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時間轉回農曆八月八日,彼時鍾離珺還在揚州往長安的船上,身處高老莊的高長鬆卻去塗裏正家中做客。
這幾日高長鬆並於四娘等合夥籌備“新生意”,起因十分簡單,高長鬆的生意越做越大,引得客商從四麵八方而來,就為千金購酒。
以前商賈不算多,他們都居在古格鎮中,日出而來,日落而去,眼下因競爭者多了,商賈們總擔心被他人捷足先登,改住在莊上。
起初多寄宿在村人家中,高老莊人趁機多賺二尺布、幾枚銅錢,但有餘屋的人家也不是很多。眼下,見金發碧眼、深目高鼻大胡子的商賈以及從益州河道東來的郎君在村裏來來往往,高長鬆便合計著開一家旅店。
唐就有了“旅店”這稱呼,早在戰國時期便有了私人運營的旅店——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官辦的驛站隻接待官員跟使者,尋常庶人是沒資格居住的。
大凡是商賈匯聚之地,就能看見旅店,當然,除了商賈,店內還有參加科舉考試的讀書人以及等待選調的官員居住。按照《太平廣記》裏的說法,像在兩京,即長安與洛陽中,旅店因投宿的人太多,過夜費十分高昂,甚至會出現一間難求的情狀。
高長鬆琢磨了一下,看古格鎮上的“逆旅”——旅店的別名,其建築風格跟正常的鋪子居所沒什麽區別,他甚至不用找人來專門設計,而店內提供的服務,無非也就是食宿與交通。交通跟現代差不多,現在的大酒店前總有出租車在排隊候客,古代的大店也會養無數的驢子,就為了客人能夠方便外出,沒事租頭驢子坨貨之類的。
他盤算完發現,這房子建造得快,隻要村人同意就沒什麽問題,驢子的話,他家有兩頭美驢,想來那些外地來的商賈都自帶驢馬騾,偶爾有個應急的,他家這兩頭也夠了吧?至於茶飯食水,村上還有那麽多女郎呢,相信她們也不會跟錢過不去,請嬸子來打理一下最好了。
想好後高長鬆便去跟塗裏正商量,這畢竟不是他們家自己的事,是要循得德高望重之人同意的。
裏正這稱呼,隻要是看過古代背景小說的大體都看過,這就是個春秋戰國時便設立的官職,要讓高長鬆說,跟村長半斤沒八兩。古代百戶為一裏,裏長由村裏的富裕鄉紳擔任,什麽官府征稅啊、賦役啊、驛遞、供應等等,都是裏正要幹的活。
高長鬆這個建旅館,是肯定要跟裏正打招呼的,這對他們這保守的、多年未變的村莊來說,可是大事。
*
塗裏正也算一小官,卻不能每日遊手好閑,他自己也是要下地的!當然咯,他動手比較少,平時裏多是巡視下長工的勞動成果。
高長鬆等到嫋嫋炊煙升起才去塗裏正家,塗裏正美滋滋倒了一口小酒,準備就這蒸餅吃。
高長鬆還是很善於經營鄰裏關係的,會送點小酒給村裏人吃吃,但這也不是無限度的,一家就一小瓶,當作開業散財了,一開始還有人覺得他小氣,怎麽就一丁點兒,但等知道高長鬆酒賣得多貴後就再也不哼氣了。
塗裏正家裏也沒啥人,就他跟娘子,高長鬆來喊門後他屁顛屁顛跑去開。塗裏正對高長鬆的態度是很好的,畢竟這後生在十裏八鄉都很有些名氣,孝悌又親善,且現在莊上豐收的糧食都給他收去了,誰會對他吹胡子瞪眼?
塗裏正趕忙將高長鬆迎入家中,熱情地邀請他一同用晚食。高長鬆也不推辭,他這個點來本就是要留下的,無論是什麽年代,國人都喜歡在酒桌上談事兒,且他不是空手而來,帶了瓶上好的蒸餾酒。
塗裏正本就笑得可歡,看見高長鬆提的酒瓶子,更是連缺牙都笑出來了。
他家的蒸餅多了個人吃,高長鬆說起建“村店”,塗裏正從自身角度出發是沒有不答應的,可他還算是清廉的村官,於是說要找那些年紀大的族老一同商議一下,高長鬆聽他語氣,知道這事兒是十拿九穩,說討論不過是走個過場,也樂得如此。
果然,沒過兩日,塗裏正就上門來跟他說,村店建在哪裏雲雲。
這些高長鬆其實是無所謂的,畢竟高老莊就這一畝三分地,近了也就跟他家毗鄰,遠了不過是隔了條小溪。
最後選中了距離高長鬆家幾百米的一處空地,好處是左鄰旱路右靠水道,怎麽來都方便。
地兒定了接下來無非是修築房屋,這事兒也不難,於四娘娘家的兄弟幾乎成了高長鬆這專供的修築團隊,以前他們一年開張不了幾次,現在因高長鬆這的生意節節高,補貼幾乎超過在田裏耕作所得。
這村店營建的事兒是高長鬆提出的,他卻不準備親自管理,思來想去找了於四娘。
古代跟現代不同,沒有應聘一說,這年頭官員可能講究避嫌,但像他們這種民間的,一般都是宗族抱團,不是認識的,不是熟人舉薦的都不用。
高長鬆在高老莊名聲好,有一點就是他給本村的缺地人口提供了崗位,教給他們足以在這時代安身立命的技術,哪怕苦點,哎,這年頭幹什麽能不苦呢?
高長鬆想於四娘跟高澈一家本就跟他熟,他常去鎮上辦事,缺個搭把手的都帶高澈去,至於往來會客,照顧親眷,於四娘又當了高翠蘭她們小半個娘,兩家如此,將村店交付給他們經營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在他看來,於四娘是個精明的小婦人,一定能將店鋪打理得井井有條。
至於什麽“家產被無良親戚強占”的戲碼在這個年代的村落很難發生,原因很簡單,眼下各國雖修建律法,可在閉塞鄉鎮中,真正起到治家、治鄉作用的,其實是從古至今綿延下的道德孝義。這年代的人非常講究名聲,尤其在高老莊這種流通很低,人世世代代都生於此、亡於此的村落,人們都很小心地經營自己的名聲。倘若高長鬆苛待了村人,他便難以行商,同樣,如果於四娘他們貪圖了高長鬆的家產,也會難以在村中生活下去。
從塗裏正那得到肯定的答複後,又去問了高澈跟於四娘的意見。
高澈不用說,還是那副憨直的模樣,高長鬆還沒說完,他就大咧咧地應下來道:“成啊,隻要十二郎不嫌棄我等粗笨便好。”
高長鬆聽後頗有些哭笑不得,他無語道:“我話還沒說完呢。”你聽完再回話也不遲啊!
高澈表示:“索性十二郎也不會害我,你說完我幫忙就是,哪裏要想旁的?”
高長鬆先有些感動,之後則無聲無息地給了於四娘一個眼神,於四娘很清楚他在想什麽,又看回去,也很是無奈。
哎,高澈白長了大個子,平日裏想得卻不多,是要於四娘幫他看著的。
無論如何,於四娘跟高澈是答應幫高長鬆經營這村店了,高長鬆甚至想著,他得弄些這年頭沒有的吃食在村店裏賣,說不定還能靠此多攢點營業額。
賣什麽呢?看穿越文中前輩的致富方法,鹵味跟麻辣燙是最賺錢的,可身在唐代的高長鬆表示,這年頭沒有辣椒,麻辣燙就不用想了,鹵味……香料真的很貴啊!用來做鹵味真得賠的褲衩子都沒了,由此觀之,這兩樣絕對行不通。
哎、想想,到時候再說吧,店還沒有搭起來呢!
……
很快到了八月中旬,與現代不同,這年頭雖有“中秋”這詞匯,卻無正兒八經的“中秋節”。根據史書記載,唐太宗時才出現了“中秋節”一詞。
皇帝不因中秋節而放假,民間就更不會大操大辦了,更何況,農曆八月正處農忙之時,先是要把前一年豐收的小麥全都收割了,之後又要再下一批種子。
因這些年風調雨順,再兼之無甚戰亂,精耕細作的農田越來越多,烏斯藏這裏基本上是能做到兩年三熟的,在某些地區還可以一年兩熟。
或許是有《西遊記》的光環,高老莊的土地十分肥沃,今年春季播下一批種子,秋天便收獲了沉甸甸的麥子,農人盤算著秋天再種下一批,幾個月後又有新的收獲。
左居正就在這時跟高長鬆提出了辭行,高長鬆知道他行萬裏路,又以斬妖除魔為己任,也沒有強留,隻是給他帶上了足夠多的幹糧。
其實他想給盤纏,但是左居正不願意收。
但或許是他出門前沒看黃曆,選的日子不好,前一天高長鬆打開定位儀,禮貌性看豬八戒跟他手下一眾豺狼虎豹精的位置,發現其中一隻跑了,距福陵山不說十萬八千裏,也有很長一段距離。
高長鬆看後略有些跳腳,這不成啊,哪能讓吃人的妖怪跑了?
他想想便抄上家夥準備去攔,高長鬆是不敢越級挑戰,可欺負個才十幾級的弟弟還是沒問題的。
然而他全副武裝外出時又沒避開左居正,於是等他開小船往福陵山去時,又是絕妙的二人組。
生意做到高長鬆這份上,有點子、有規矩,哪怕他人不在,作坊也能順利運行,往外跑個三五日一點問題都沒有。
左居正也不問高長鬆怎麽“看”見的,怎麽發現的,這年頭奇詭之事太多,遇見什麽都要處之泰然。
他對高長鬆的小寶船有點興趣,其實乘碩鼠精或者坐貓咪巴士來得最快,還靈活機動,可高長鬆也就想讓自己的“寶船”下下水,繞遠路也要下,左居正舉雙手雙腳讚成,一遛上船就竄到最前頭。
這船外表與唐宋船隻肖似,可真運作起來,卻要輕省許多。
唐宋的船,還是要靠槳運作的,風力沒法完全驅動,你看京杭運河上乘風破浪的大船,兩側都有數十苦力推動船槳,這在現代人眼中是副很離奇的畫麵。
高長鬆的寶船,或者說是大安的黑科技就以靈力代替了人力船槳,等高長鬆理清了其中的原理後,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項很偉大的發明。
打個比方,這就像是大唐提前進入了內燃機時代,未來的人有煤炭、有石油,那他們就有靈力,靈力能夠取代人力做很多人族力有不逮的事。
所以東勝神洲的國度才能提早進入宋朝一樣的繁盛期。
對此高長鬆又做出了推測,像大安那是將靈力用於民間,那麽在唐人的國度,這些靈力就不存在了嗎?好像也不是,唐國的大能跟東勝神洲的差不多強,大安國說是人人皆修仙,可高長鬆看他的街坊鄰居,還真不一定能打得過唐國訓練有素的軍戶,對這些人來說,修仙就像是五禽戲,隻起到了強身健體的作用,延年益壽都是沒有的。
再看人口,這或許就是萬物都有定數,唐進入了人口繁盛期,而東勝神洲稱得上是地廣人稀。隻能說二洲選擇了適合自己的發展模式,沒什麽交集罷了。
高長鬆到唐國的時候就被人耳提麵命過,那些法器如果沒有到官府登記就隨意使用,是違背大唐法的,他們對這塊的管理尤為嚴密,烏斯藏就好了很多,到底是邊陲小國,國教又是佛教,壓根沒有人管。
左居正左看看、右瞧瞧,高長鬆表示:“這裏跟尋常船艙內沒什麽區別,就是操作便易些。”有多便易,就像是現代的開車,馬力、左右都他們說了算,可這年頭沒有雷達,在河道裏橫衝直撞、觸礁沉底都隻能自認倒黴。
高長鬆因聽說過左居正沒開過船,盯他盯得有點緊,還是挺怕他釀成事故的。
最後他們還是成功靠岸了,高長鬆看了下活點地圖,發現豺狼精還在一處活動,高長鬆更緊張了,想他不會是逮到人吃了吧?但再看看那地圖周圍,方圓幾裏都是荒地,哪怕是腳商都不會從這走,說他畏罪潛逃高長鬆是相信的,可在這裏捉人,可能性委實不高。
左居正大咧咧地要上山,高長鬆看他這副模樣,寬袖廣袍,遠看便知是道士,不由道:“你我這模樣,豺狼精是認得的,但凡是妖,眼神都好,你說要給他遠遠看見了,那還不立刻藏起來,在這山腰跟我們打遊擊戰?到時候敵在暗,我們在明,找起妖來不大容易。”
左居正有點“呆”,有些“木”,遊擊戰這種新鮮詞匯他是解讀不出來的,但這並不妨礙他認為高長鬆講得對,於是他搖身一變,幻化成上山砍柴的樵夫,問高長鬆道:“你看這樣可以?”
高長鬆仔細推敲了一下,覺得這附近也沒個村落,荒郊野嶺的,怎麽可能有樵夫,但根據他對本土妖怪的了解,他們真看不出這其中的問題。
想到這,他也給自己付了層服帖的幻術,也扮作樵夫。
兩人一前一後上山,尋找逃逸的豺狼精。
……
再說豺狼精,這些時日他過得很是不好,豬八戒搖身一變成豬扒皮,對他們這些小兵沒有絲毫的同情心,雖然不至於拿他們的心肝下酒,也不會給他們多餘的吃食。
問就是……
“嗬,俺老豬都吃不夠,哪裏能管你們?”說這話時,豬八戒正在稀裏嘩啦地吃餅。
古代有君子遠庖廚的說法,妖怪卻不屬於君子的範圍內,以前他們烹人也是自己動手的,畢竟卵二姐的洞穴中隻住她跟豬八戒兩個,一般情況下都是被招贅的豬八戒動手。
等到不烹人了,就要開始學著揉麵和麵,豬八戒活幹得好,讓人族教一遍就會了,眼下他雖然不會做美味小菜,也不怎麽會辨認野菜,做個饅頭吃還是沒問題的。
讓豬八戒說,饅頭好吃嗎?反正不難吃,人肉是酸的,餅咀嚼多了竟然有一絲絲的甜味。
可見這群妖怪都沒吃過什麽好東西,才如此容易滿足。
地主家的餘糧也不多了,豬八戒算過了,自己餘下的餅子隻夠他一個人吃,至於那些被無良剝削的小嘍囉,他也不是什麽黑心腸的,就勻他們一點點點點,就這點那定然是吃不飽的,於是兔子精跟黃鼠狼他們趁著天黑在附近找野菜,抓田鼠,尋點大自然的饋贈。
這裏不得不介紹一下在豬八戒這幹白工的嘍囉,兔子精與黃鼠狼精且不用說,這二者一個膽小怕事,一個滿肚子心思,心裏究竟是如何想的且不說,麵上對豬八戒十分信服。
在豺狼精的心中,這倆妖蛇鼠一窩,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此外還有兩隻小妖,都是跟著豺狼精的,他是老大,老二是隻老虎,老三是條狐狸。
一般情況下,人們都認為老虎是百獸之王,是肯定不願意屈居妖下的,然而妖怪的世界很殘酷,他們都論資排位,看修為深度,那老虎精是山裏的野老虎,化形也走的是野路子,真打起架來說不定連小白兔都打不過,白長了那麽大的個子。
豺狼精雖然天資不聰,到底是卵二姐的幹弟弟,他跟著姐姐姓,自稱卵五郎。妖怪講信義,如此便照拂他一二,但這照拂也隻夠他從嘍囉變成嘍囉頭頭,肯定是動搖不了豬八戒的。
卵五郎對屈服於豬剛鬣的妖怪嗤之以鼻,格外看不上兔子與黃鼠狼,他當然不肯跟這倆妖去抓田鼠挖野菜,這哪裏是妖怪會做的事!
等到夜深人靜豬剛鬣去做蒸餅時,他就靠著泥石塊閉眼養神,強行無視五髒廟高唱空城戲,黃鼠狼精是個識時務的,一點也不慣他,隻餘下跟著他的兩個嘍囉麵麵相覷道:“五郎可要吃田鼠?”其實他們很不忍捉了吃的再獻給旁人,那可是好容易才抓來的呢?
卵五郎聽他們也屈服了,氣不打一出來道:“吃吃吃,有什麽好吃的?你們可還記得身份?”
兩嘍囉心想,他們還有什麽身份,不就是一刨食的小妖怪嗎?
他們還是比較怕“大哥”的,隻可惜這一重畏懼實在無法戰勝對食物的渴望,夜裏也偷偷溜走找吃的,這倆妖怕是跟從彭彭與丁滿學習,抓了不少汁水充沛的蠕蟲,也勉強能夠充饑。
他們甚至還很好心地給卵五郎留了一碗,當然結果定是好心當作驢肝肺,人家直接把碗給掀了。
其實,倆嘍囉偶爾還是能抓到些野雞野豬的。豬,他們不大敢吃,畢竟上頭的大王就是豬,吃同族不就是犯忌諱了嗎?至於雞鴨魚,他們可沒有信佛,不用吃齋,隻要能抓到就烤了吃,隻是這些難抓,他們也不忍心獻給卵五郎,要是做了燒雞給他掀了怎麽辦,那比蟲子讓人心疼多了!
這些卵五郎是不知道的,他要是知道了,少不得要拖著虛弱的身軀將兩妖削一頓。
連日的饑餓與超負荷的勞動讓卵五郎更加煩躁,白日裏,他強行壓抑自己對豬剛鬣的憤怒,有什麽辦法呢,他就是打不過豬剛鬣。
等夜晚到來時,他就不一樣了,豺狼精也不敢直說,他隻是試探下麵的老二、老三,看他們有沒有逃跑的想法。
為什麽不直說,因為有詭計多端的黃鼠狼精盯著他,卵五郎很擔心自己的意圖暴露,又被豬八戒打一頓,那畢竟是曾經吃過人的祖宗,眼下他對人族可能不會喊打喊殺了,可這不代表著他不對妖怪喊打喊殺。
卵五郎對此十分警惕。
可惜的是,他手下的倆嘍囉並沒有他這麽高的思想覺悟,比起逃跑後自由地吃人,他們思想更“孬”,更加著眼於眼前。
老虎精與狐狸精麵麵相覷,最後由狐狸委婉地勸說。
“算了吧,五郎,你可曾記得我們為何來豬剛鬣這?不就因為捉不到人吃,快要被餓死了嗎……”他說,“又不是沒有豬剛鬣就能吃人的,山下的和尚第一個饒不了我們。”
他們還想多活幾日呢!
又說“哪怕是投了黃風洞的黃風大王,也沒幾個好日子過,你也不是不知道,那黃風大王跟豬剛鬣差不多摳,自己倒是養得膘肥體壯,下麵的小妖怪各個麵黃肌瘦,跟著豬剛鬣起碼餓不死,聽說黃風大王動不動對下麵的嘍囉喊打喊殺……”
他們來找豬八戒宣戰時說自己已經投了別的大王,要找那大王製裁豬八戒,實際上都是空話、屁話,這烏斯藏內有名有姓的妖怪並不是很多,距離福陵山最近的就是黃風洞,然而這些大王各個井水不犯河水,也唯恐生出事端來,隻願管自己一畝三分地的事,當時的小嘍囉們不過是扯大旗,讓自己看起來“師出有名”罷了,豬八戒一不買賬,就沒法子了。
卵五郎聽後更生氣了,他何嚐又不知道狐狸精說得是真話呢?可他就是氣不過!想卵二姐在時,他不說吃香的喝辣的,起碼豬八戒他們吃肉他喝湯,哪過過這等苦日子!
他氣沒發撒,隻能把老虎精他們訓斥一頓道:“沒骨氣的東西,就這兩塊蒸餅便能把你們給收買了?!”隨後扭頭便走,找了個地兒氣哼哼地睡了。
哎,他最近吃太少了,要好好保存體力。
從這便能看出,這卵五郎也不是不知自己的處境,更不是想要搞以卵擊石的事兒,他就是一招落魄,氣不過!
他的腦子本來就不靈光,這氣性一大難免幹些沒頭腦的事,狐狸精他們踟躕半天,又覺得勸不了卵五郎,幹脆讓他一個人想通罷!
這倆小妖怪甚至在合計,哎,捧豬剛鬣臭腳估計沒用,這也是個沒良心的山大王,要不然好好討好下那時常來的小和尚?說不定他們也能混兩場經聽聽,如果醍醐灌頂了,那修為就能在上一層樓了,實在不行,小和尚慈悲為懷,不會看他們餓死吧……
你看,小妖怪還是很有生存智慧的,很快就理清主要矛盾,並找到了討好的對象,如果卵五郎像他們一樣能屈能伸,肯定不至於成現在這樣。
終於,在一月黑風高的晚上,肚子餓得咕咕叫的卵五郎終於選擇了逃跑。豬剛鬣是肯定沒有發現這動靜的,他在洞府裏呼呼大睡,“農奴”們隻能睡在田附近的稻草堆上。
小妖怪們適應良好,有的甚至因能睡在幹爽的草垛上而驚喜。
當卵五郎逃走時,他手下的狐狸精與老虎精皺巴著一張臉睜開眼睛,對視彼此,權當沒發現,又將眼閉上。白兔呼呼大睡,渾然不覺,黃鼠狼可是發現了,也可能沒發現,他隻是愜意地翻了個身,連眼皮都沒抖動。
總之,卵五郎跑了,他離開了豬八戒的農場,奔向自由與新生活。
*
卵五郎真的能重獲自由嗎?
肯定是不能夠的,他逃出生天後先拖著虛弱的身體跑了十幾裏路,離開福陵山的輻射範圍,否則給豬八戒抓回去不就得不償失了?
但在逃跑的過程中,卵五郎發現許久未進食給他的跑路增添了難度,於是為了逃走,他不得不“忍辱負重”在田埂上抓老鼠、捉蟲子吃。因蛇鼠的動作太快、遊走得太靈活,最後他還是跟獅子王辛巴一樣靠蟲子充饑。
看來隻要說服了自己,卵五郎還是能改食譜的。
就這樣吃了跑、跑了車,很快天就亮了,卵五郎實在有些疲憊,他看自己周圍都是未曾見過的荒郊野嶺,也辨認不出在何方位,隻想著跑到這豬剛鬣定是尋不到他,先稍作休息。就跌跌撞撞尋了個幹爽樹洞,也不管這是哪隻可憐小動物給自己扒的窩,不管三七二十一,倒頭便睡。
豺狼精:Zzzzz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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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長鬆分心看活點地圖。
他想:我猜得沒錯,他還真是沒挪動一步。
本來,高長鬆以為是活點地圖的範圍太大,豺狼精跑得太慢,那代表他的小點看似沒動,實際上卻挪動。等到他真來這兒了,卻發現豺狼精是真的不動了。
這又有倆可能,要不然就是他正在專心加餐,要不然就是睡著了還沒起,無論哪個他們都能把豺狼精殺得措手不及。
他們來的這片荒地沒有名字,聽說在前朝時,這是戰亂之所,多少將士的埋骨之地,附近的居民感念於此,不願打擾士兵安息,在聚集成村落時故意避開此地。
這兒成了一片草木過分繁茂的荒地,有一人高的雜草、參天的樹木,蟲魚鳥獸在這裏徘徊,獵戶偶爾會深入此,隻希望打幾隻走地雞。
也有人說曾在這看過將士徘徊不去的幽魂,可讓高長鬆講,這不過是一傳十十傳百的謠言,此地生機勃勃,又哪有陰魂呢?
草木茂盛之地是他的主場,高長鬆尚未深入密林,就聽見花草跟他通風報信,遠道而來的豺狼窩在樹洞中呼呼大睡,黑熊礙於他的妖氣,隻敢在附近徘徊,死活不肯深入。
高長鬆跟左居正通氣:“我們輕手輕腳地去,直接將他給捆了,千萬不要給精怪反應的機會。”
左居正手上已經繞了圈捆仙索,才後知後覺地問高長鬆:“你怎麽知道。”
高長鬆擺出高深莫測的表情道:“是這些小東西在給我報信。”
左居正看著地兒,一開始還沒意識到高長鬆說的是啥,低頭打量了半天才發現,竟然是一排徐徐前進的螞蟻。
這還真不是高長鬆隨意指的,他是真能讀出螞蟻的心聲,雖然他們的心聲很淺薄、很零碎,隻有“妖怪”“怕”“吃”之類的。
左居正眼睛睜大了,可也就一秒,他立刻回過神來道:“原來這就是十二郎的本事啊!”又說,“難怪你討妖獸喜歡。”
聽懂動物的話是個罕見的本事嗎?罕見,但也沒有那麽罕見,先不說地藏王菩薩坐下的諦聽,那真是能接收全世界的心聲,傳說中觀音菩薩也有聆聽眾人聲的權能。再說個民間神話故事,蒙古族有一個叫海力布的小夥子,也能聽懂動物的語言。
左居正腦中的念頭拐了十七八個彎,他先想到了高長鬆的慧眼,又想到了地藏王菩薩的諦聽,又想到了觀音菩薩,心中暗暗道:哎,十二郎真是天生的佛教種子,可既然入了我道門,想要跑就沒那麽簡單了。
這樣想著,他臉上不由帶出一抹沉痛之意,像是在反思,他怎麽就帶高長鬆入了道,還真挺對不起僧人的。
左居正是有良心的道人。
高長鬆就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了,他隻覺得左居正看自己的眼神讓他發毛,可他是真的解讀不出來啊,這人到底在想什麽呢?
他轉移話題道:“馬上就要到了,左師兄要小心。”
結果是沒什麽要小心的,豺狼精或許是累壞了,警戒心一點也不高,鼾聲想得能把樹給震塌,高長鬆跟左居正把他扛得嚴嚴實實,都這樣了還沒醒,隻能等。
等著等著,高長鬆跟左居正都餓了,高長鬆比較聰明,隨身帶幹糧。這年頭人遠行,帶的幹糧叫做“糗”,這玩意兒很想現在的鍋巴,保存時間長,吃的時候加水泡一下,不說好吃,起碼能飽腹。
高長鬆身上還帶著油餅,可他有個怪癖,能吃現煮的,就不吃幹的。他先從須彌戒中掏出兩塊“糗”,又翻出一塊巴掌大的醃肉,左居正自發性去找野菜。
正經道士不怎麽吃肉,於是高長鬆先煮了一鍋不加肉的,跟左居正澆一坨大醬,又把醃肉丟進去煮了。
等高長鬆看差不多能吃了,背後忽然生出一股惡寒,回頭一看豺狼精口水直流三千尺,眼睛都放綠光。
高長鬆心說好家夥,給餓成這樣了?
他是看過豬扒皮怎麽剝削小嘍囉的,高長鬆甚至在思考,這嘍囉逃跑,說不定不是為了人肉,是真的餓暈了,要活不下去了。
隻聽見卵五郎氣若遊絲道:“道長,可否給我來一碗,我已經好長一段時日沒吃過這麽好的飯食了。”他吸鼻子道,“聞都沒聞過。”
高長鬆看這堂堂五尺高的豺狼精,竟然都要落淚了,本著人道主義精神給他解綁,盛上一碗菜肉混合物,他其實不怕豺狼精跑,就這家夥的等級,哪裏跑得掉,但威脅還是要威脅的:“你若是趕跑,一棒子把你打死。”
豺狼精甚至來不及回高長安送的話,稀裏嘩啦一同亂嚼,他是貓舌頭,舌頭都要給燙了,但還是要吃,最後那碗給舔得比臉都幹淨。
左居正多問了一句:“你最近吃了什麽。”
卵五郎:“吃了蟲子。”
這回高長鬆跟左居正都不說話了,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最後卵五郎連吃三大碗,高長鬆竟然從他的毛臉上看出餮足之色。
高長鬆:。
慘啊!
即便如此高長鬆還是凜然道:“你這豺狼精,不是該在豬居士那潛心田地,怎會逃至此?怕不是有心吃人,從洞府中逃出來的吧?馬上就將你扭了送回豬居士那裏!”
誰知道經過這三碗吃食,卵五郎忽然就想開了,反正橫豎都不能吃人了,人也沒有飯好吃,與其回豬八戒那裏被他使喚,不如找個好點的東家,哪裏種田不是種?他卵五郎今天就把豬剛鬣給開了!
於是撲通一聲就在高長鬆這人族的道長麵前倒下了,一把鼻涕一把淚道:“道長我雖有向善之心,卻曾有吃人之實,我知道長不願信我改過,不妨讓我在你坐下侍奉,以表明我之誌向。”
高長鬆:?
豺狼精哭道:“我也不求別的,管飯即可。”
聽到這,高長鬆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他都要斜眼看著妖怪了。
嗬,這跟那些為吃飯主動坐牢的人有什麽區別,他願意,我高十二郎就要接嗎?
他大義凜然地想到:罷了罷了,看在一個妖怪頂三個青壯力的份上,就先收下他,如果他跟未來入贅的豬八戒吃一樣多,那就趕出去。
真的很鐵麵無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