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師兄懷穀
◎似乎是想揉一揉容清棠的頭發◎
靜謐的院子內。
容清棠與一位身穿月白色衣衫的文雅男子分坐在石桌兩側。
“我還以為師兄要先忙幾日,怎麽剛回京就來雲山寺了?”容清棠翻看著手裏的山水畫冊,語氣熟稔道。
懷穀垂眸,眼神在她翻動紙張的纖指上凝了一瞬,才說:“知道你近來在尋這本畫冊,我偶然得了,便先送來給你解悶。”
“倒是你,”懷穀放緩語氣,“聽說離開王府之前還讓人把他打了一頓?”
嫁入王府後師妹就收斂了性子,端莊得任誰都挑不出錯來。如今她讓人傷了謝聞錦,懷穀倒有些愉悅。
可惜師妹還是太心軟了,謝聞錦還活著。
聽他提起謝聞錦,容清棠也不覺得意外,“是有這回事。”
“謝聞錦還在府裏養傷,我聽手下的人說,劉相的女兒今日去了王府。”
懷穀一直派人注意著安王府那邊的動向,他在返京路上得知她即將和離的消息後便快馬加鞭趕了回來。
容清棠興致缺缺道:“她多去幾趟,我與謝聞錦和離的事也能更順利些。”
見她似乎當真不介懷,懷穀思忖須臾,問:“不再心悅他了?”
容清棠抬眸看向他:“師兄擔心我是意氣用事嗎?”
懷穀隨即說:“自然不是。”
“隻是擔心你做得太決絕,以後會後悔。”
容清棠直截了當道:“不會。”
“那便好,”懷穀說,“就像你五師兄說的,王府後宅活像個牢籠,不適合我們雨隱樓的小師妹。”
容清棠神色柔和地笑了笑,沒說什麽。
其實容清棠不曾覺得是王府後宅困住了她。當初她嫁給謝聞錦,學禮儀規矩和執掌中饋,都並非勉強。
走進或離開王府都是她自己做的決定,她皆不後悔。
“五師兄上月自西南回來後又鑽研了些新菜式,等我服完這段時日的藥,三師兄也該考完春闈了,我們幾個可以聚一聚。”容清棠說。
“我過會兒把藥給柔藍,讓她督促著你先好好調理,”懷穀提醒道, “否則到時你還得繼續忌口,恐怕就沒口福了。”
除了書畫以外,懷穀還精通醫術,容清棠如今的藥方都是他開的。他會定期把藥材切製配好送來,再讓柔藍按方煎藥。
“為了雨隱樓那些佳肴我也得把身子養好。”容清棠笑著說。
雨隱樓是容清棠的師父和師娘一手創辦的酒樓,也是國內最大的商號,生意遍及各地。她的師父和師娘稱得上是國內最有錢的商人。他們沒有孩子,收了包括容清棠在內的四個徒弟。
和容清棠不同,幾個師兄都是孤兒,自幼由師父和師娘撫養。經商、文墨、作畫和武藝、廚藝,容清棠他們隻要想學,師父和師娘便會傾囊相授。
最年長的懷穀本應是雨隱樓的大公子,但他幼時覺得音似“大公雞”,便一直讓人喚他二公子。年紀次之的懷文則成了三公子。容清棠也分別喚他們二師兄、三師兄。
而比容清棠還小一個月的懷樂嫌“四公子”不吉利,又不願做小師弟,便耍賴讓最後被收為徒弟的容清棠喚他五師兄。
他們三人誌趣各異。
懷穀開了筆墨閣做書畫生意;懷文一心想經科考做父母官;懷樂跟師父一樣最愛研究吃食,便接下了長安城中雨隱樓的生意。
容清棠想起,前世自己死後,他們都曾來她墓前。
一向灑脫開懷的師父因為白發人送黑發人而紅了眼眶。師娘蒼白虛弱,像是大病了一場。
單純的懷樂師兄沒忍住流了淚,內斂少言的懷文師兄也少見地情緒外露,神色悲痛。
但二師兄懷穀……
思及他在自己墓前沉默佇立的那三日,容清棠心神微滯。
她似乎一直以來都忽略了什麽。
“在想什麽?想得這麽入神。”
二師兄的聲音讓容清棠從回憶裏抽離。
容清棠搖了搖頭,“沒想什麽,隻是方才糕點用得多了些,有些乏了。”
懷穀失笑道:“怎麽還和兒時一樣貪嘴。”
他一麵說著一麵微抬起手,似乎是想像小時候一樣揉一揉容清棠的頭發。
容清棠心裏一緊,借著拿起畫冊的動作不動聲色地避開了他的手。
“這本畫冊隻當是我買下的,過會兒我拿銀票給你。”
這本山水畫冊是孤本,容清棠找了很久都無果,她知道二師兄應該也費了些力氣,並非像他所說的那般輕鬆。
懷穀的手狀似自然地放下,他語氣如常道:“你我之間還需要如此見外嗎?”
容清棠故作嚴肅道:“這回你不收我的錢,是不是為了下回賣我的畫也不給我銀子?”
“我可不敢,”懷穀笑了笑,“萬一到時赫赫有名的‘青裏’不肯把畫放在筆墨閣賣了,我的生意肯定得元氣大傷。”
有很多書畫商一直在打聽化名為青裏的畫家究竟是誰,想取代筆墨閣與之做生意。但除了容清棠身邊親近的幾個人,還沒人知道青裏其實是個女子。
容清棠說:“就這一兩月之內,我應該會有一幅新畫。”
懷穀神色微動,問:“這次想畫什麽?”
容清棠避而不答,“到時你就知道了。”
“好,那我先把消息放出去,”懷穀沒有追問,“至於那幅大婚圖的贗品流出之事,我也會盡快查清楚。”
“若筆墨閣當真有內賊,我絕不會輕饒。”
想起那幅大婚圖,容清棠倏地意識到——
和以前那些出現贗品的畫不同,她這幅大婚圖的原畫不曾賣出。甚至除了拿去筆墨閣麻煩師兄幫她裝裱以外,這幅畫不曾示於人前。旁人都不應該知道青裏畫過這麽一幅畫。
但那幅贗品仿得幾乎能以假亂真,這也意味著仿畫的人不僅畫技精湛,還應仔細對照研究過原畫。
如此一來,筆墨閣中能做到這個程度的人或許就隻有……
容清棠抬眸看了一眼與自己相識近十年的師兄。
忽然問:“師兄近來可有新畫?”
懷穀搖了搖頭,不無遺憾地說:“生意繁忙,我已經許久不曾靜下心來作畫了。”
“還是不可偏廢,師父知道了會怪罪的。”
“好,謹遵師妹教誨。”懷穀故意道。
見他打趣自己,容清棠把心底的疑慮暫時放在一旁,問起了師父和師娘的近況。
懷穀這次離京,也順便去江南見了一趟師父和師娘,他一一耐心說與她聽。
院子一角的羅漢鬆後,衛時舟一直安靜地注視著容清棠的身影。
方才懷穀抬手想觸碰容清棠時,衛時舟幾乎忍不住想走上前去失禮地打斷兩人的談話。
直到容清棠避開了懷穀的動作。
兩人交談的模樣十分熟稔,但中間一直留有一段距離,並不會顯得太親密。
得知容清棠即將與謝聞錦和離,懷穀也忍不住開始想朝她靠近。但容清棠並沒有因為相識已久便放下界限感,方才的躲避其實也是一種無聲的拒絕。
衛時舟知道,容清棠太敏銳,也太理智。
若容清棠察覺了他的心思,會不會更冷靜疏離地拒絕,更不許他靠近一步。
他已活過一世,她是否會察覺他的靈魂已經衰老腐朽過一回,又是否會不喜。
衛時舟眉間蹙痕漸深,心緒幾度起伏。
懷穀從寺裏離開後,衛時舟仍一直站在那片陰影裏。
夜色降臨,容清棠所住的寮房內點了燈。她的身影映在窗上,他的眼神便一直追隨著那道影子。
直到一室暖光熄滅,衛時舟才轉身回到自己房裏。
長夜難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