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棄了他

◎連背影都是端莊優雅的。◎

途經那兩個妾室的院子時,容清棠想起,外麵的人都說謝聞錦寵妾滅妻,還故意把妾室和正妻的住所安排得極近,給她添堵。

可容清棠知道,沒有妾室會夜夜都守在她的屋頂。那兩人是謝聞錦在大婚前為她挑好的女護衛。

一切還未生變時,謝聞錦曾笑著和容清棠介紹她們:

“這兩人的武藝都是千裏挑一,再加上我和群青他們,以後周遊四方時,遇上什麽危險都能護著你。”

隻是時過境遷,往事已不必再追憶。

至於劉楚楚……

前世的容清棠被對謝聞錦用情至深的劉楚楚設計害死。

若謝聞錦沒有刻意接近劉楚楚,沒用那些欲擒故縱的伎倆讓她患得患失,很難說劉楚楚還會不會如此偏執。

憶起那時劉楚楚不正常的狀態,容清棠猜測到——

或許劉楚楚是察覺了謝聞錦對和離一事猶豫不決,才會不惜與山寺孤女演那出戲除掉她。

她得想辦法解決這個隱患。

*

皇宮,紫宸殿外。

“這天說變就變,你們幾個去把殿內的窗戶關好,動作輕些,別吵醒了陛下,都仔細著自己的腦袋。”

內侍餘平川低聲吩咐道。

想了想他還是覺得不放心,“算了,還是我去。”

昨晚陛下的心情格外不好,悶著看了整夜的奏折,才剛小憩一會兒,可不能被這幾個毛手毛腳的吵醒了。

但他進殿時卻見陛下已經又在看折子了。

餘平川連忙走近,跪下道:“奴婢多嘴吵醒了陛下,求陛下責罰。”

見同樣變得年輕的餘內侍靠近,衛時舟回過神來。

“不怪你,是朕睡不著。”

他的確沒聽見殿外有人說話,隻是盯著手裏這份有關安王一行人返京進程的折子看了片刻。

折子裏說,安王及其部下正於岐州修整,預計將於二月初五抵達長安。

可衛時舟記得很清楚,安王於啟明三十四年以身殉國,適才他自己闔眸長逝時,已是啟明四十一年。

看來是老天眷顧,讓他生死交替之際還能再夢回這世間還有她的時候,再看看她的模樣。

根據折子的內容,衛時舟知道此時應當是啟明二年的二月初一。

他記得如此清楚,是因為這日還有另一個重要的消息——

“安王府那邊可有何事發生?”

自在東宮時餘平川就跟在陛下身邊,自然知道這話是在問什麽,他答道:“回陛下,容姑娘提出了和離,今日便會搬出王府。”

這個消息已經在宮外傳遍了。

衛時舟的右手食指在奏折上輕點了兩下。

容清棠即將與謝聞錦和離的消息的確是在今日傳來,但她兩日後才離開王府。

不過以往他夢到容清棠時也都會與現實有所偏離,衛時舟並未多在意。

窗欞外的天色昏暗陰沉,是雨前的征兆。

記憶裏的今日應是春光和煦,隻在七日後落下了一場他終生都走不出的大雨。

她也永遠留在了十七歲這年。

衛時舟心裏某個地方疼得厲害。怕此生最後一場與她有關的夢消散得太快,衛時舟顧不上別的,隨手放下奏折後快步朝殿外走去。

“朕出宮一趟,你不必跟著。”

餘平川的心猛地一跳。

那邊要和離的消息剛傳出來陛下就過去,會不會太心急了些?

*

安王府。

一眾丫鬟和家丁正垂首立於正堂外,看著柔藍和群青他們把少夫人的東西往府門外的馬車上放。

有人下意識想幫忙,卻被剛步入庭院的二少爺冷聲喝止:“都不許插手。”

容清棠仿若未覺地溫聲問眼前的幾名主事:“我方才的話,都記住了嗎?”

“記住了。”幾人恭順地答道。

安王和世子即將返京,少夫人給她們交代了接下來幾日要做的準備。話裏話外她們都聽得出,少夫人不打算再回王府了。

“好了,都去忙你們的事吧。”容清棠說道。

但幾個主事沒有離開,反而沉默著接連俯跪在容清棠麵前。正堂外的家丁和丫鬟們也跟著跪了下來。

府裏的人都知道少夫人賢惠溫善,不僅把王府操持得井井有條,還每逢年節時有賞,遭大小難事時相幫,稱得上是整個長安城中最好的主子。

他們不議論主子們的事,但也不能忘恩。

見狀,容清棠溫柔地笑了笑,“起來吧,我都明白。”

謝聞錦卻像是被這副場景刺激了,“都滾下去!”

二少爺也是主子,眾人隻能相繼起身離開。

平日跟在謝聞錦身旁的小廝剛從外麵拿了什麽回來,看情況不對也收住腳步等在正堂外。

謝聞錦少有遷怒旁人的時候,容清棠沒想到他今日會如此失態。

謝聞錦冷眼看著容清棠的東西不斷被群青他們帶出府,說:“這三人忤逆主子,拖出去打死也不為過。”

容清棠抬眸瞥了他一眼,淡聲道:“他們不是王府的人。”

群青他們的身契不在王府。

“那你呢?”謝聞錦追問道,“你身為妻子卻這般行事,難道不算有錯嗎?”

容清棠不明白為何謝聞錦執著於和她拉扯這些沒有意義的問題,索性懶得搭理他。

謝聞錦卻陷入了回憶,“半年前我們曾約定今後一同遊曆四方,你怎能……”

“那不是約定。”容清棠打斷他。

當初隻是他在自說自話。

半年前謝聞錦曾有過一回幾乎可以扳倒劉丞相的機會,所以成婚後他第一次踏進了容清棠的院子,說今後會好好彌補她,陪她遊遍大江南北。

但不出三日,謝聞錦好不容易找到的人證物證便被清理幹淨,功虧一簣。

謝聞錦又重新待容清棠冷漠,從沒給過隻言片語的解釋,仿佛她理應就此接受。

也是自那時起,容清棠對他徹底失望。

謝聞錦不知容清棠在想什麽,隻是自顧自繼續道:“即便那不算約定,可我不信你當時沒有一分真心。”

“母親同我說緣分的始與終自有其因果,那到底是何時開始,你有了要和離的念頭?”

容清棠一向敬重母親,所以謝聞錦方才求母親幫他留下容清棠。可母親竟隻說了這些空話。

不是親生的果然還是不一樣,謝聞錦想道。

容清棠直視著謝聞錦,並不隱瞞,“從你之前的計劃失敗,你再次冷待我開始。”

“你自以為那是對我的保護,但我從來就不想要這樣的夫君和婚姻。”

謝聞錦越聽越覺得她是想把兩人之間的一切都抹去,衝動道:

“可半年前你我就已有了夫妻之實。高門大戶的男子起碼都會要清白姑娘做正妻,除了我,你以為你還能要怎樣的夫君!”

容清棠漠然道:“那又如何?”

話一出口謝聞錦就後悔了,“我無意傷你……”

見柔藍和群青候在正堂外,容清棠便知道東西已經收完了,她起身徑直往外走去。

謝聞錦心裏一慌,下意識握住容清棠的手腕攔住她。

群青和柔藍立即走近護在容清棠左右。謝聞錦的小廝也連忙跟了進去。

容清棠動了動手腕卻沒能掙脫,冷聲道:“鬆開。”

用力收緊手心時觸碰到微涼的玉料,謝聞錦麵色一喜,“你還戴著我送你的鐲子……”

“群青。”容清棠喚道。

群青立時用力擰住謝聞錦的手腕,迫使他鬆開了容清棠。

謝聞錦的小廝斥責道:“你這賤骨頭!竟敢以下犯上對主子動手!”

群青仿佛隻字未聞,仍沉默著護在容清棠身側。

容清棠手腕微抬,把謝聞錦所說的鐲子露了出來。

那是成婚前謝聞錦送她的白玉福鐲,曾承載著他的承諾。前世離府時容清棠把它留在了臥房,這回醒來至今容清棠還不曾注意到它。

容清棠試著把它摘下,但因沒有香膏潤澤,不太順利。於是容清棠抬起手腕朝群青道:“用你的劍。”

謝聞錦手腕處的疼痛還未散去,聞言厲聲道:“不行!”

但群青隻聽容清棠的吩咐,很快便拔出劍,力道巧妙地劈砍在那截通體渾圓,質地上乘的玉鐲上。

斷開的鐲子應聲落地,容清棠毫發未損。

“我隻是暫時沒做到當時的承諾,你便連定情信物都不要了嗎?!”

謝聞錦難以置信地質問道。

容清棠並不回答,轉而問他身旁那個抱著長盒的小廝:“盒子裏是什麽?”

府裏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小廝每日都會幫謝聞錦將買來的各式禮物送去給劉楚楚。

容清棠記得,前世今日他買的應是那幅畫。

謝聞錦語氣不耐道:“你既然不曾在意劉楚楚的存在,又問這些做什麽?”

謝聞錦頓了頓,忽然意識到:容清棠果然是在爭風吃醋!她果然還是心悅他的!

“我在問你,裏麵是什麽?”容清棠不理會謝聞錦,繼續問小廝。

見二少爺沒有阻止,小廝硬著頭皮答道:“一幅畫。”

“打開。”容清棠命令道。

小廝悄悄側首去看二少爺,見他不動聲色地朝自己點了點頭,才敢打開手中的長盒,再小心地將其中的畫卷展開。

“這畫——”柔藍驚詫開口,又很快噤聲,神色間的不忿愈濃。

畫卷上有大片新婚喜色,中間是兩名正在夫妻對拜的新人。

新娘子的蓋頭被風掠起一角,新郎官便在躬身時偷瞧新婦,兩人側立,樣貌都畫得不真切,隻能隱約看出麵帶笑意。

兩人手握同一段喜綢的不同力道帶出相異的褶皺,細節處僅寥寥幾筆,便把這對新人的羞與喜描得傳神。

無人比容清棠更熟悉這幅畫。

仿這畫的人技藝純熟,與真畫之間的差別微乎其微。可容清棠很清楚,真畫此時還在謝聞錦的書房內,但他從未注意過。

成婚前,容清棠畫了她預想中的婚儀場景。

畫中人的喜服是根據她和謝聞錦的喜服畫的。而即便是這幅贗品,也能看出新郎的身形氣質與成婚前的謝聞錦很相似。

所以就連謝聞錦看清畫的內容後也怔了怔。

他很快回過神來,確認容清棠是因為劉楚楚而鬧脾氣後也恢複了些耐心,解釋道:

“這是她一直想要的一幅畫,出自名家之手。找這畫雖費了番功夫,但我並無任何深意。”

謝聞錦事先並不知道畫上是一對正在拜堂成親的新人,新郎官的身形氣質還與他有幾分相似之處。

他隻知道那位有名的畫家擅描四時景致,極少動筆畫人,所以這幅畫的價格也被炒得格外高。

“若你也想要,這幅畫便給你了,我再用別的敷衍她就好。”謝聞錦記得容清棠也喜歡作畫。

“無論何時,誰都越不過你去。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待報完仇,我一定會做到。”

一字不落地聽完,容清棠忽然覺得這一切都無趣極了。

自幼跟著父親在外遊曆,容清棠隻在每年幾次歸京時才會與謝聞錦見麵。但他們會給對方寫信,在字裏行間了解了彼此許多。

可如今看來,那些了解其實算不得什麽。除了這副好皮囊,謝聞錦已經變得處處不同。

如今的他為了報仇日日在外偽裝籌謀,回到府裏後便易怒專擅,衝動時甚至會有些愚蠢。

而容清棠覺得,自己心悅的人,該是情緒穩定,性格溫和,睿智仁善的。

如遠山流水,玉竹鬆柏。

處處都不是他。

容清棠不知是否是仇恨把謝聞錦變成了她完全陌生的模樣。謝聞錦也不知她到底是什麽樣的人。

他甚至不知道她曾為他們的大婚日畫過一幅畫。

而如今,他準備拿著這幅畫的贗品去哄仇人的女兒開心,以圖把她娶回來,再找機會向她父親報仇。

一出可笑又難看的鬧劇。

見容清棠一直沉默,謝聞錦蹙眉道:

“一時吃味鬧脾氣是有趣,再鬧下去,就是真不懂事了。別忘了父親教你的規矩。”

夫君是女子的天,他今日已經允她放肆許久了。

容清棠知道謝聞錦此時提起的並非安王,而是她已經離世的父親。

她杏眸微垂,語帶嘲諷道:“難怪父親曾同我說,若過得不開心便不要委屈自己。”

“與你夫妻一載,我覺得高門大戶的男子也不過如此。”

謝聞錦聽出她是在回應他方才的氣話,不讚同道:“這便是父親給你的家教嗎?”

容清棠抬眸,眼神冰冷地覷了他一眼。

“群青,告訴他,父親都教了我們什麽。”她輕聲說。

“是,姑娘。”群青拱手應道。

“你喚她什麽!”謝聞錦聽見他改口,怒道。

然而群青遽然靠近,把著謝聞錦的肩膀狠狠下壓,極有技巧地卸掉了他兩隻胳膊。不待謝聞錦痛呼出聲,群青又猛地抬起右膝撞抵在他腹部,隨即順勢將他重摔在地上。

群青的武藝是容清棠的父親親自教的。

見謝聞錦神色痛苦地蜷縮身子,小廝手忙腳亂地把畫扔在一旁的桌上,著急問道:“少爺!您還好嗎?”

謝聞錦痛得說不出話來,隻能目眥欲裂地瞪著容清棠,額上不斷滲出汗珠。

卷軸的一端拽著畫往下滑,終於還是落在了地上。

看著那片刺眼的紅色,容清棠覺得厭煩,踩過它朝王府門外走去。

勉強緩過一口氣的謝聞錦以為容清棠是因為這幅畫更加生氣劉楚楚的存在,才會在他身上泄憤,強忍著疼痛惱怒道:

“以後眾人皆知、皆知你是善妒的棄婦,更不會有人……與你一世一雙人!”

容清棠置若罔聞,離開時的腳步不曾有絲毫停頓。她的神情平靜,裙角不動,連背影都是端莊優雅的。

是她棄了他。

作者有話說:

把讀者騙到無人的小巷,掏出我缺了個角的小碗碗,問:“給我一個收藏好不好哇(眼巴巴.jpg)”

(這章發小紅包替男主慶祝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