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山寺初遇
◎當朝皇帝朝自己拱手行禮◎
翌日清晨,春光晴好。
昨日陰雨籠罩下的灰暗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繁華長街上一派熙熙攘攘的景象。
“這天可真怪,說下雨就下雨,說晴又晴了。”
剛套上馬車,綠沈忍不住咕噥道。
柔藍笑著說:“今日我們要去雲山寺,晴了才好呢。若是雨天,就得辛苦姑娘了。”
雲山寺在高山深處,最後一段路還是一眼望不到頭的階梯,雨天路麵濕滑,實在難走。
容清棠在一旁聽著,溫聲叮囑:“等到了雲山寺,無論聽見什麽議論,都別在寺內與人起爭執。”
她要與謝聞錦和離的事應該已經傳開了,今日還不一定會聽見些什麽閑話。
容清棠並非怕事的人,但也不想因為自己擾了寺內的清淨。
柔藍和綠沈都認真應下。
容清棠帶著柔藍坐進馬車裏,群青和綠沈便驅車往城外去。
一路經過熱鬧的街市,煙火氣讓容清棠更加真實地體會到眼下並非虛幻,她的確有了再在這世間走一遭的機會。
車窗帷簾被不安分的春風掠起,容清棠順著縫隙往外看去,卻忽而瞥見了一抹實在出挑顯眼的身影。
著天青色外袍的男子立於忙碌的人群間,正微彎著腰身與街頭的一名貨郎說著什麽,周身披著暖融的光。
容清棠原本隨意搭在一旁的素手蜷了蜷,不自覺攥緊了裙衫的衣料。
昨夜還以為再無機會遇見的人,今日便在最平常不過的街頭見著了。
或許這就是微服私訪?
容清棠想道。
她正欲抬手掀起帷簾,馬車卻已轉過彎,離開方才那個街角。
容清棠下意識出聲對坐在車轅上的群青說:“以後轉彎時慢些。”
她頓了頓,又很快改口道:“罷了,無需改變,現在這樣就很好。”
車外的群青動作一滯,仍答道:“是。”
他身旁的綠沈小聲問道:“你一向小心,轉彎時已是慎之又慎,姑娘仍覺得有些快了嗎?”
“幸好方才你不讓我趕車,不然按我這急性子,可能還得顛著姑娘。”
群青目不斜視,“知道自己性子急就穩重些。”
“好好好。”綠沈不太走心地說。
群青和綠沈不清楚情況,但同在車內的柔藍注意到,姑娘適才似乎是在窗外看見了什麽。馬車經過後瞧不見了,姑娘臉上才有遺憾的神色一閃而過。
經過王府這一年,已少有事情能讓姑娘上心,會是什麽呢?
*
馬車隻能停在半山處,最後一段長階梯須得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
好在二月的陽光還不灼人,落在身上反而讓人覺得溫暖舒適。不時有一陣微涼的春風拂過,也能驅散些疲累。
“姑娘,再歇會兒吧。”
這個時節出了汗容易染上風寒,旁人或許三五日就能恢複,但姑娘拖上十天半個月都不一定能見好。是以柔藍格外注意,唯恐姑娘受了涼受了累。
容清棠輕手把披風拉開了些,無奈道:“剛走了不過十級山階就讓我歇,我哪兒有這麽虛弱?”
柔藍糾正道:“距上回歇息已經過去十五級階梯了。”
綠沈說:“我數著怎麽是十六?”
容清棠:“……”
“二師兄是不是快回京了?”
拿他們沒辦法,容清棠隻能邊轉移話題邊繼續往前走。
綠沈立即被帶偏了思路:“對,二公子明日就該到長安城了。”
“等二師兄回來,讓他查查那幅畫怎麽回事。”容清棠對一直沉默著的群青說。
容清棠的二師兄懷穀一手創辦了筆墨閣,除了收集書畫估唱[1]競賣,也為書畫進行裝裱美化,可千百年不腐不壞。
和容清棠別的畫不同,那幅大婚圖雖也曾被送去筆墨閣裝裱,卻從未在人前競賣過。如今還是有那般成色的贗品出現,隻能說明筆墨閣裏或許有內賊。
“是。”群青應下。
聽姑娘提起那幅畫,柔藍一時氣悶,忍不住說:“真畫收了從未看過,一幅贗品他倒費心找來。”
昨日收拾東西時柔藍本想去謝聞錦的書房把那幅大婚圖拿回來,它畢竟耗費了姑娘很多精力和心思。但姑娘說不想留著了,她才作罷。
不曾想臨離府前卻看見那小廝手裏有幅要送給劉楚楚的贗品,把柔藍氣得不輕。
容清棠親昵地挽了挽柔藍的手,笑著說:“別氣了,他花了大價錢卻隻買到贗品,不是件令人發笑的事嗎?”
柔藍想了想覺得也對。姑娘的畫每次都能在筆墨閣賣出高價來,所以才會有人花大力氣仿贗品。
聽二公子說,姑娘去年畫的那幅竹鶴圖在市麵上就有兩幅幾可亂真的贗品,前後有好幾撥人出高價來找他幫忙鑒真假。
謝聞錦若得知自己花了幾千兩銀子卻隻買回來一幅假畫,不知道會多氣悶。
“那謝聞錦豈止分不出畫的真假好壞來,”綠沈語帶奚落地插話道,“他看人的眼光也就那樣。”
把這麽好的姑娘娶回家冷著,卻喜歡那什麽劉楚楚,簡直有眼無珠!
容清棠不想聊謝聞錦,便側首四處隨意看了看。
卻目光一滯,停下了腳步。
柔藍察覺到異樣,立馬問:“怎麽了?”
沒聽到回答,柔藍便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卻隻看到一個身形纖瘦的小姑娘,不過十二三歲。
“姑娘認識她嗎?”柔藍又問。
容清棠收回目光,搖了搖頭,解釋道:“隻是走得有些累了,我們在旁邊歇一歇吧。”
“好,姑娘早就該歇了。”柔藍不疑有他,連忙道。
但群青卻注意到,姑娘停在山階內側後仍不動聲色地朝那道陌生身影看去。
他默默記下了那個人的樣貌。
容清棠沒想到自己還未到雲山寺便見到了前世那個將她推下山階的孤女。
她此時正被一個樣貌和善的婦人帶著往山下走,神情間難掩歡喜之色。
但在容清棠腦海裏不斷浮現的,卻是將她推下山階後,這個孤女仍存稚嫩的臉上冷漠殘忍的笑容。
容清棠不知道她是一早便被安排來故意接近自己的,還是後來才被劉楚楚收買。
但這一世,容清棠不會再與她有任何接觸。
越往山上走,前世被推下山階的那段記憶便越清晰。容清棠出門時的好心情也逐漸變得沉了些,沒注意到旁人投來的打量眼神。
柔藍以為姑娘是因為方才他們提起謝聞錦,情緒才會變得低落,便一麵遮擋那些並不友善的目光,一麵找了些別的話題逗姑娘開心。
“姑娘進去吧,我們就在外麵。”
姑娘每回到雲山寺都習慣先獨自去看老爺和夫人,是以停在供奉牌位的佛堂外時,柔藍沒再跟著往前。
容清棠點了點頭,獨自步入空無一人的佛堂,走到父母的往生牌位前。
前世被推下山階那日,容清棠還來看過父親和母親,告訴他們和離之後她會帶著柔藍他們去遊山玩水,讓他們放心。
如今再站在這裏,卻已是隔世。
“爹爹,我經曆了一些有違常理的事。但重來一回,我仍決定與謝聞錦和離。”
“他不願在和離書上簽字留印,所以我會用些別的方法。這樁婚事是您和王爺一起定下的,我這麽做可能會傷及兩家的情分。若您在天有靈,不要怪女兒。”
又在父母的牌位前待了一會兒,整理好思緒後容清棠才走出佛堂。
佛堂偏僻一角的陰影裏,一位方丈模樣的僧人手持佛珠,思忖須臾,對身旁的人說了些什麽。
待身旁的人恭敬地離開後,他才緩步走到方才容清棠停留的位置,看著故人的往生牌位,溫聲道:
“你放心,你把我的兒子教得這麽好,我不會讓你唯一的女兒受委屈。”
“再見麵時,也少罵我幾句。你知道的,我總是說不過你。”
*
山寺幽靜,香霧嫋嫋,隻不時有僧人誦讀經書的聲音傳來。行走其間的人也會不自覺變得心平氣和。
容清棠正帶著柔藍去拜訪方丈,卻在繞過大殿,途經一處庭院時停住了腳步。
不遠處的石桌邊,有個五六歲模樣的稚童正哭得厲害。他的手掌似乎是被擦破了,正朝上攤著。
一個身穿天青色外袍的人半蹲在他麵前溫聲說著什麽,還不時抬手輕輕揉一揉他的發頂。過了會兒他便像是被哄住了,自己抬起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一步三回頭地朝庭院外走去。
待看著他走遠,那抹天青色的身影才站了起來,朝容清棠和柔藍所在的方向轉過身。
不期然與他對上視線,容清棠心神微頓,很快收回目光。
但那人卻徑直朝她走來,在恰當的距離停下後溫和有禮地朝她一拱手,問道:“姑娘,某初次來雲山寺,失了方向,不知可否叨擾問一問了塵大師的禪房該往何處去?”
容清棠回了一女禮,溫聲說:“穿過這個庭院後往東,看見一棵羅漢鬆後繼續往前,最靠裏的那間便是方丈的禪房。”
“多謝。”男子說罷朝容清棠行了一揖禮,聊表謝意後才轉身離開。
待男子的身影走遠,柔藍才輕聲問:“姑娘方才有些緊張嗎?”
柔藍發現自家姑娘方才身形有些緊繃,開口指路時的聲音也微不可查地有些不穩。隻是並不明顯,要很熟悉的人才能發覺。
但本朝男女大防並不嚴,別說問路,便是同行也不算什麽值得一提的事。
雖說對方俊美無儔,氣質也十分出眾,但姑娘見過的英俊男子何其多,不至於說幾句話便緊張吧?
見那男子的背影徹底消失,容清棠才暗自鬆了口氣。
對方雖並未表露身份,也隻是問路的禮節而已,但眼看著當朝皇帝朝自己行了拱手禮和揖禮,即便是已經沉穩端莊許多的容清棠也很難做到泰然處之。
但她並未多說,隻隱晦地提醒柔藍:“剛才那位是貴人,以後若再見著了,記得別失禮。”
“回頭也提醒一下綠沈,他是個冒失的。”
“是。”柔藍沒有多問,細細記下了。
按理來說皇帝不是輕易能遇上的,可這才半日便見到了兩回,容清棠實在有些困惑。
先入市井再獨身至山寺,即便今日真是他微服私訪的日子,但怎麽都讓她碰上了?
作者有話說:
某皇帝:我先問個路刷個臉,給她留下點印象
棠棠:印象可太深刻了!
[1]估唱:古代拍賣,全稱“估衣唱衣”,源自佛教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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