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春日夜宴
◎陛下待那女子的態度不一般。◎
女子柔唇點朱色, 蛾眉宛轉,身著銀絲簪花上衣搭月華織錦長裙,將她玲瓏有致的身段襯得恰到好處。
綴在細膩耳際的白玉水滴耳鐺映著帳內通明的燈火, 瀲灩生輝。
她安靜地立於年輕帝王身側,悠遠嫻雅似神女般。
讓人唯恐會因久視而顯得冒犯,又讓人忍不住想多貪看一眼,舍不得移目。
直到見一貫神情冷淡的帝王不耐地輕蹙了蹙眉,眾人才匆忙地收回了目光。
衛時舟不喜旁人的眼神一直凝在她身上。
即便他知道, 她實在很美, 足以令任何人為之動容。
衛時舟側首, 垂眸朝容清棠望了一眼, 眉目柔和地示意她隨自己一同步入帳中, 並肩往前走去。
帳內一時幾乎落針可聞。
隻往那兩道並立的身影望了一眼, 身著緋色狀元冠服的懷文便收回了目光。
他知道, 今晚宴席上所有的世家貴女都隻得失望而歸了。
而並非所有人都收回了落在容清棠身上的眼神。
謝聞錦幾乎將垂在掌側的衣料攥成碎布, 才勉強忍住了突兀上前幾步的衝動, 定定地站在原地。
容清棠下午還和新科狀元相談甚歡, 此時便無名無分地伴於帝王左右。
事實已擺在眼前, 她卻說是他內心不堪,思想齷齪嗎?
謝聞錦身上的舊傷未愈又添新傷, 疼得厲害。可這些外傷都比不過他心上豁開的那條口子。
呼嘯的冷風不斷從他空****的胸膛裏刮過,將他一顆心撕扯得搖搖欲墜, 破敗不堪。
而離謝聞錦不遠處, 原本正百無聊賴地等著春日宴結束的謝聞諶,此時的眼神裏也帶了些興味。
即便離京在外時, 謝聞諶也對王府內的事了如指掌。他倒不曾知曉, 自己這位弟媳何時與皇帝有了來往。
事情似乎更有趣些了。
被安王遞了個暗含警告意味的眼神, 謝聞諶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但他垂下眼瞼時唇邊含著些似有若無的笑意。
容清棠無心關注旁人的眼神,因為她此時仍有些意外。
她事先並不知道自己會被安排坐在何處。方才去衛時舟提前命人備好的營帳中重新整理儀容時,容清棠還猜過幾種可能。
容清棠本以為春日宴上獻仲春禮時衛時舟才會提起她,也想過宴席開始前若再遇見劉楚楚或謝聞錦來找事,自己該如何應對才能避生事端,以免授人以柄。
但出人意料的是,衛時舟不僅決定與她一同走進大帳,讓她省卻了與人周旋的麻煩,還在眾目睽睽之下帶著容清棠從所有人眼前經過。
讓所有人都立刻注意到她,並且再也無法忽視。
而自父親當年被罷官抄家開始,容清棠便已對旁人的各種目光習以為常。
無論是將她當做瓶中的花枝來欣賞,還是把她看成雜戲團中的消遣,容清棠一直都不甚在意。
但隻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出了些不同來。
不知是否因已與身旁這個氣質溫潤如玉的人提前有了約定,知曉今晚會發生什麽,容清棠心裏比之以往再多了些安定和平和。
她知道,無論如何眼前這條路會通向什麽位置,她身旁都會有人同行。
或者應該說,是她陰差陽錯地走上了他想要走的那條路,成了他的同行者。
便從今晚這場春日宴開始。
直到快要行至那個隻有帝王坐得的位置時,衛時舟才停下腳步,微抬手,虛指了指一張空出來的食案,溫聲道:“坐吧。”
容清棠狀似無意地覷了一眼,才發現此處竟是整個帳中離衛時舟最近的位置之一。
而另一側的同一位置上,有一個氣質雍容華貴的女人正蹙眉看著容清棠和衛時舟這邊。
見容清棠看過去,她隱含著不悅神情的臉上更是表露出了幾分鄙夷。
容清棠便猜出,她應是太後。
容清棠收回目光,順著衛時舟的意思,在他提前安排好的位置落座,儀態端莊,落落大方,自有與當下這種場景十分契合的氣度與風華。
見她似乎並未覺得有何不妥之處,衛時舟幾不可察地鬆了口氣。
他總想離她近些。
又怕會讓她覺得過了。
待衛時舟落座,其餘分桌而食的大臣及其家眷才隨之重新坐下。
人人都能看出陛下與他身旁那位女子之間不一般的關係,或者應該說,是陛下待那位女子的態度不一般。
分明未見任何親昵的動作,卻不難看出陛下周身的氣質是溫潤而柔和的,全不似平常的疏離。
是以,有人便著了急。
“皇帝,今夜既是春日宴之名,不如一道看看她們為你準備了些什麽仲春禮?”太後先替席上那些心裏不安的大臣們開了口。
眾人都立即聚起了精神,隻準備著待陛下應允後便該開始春日宴的重頭戲了。
容清棠也心裏一提。
這就來了。
連飯都不讓人吃。
但衛時舟神色冷淡地看了一眼神色各異的大臣們,道:“不急,先用膳。”
已經是容清棠平日裏用晚膳的時辰了,旁的事都先放在一旁。
話落,衛時舟不動聲色地朝容清棠那兒瞥了一眼。見她雖麵上不顯,卻也悄悄用眼神將身前那些珍饈佳肴逡巡了一遍。
隨即似是想到了什麽,容清棠暗自抬眸朝他看了過來。
對上他的眼神,容清棠神色鎮定地收回目光,仿佛無事發生。
衛時舟卻猜出她為何會看向自己。
太後還欲說些什麽,卻見皇帝說要用膳,便神色淡然地執起白玉箸,當真開始吃了起來。
皇帝一動作,大臣們無論懷著什麽心情,也都隨之執起各自食案上的玉箸,開始用膳。
可是否嚐出了其中滋味,便不得而知了。
但容清棠卻並不在意其他人有何想法,見衛時舟已經動筷,她便也開始品嚐自己眼前的美味。
往年在那次饑荒中挨過餓,容清棠落下了胃疾,到了時辰卻久不用膳便會腹痛。是以除了每日都需要服的湯藥以外,三餐和偶爾的糕點,容清棠也輕易不會落下。
隻是她動作優雅地用膳的這一幕,落在旁人眼裏,卻有了別樣的解讀。
比如坐在容清棠正對麵的太後,見她神色自若,目不斜視,用膳時的一舉一動皆稱得上端莊清雅,似乎她當真隻是來這場春日宴上用膳而已,無心其他。
可太後了解自己的兒子,知道他今夜既然堂而皇之地將她帶到了人前,便一定有所準備。
隻是不知道他想做到哪個地步。
但皇帝一向理智冷靜,即便暫時被狐媚子勾動了心弦,也不至於絲毫不顧大局。
太後眸光流轉,看向了斜對麵劉相身旁的劉楚楚。
見她此時也神色如常,並不像有的女兒家那般把憂慮和急切都寫在臉上,太後心底對她又稍稍滿意了些。
而隻有劉楚楚自己明了,方才見容清棠和陛下一同出現時,她眸中一閃而過了多麽怨毒的眼神。
她沒想到容清棠還有這本事,
陛下和新科狀元,竟都被她勾引了去。
即便如此,劉楚楚也確信以容清棠的身份絕對做不成皇後,至多也隻是在後宮中多一個嬪妃而已。
到時落在她手上,想要解決一個沒有母家勢力的嬪妃,不過易如反掌。
*
席上並未安排歌舞,氛圍一時有些沉悶,大多數人都食不知味。
待見容清棠用得差不多了,衛時舟才放下玉箸,淡聲吩咐一旁的內侍:“可以開始了。”
無論是否掛懷今夜最終的結果,席上眾人此時也都放下了玉箸。
餘平川得了令便高聲宣了獻仲春禮的規矩。
春日宴是為君臣同樂,是以向陛下獻了仲春禮的人也會得到陛下的賞賜。
席上有不少官員並非為了後位而來,隻是想讓自家女兒或妹妹得了這份賞賜,將來議婚時能更體麵些。
上前獻禮的都是妙齡女子,容貌、氣質、才華各有所長,且都為了這次春日宴精心準備過。是以眾人不僅見到了各色奇珍異寶,也聽了不少樂曲,見了不少詩作。
有剛入朝為官不久的人逐漸覺得疑惑,低聲問附近的前輩:“為何不見有人獻舞或是畫作?”
這兩樣應也是閨閣少女常習的。
年長些的官員低聲解釋道:“太後最厭惡有人在她眼前起舞,今日這種場合又事關家族興衰,自然不會有人來惹太後不快。”
“至於畫作,”他頓了頓,朝宴席靠前的位置瞥了一眼,才道,“劉家嫡女的畫技在京都貴女中堪稱一絕,無人能比。都知道她今日準備獻畫,其他人自然也都不想做陪襯的綠葉。”
“原來如此,多些前輩解惑。”
容清棠並不知道今日會有這麽多人向衛時舟獻春日禮,更不知她們的次序是如何決定的,自己又該在何時出現。
但進入大帳前,衛時舟曾說一切都已安排妥當,到時隻需聽他的便好。是以容清棠並不擔憂什麽,一直耐心等待著。
直到看見李將軍的女兒李詩月上前,容清棠的心才緊了緊。
與上次見麵時相比,這個在邊關長大的姑娘似乎又變了許多。
李詩月手裏拿著一截還綴著蓬勃春意的樹枝,朝陛下行了一禮後道:“臣女資質平庸,隻能為陛下獻一段刀舞,望陛下恕罪。”
麵聖時不能攜帶兵刃,是以她打算以樹枝代替長刀。
衛時舟微微頷首,允了她的話。
方才見竟有人拿著一截樹枝上前獻禮時,有人來了興趣,正想看看笑話衝淡今晚緊張的氣氛。
可待先前溫柔婉轉的樂曲散盡,一名將士在帳中敲響了戰鼓為樂,而李詩月以樹枝為刀開始一招一式地舞了起來時,眾人都不自覺地看得更認真了些。
人人都知道,李家的刀法絕妙,招招都是殺招。也是靠著它,李將軍才一路立下無數軍功,受人敬仰。
戰鼓聲或疾或徐,仿佛讓人置身於驚險危急的戰場中。而李詩月身姿輕盈,帶著嫩綠樹葉的樹枝在她手中當真像是可以斬殺敵將的長刀般,時而破風,時而遊走。
李詩月的刀法靈快流暢,挽出的刀花也兼備了力與美,讓人連連讚歎。
待最後一擊恢弘大氣的戰鼓聲停,李詩月也舞完了一段刀法。
很多人看得入了迷,而在視野極佳之處的容清棠則更是。
容清棠已許久不曾見過李詩月舞刀了,但仍看得出來,她的刀法又精進了許多。
收起樹枝負於身後時,李詩月迅速地朝容清棠所在的方向眨了眨眼,神情狡黠靈動,全然不似方才舞刀時的淩厲模樣。
容清棠臉上也帶著淺淡的笑意。
但還不待所有人都回過神來時,便聽見帳中有酒杯被重砸在地的聲音響起。
太後將酒杯摔在李詩月腳邊,斥道:“你好大的膽子!”
眾人心裏一驚——
都知道太後厭惡看人跳舞,可不曾想,以樹枝為刀,舞一段刀法竟也算是犯了她的忌諱。
李詩月不卑不亢地伏地行禮,說的卻是:“李家的女兒不通文雅,隻會舞刀弄槍,做不來其他,望陛下恕罪。”
李詩月是剛在西北立了大功的李將軍的獨女,而太後則是陛下的生母,在場的人都想看看陛下會是何態度。
李將軍看著跪在大帳中間的女兒,神色無奈又心疼。
他知道有人上折子舉薦詩月入宮為嬪妃甚至皇後,女兒就是為了不被選進後宮,今夜才會故意在太後麵前作刀舞,即便這會為她帶來嚴厲的責罰。
衛時舟的目光在那隻被摔在地上的酒杯上凝了一瞬,他轉而語氣平和道:“平身吧,無需多禮。”
“擔得起‘巾幗不讓須眉’,你不僅無罪,反倒該賞。”
李詩月沒想到他會是如此反應,心裏狠狠地一跳。她正欲開口說些什麽阻止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時,卻看見不遠處的容清棠微不可查地朝她搖了搖頭。
李詩月立時停住動作。
她隨即便聽見陛下繼續說道:“軍中還缺一位副尉,朕覺得你很合適,可願一試?”
李詩月不可置信地怔了幾息,意識到陛下還在等她回答,她才難掩歡喜地叩謝道:“謝陛下隆恩。”
在場其他人也沒想到,陛下竟不僅沒罰她,也沒讓她進宮,而是允她進軍營。
副尉雖隻是從七品官,卻也是第一次有女子在軍中擔任武職外官,其中意義不言而喻。
而見皇帝今夜幾次三番地下自己麵子,太後神情已是十分不悅,冷聲道:“陛下既然已經看過了刀舞,接下來便賞賞畫靜靜心吧。”
太後沒說這前後之間有何關聯,也無人敢問,但大家都聽出來,太後這是要讓劉楚楚上前獻禮了。
太後支持劉家的態度已經擺上了明麵,很多人都以為今晚的皇後擇選一事怕是沒有懸念了,卻聽見陛下淡聲道:“朕也有一幅佳畫,不如讓人一道呈上來。”
容清棠便聽出來,這是要讓她和劉楚楚一同獻上仲春禮。
作者有話說:
下章官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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