業,放眼望去,舳舮相接,酒旗遮天。

鍾離珺是個不解風情的,可連他也認為揚州頗有大安國的風範。

入唐的審核很是嚴格,鍾離珺這般本土居民也要在揚州府外停留數日,更別說那些耳朵尾巴藏不住的異國行商。

與胡商不同,大安國的精怪商人不大受唐國歡迎,哪怕來了都要三令五申讓他們維持好人形,切記不可暴露所來之地,也不能引**亂,金吾衛時時刻刻盯著、看著,修士輪班在其左右。

鍾離珺走水道進城,同船有好幾名遠道而來的商賈,他聽見著狐商抱怨道:“早知如此,誰會來此地,真是連撒泡尿都要被人盯著。”

通行的妖商已經是老選手了,對這一切駕輕就熟,隻老練道:“有的掙就行。”

唐國的商品在大安可受歡迎了。

鍾離珺神遊千裏,許是聽見二者對話卻也沒放在心裏。他這人沒什麽執念,隨遇而安這個詞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製的,老祖宗漢鍾離打他小時候就讚美這一幅心性,說天生就是修行的料。之後修煉也好,雲遊也罷,便是辦皇差他也沒什麽變化,幹啥都行,隻要能順帶著嚐遍天下美食,就沒什麽他想要的了。

從揚州一路走運河入長安,二地相距近三千裏,因他們做得是普通商賈之船,不給用法器,前後行了快一個半月。

鍾離珺也不暈船,隻是在船上把他在大安國的見聞寫了,他這回去,入秘境打材料是私事,是為給他的法器升級。除此之外,鍾離珺還領了項差事,即追查窮奇的下落。

一年前他們走絲綢之路,窮奇窮追不舍,在唐國境上打了一架,最後落荒而逃,不少人都說他是往北俱蘆洲跑了。然唐王多疑,隻覺得窮奇這番出現不清不楚,並非吉兆,唯恐他卷土重來再入唐國,於是就像是未來鄭和下西洋被委派找朱允炆一樣,唐王使人去他州,為的就是順便找窮奇。

鍾離珺跑了半個東勝神洲,隻感覺到這人妖共存之地的繁華,卻沒有感知到窮奇的妖氣,於是將他所探尋的國家一一列入文書中,到時候遞交給上峰。

等他進長安城後,官員也沒多為難他,恰巧執勤的是靈寶派的兄弟,看見老熟人鍾離珺還跟他頷首致意,鍾離珺肯定是回應。隨後又回了他三進的小院,他祖宗鍾離權將小道童丟在這給他掃地看家護院。

小道童看他還挺高興的,上來先問好,又說:“也是不巧,郎君才走後腳就有人送了信來,一並來的還有兩瓶酒,我給您收起來了沒動,您去瞧瞧罷。”

鍾離珺立刻從腦海深處扒拉出一段話,他想:哦,這十二郎是同我提到過的,我記得。

果然,酒瓶子跟高長鬆帶到大安的一模一樣。

鍾離珺看後老高興了,他不是酒鬼,可隻要是好吃的,他就喜歡,酒跟茶差不多,對他來說都是飲的,高長鬆這兒的酒又烈又醇,比米酒好多了,他能不喜歡嗎?

他忍不住了,當時就要來一杯,如果唐代有花生米,鍾離珺少不得要用花生下酒,隻可惜花生米產自十五世紀才被哥倫布發現的美洲,又等到明朝才真傳進中國。

鍾離珺想了一下,他先打發小道童卻街上買魚生,自己則到坊內的小鋪子上買了一把雕胡。

雕胡就是現代的茭白,會須一飲三百杯的詩聖李白就會用茭白當下酒菜。

鍾離珺一個人自斟自酌,喝了老半天,此等好酒,牛飲是萬萬不行的,他砸吧著嘴,細細品味。

直到月上柳梢頭,宵禁開了,鍾離珺才將一壺喝完,他看著剩下的幾小瓶,略有些心疼,想這不是喝一杯就少一杯嗎?

此等好酒,就算是讓他跑到烏斯藏買,也很值啊。

想到這,鍾離珺的思路一下子打開了,對啊,倘若沒賣到長安,他去烏斯藏跑個往返,也花不了多長時間。

他甚至細細計算起來,等出了玉門關,再往前走就是西番哈密國,其實他們的國王不愛唐朝人,因為他們管不住。他跑到那國家,不就可以騰雲駕霧、禦劍飛行,往返買個酒,要不了幾天。

他走水路從揚州回長安花了44天,但不出意外三十天就能往返烏斯藏。

鍾離珺雖如此想了,卻沒有立刻行動,他想自己才回來長安,好歹把手頭上的事處理處理,起碼將天材地寶融了重新鍛造大刀,等差不多完事了再動身。

對了對了,他還得回高長鬆一信件,報個平安。

鍾離珺提筆就來:

十二郎,驩頭他小爹,咱已經到了長安,收到你寄來的酒與信,酒喝了,那真是好東西,不知能否買到,如果買不到,我就來烏斯藏一趟。

當然,他寫的不是白話,隻是翻譯過來就這意思。

鍾離珺寫寫、停停、停停、又想想,他接著道:烏斯藏地處偏僻,肯定是沒有咱們好大兒愛吃的磷蝦丸,不知道你從大安買得夠不夠,這樣,我在大唐境內搜刮搜刮,如果遇見合適驩頭用的,就給你寄回去。

活似在外打工的大爹。

如果高長鬆接到這封信,恐怕會在覺得“好怪哦”的同時感動一波,很可惜,這從長安送到烏斯藏,最快也要一個多月。

而身處烏斯藏的高長鬆,又遇見了新的難題,這難題是熟悉的豬八戒帶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