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察覺端倪

◎從腦海中一閃而過的荒唐念頭◎

見群青一直沉默著沒再開口說過什麽, 容清棠重新問:“方才陛下說的事,你可願意?”

禁軍副統領一職是陛下安排的,這是能讓群青帶著綠沈一起名正言順地留在宮內的理由。

若群青不願意, 至多也是和綠沈一起在宮外等她與柔藍兩年。兩年後容清棠離宮,他們四人便能繼續像以往一樣。

容清棠不會勉強他們中的任何一個,是以她想讓群青自己選。

適才聽陛下說起對他的安排時,群青便已有了決斷——

若能分管一半禁軍護衛後宮,應會比隻有他和綠沈兩人時更周全些。

是以群青鄭重道:“為護姑娘安危, 屬下願鞠躬盡瘁, 死而無怨。”

綠沈聽懂了他的選擇, 心有所感, 也緊隨著群青同樣說道。

雖然那個陳單有些自大討厭, 但若是為了姑娘, 綠沈也願意去那勞什子的禁軍營。

容清棠心裏一沉, 正色道:“我不需要你們以命相護。”

都是血肉之軀, 沒有人合該為誰而死。

容清棠當初在饑荒中救下他們, 也並非為了讓他們有朝一日以命相償。

她死過一次, 知道那有多疼。

“禁軍在宮城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你們若去了,切記謹言慎行。”容清棠提醒道。

“綠沈, 尤其是你,”容清棠看向綠沈, 少見地語重心長道, “凡事多同你哥商量,不要衝動。”

綠沈的性子在自己人麵前沒什麽, 但若在外也這麽莽撞, 恐會埋下禍患, 讓他吃苦受罪。

不過讓綠沈跟著群青去禁軍營裏曆練曆練也好,再過幾年他也該成家立業了,群青總不能永遠在旁邊看顧著他。

“姑娘,我記下了。”綠沈認真道。

容清棠轉而問群青:“方才比試時,你可曾覺得那人的招式熟悉?”

群青點了點頭。

容清棠確認了什麽,才繼續道:“與你比試的陳單應是禁軍統領陳平衍的兒子。”

“父親與陳統領的武藝師出同一位老將軍,你與陳單的武藝又各自由他們所授。看來今日的比試,也算長輩們緣分的延續。”

“今後你們同為禁軍副統領,像今日這種切磋武藝的機會還有很多,你要把握好其中尺度。莫傷了同僚情誼,也不必刻意退讓。”

“記住,今後你便不再是我身邊的護衛。”

“在其位謀其職,聽命於天子才是禁軍副統領應放在首位的責任。”

陛下雖說讓群青及他今後掌管的一半禁軍聽容清棠差遣,但容清棠仍如此叮囑道。

群青已跟在她身邊近十年,可他既然領了這個官職便是臣子,若不能為君主效力,是為失職。

以前在王府時,群青和綠沈他們隻聽容清棠的,不受謝聞錦的派遣。可跟王府相比,皇宮到底還是不一樣的。

動輒人命關天,危機四伏。

是以容清棠才會有些放心不下,忍不住多提醒他們一些,

群青把她的話一一記在心裏,正色道:“屬下遵命。”

但他心裏隱約猜測著,按陛下方才所言,在姑娘入宮後保護好她,或許便是陛下對他的要求與命令。

而這與他此生的使命不謀而合。

容清棠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絮叨了太多。群青一向性子穩重,在這些事上或許想得比她還要周全些。

“你們就當我是替父親說的這些,別嫌我嘮叨。”

他們也是容清棠的父親撫養長大的,若父親還在,此時應也會囑咐他們很多。

綠沈把剛才被那陳單看輕的事忘在腦後,恢複了歡脫模樣,滿臉笑容道:“姑娘像送弟弟們去學堂見夫子一樣,擔心我們不聽話,擔心我們得罪人。”

容清棠故意蹙了蹙眉,逗他:“我可沒你這麽能鬧騰的弟弟,隻有群青受得了你。”

況且她也隻比綠沈大一歲,群青是他們幾人之中年紀最長的。

綠沈臉色一變,忍不住大聲控訴道:“原來姑娘一直如此嫌棄我!”

看他又著急又委屈,容清棠這才忍不住笑了起來,一直安靜陪在她身旁的柔藍也笑得眉眼彎彎。

就連少有笑模樣的群青都神情鬆弛,低低地笑了笑。

真好。

能重活一世,能再看著和自己一同長大的柔藍跟群青他們都還陪在自己身邊,與她笑與她鬧,容清棠覺得自己已經沒什麽好不滿足的了。

但憑春意暖。

談完此事,容清棠又等了片刻,才看見衛時舟遠遠地朝她走來。

她猜測他應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處理,才去了好一會兒。

如練的春光縈繞在衛時舟身邊,襯得一襲月白色衣袍的他格外溫潤儒雅,自持端方。

容清棠忽而垂眸,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秋月白的織錦長裙,不知思及了什麽,她耳尖莫名地攀上了淺淡的紅霞。

隻是兩套碰巧有些相似的衣衫而已,想到哪兒去了。

她在心裏暗道。

“讓你久等了,”衛時舟走近後溫聲朝容清棠說,“餓了吧?”

容清棠搖了搖頭,掩下方才從腦海中一閃而過的荒唐念頭,柔聲道:“沒有。”

其實有一點。

但礙於女兒家的矜持或是別的什麽,容清棠沒有承認。

分明還沒到她平日裏用午膳的時候,在馬車上時她也在衛時舟的提醒下先用過幾塊糕點,但容清棠此時仍覺得腹中有些饑餓。

也不知是否因為之前她隨衛時舟一起在密林裏走了個來回,耗費了太多精力。

衛時舟含笑看了容清棠一眼,沒有拆穿。

不一會兒便有人將鬆軟的絨毯鋪在草場邊,再在上麵依次置了幾張矮桌,各自擺放著幾道精致的佳肴。

衛時舟理了理衣袍,沒什麽架子地徑直在絨毯上坐下,又朝容清棠抬了抬手,示意她坐到離自己最近的那張矮桌邊來。

“你還不餓,但我可是餓得有些受不了了,”衛時舟調侃道,“可以用膳了嗎?”

容清棠不知他是如何看穿了自己,隻好攏了攏裙衫在他身旁的矮桌邊坐下,無奈道:“看來陛下隻需取笑我便能飽腹。”

衛時舟但笑不語,隻是轉而隨和地朝候在一旁的人吩咐道:“把藥爐支起來,你們便退下罷,這裏無需人伺候。”

人多了她又時時謹記著那些規矩禮數,他想讓她自在些。

衛時舟記得容清棠每日都需要服藥,便命人一直將柔藍離寺前提前熬好的藥熱著,待容清棠用完午膳後正好能服用。

“吩咐下去,不許任何人靠近這片草場。”

周圍的人恭謹地照做,卻全程一言不發,直到離開時都是無聲的。

容清棠不由得側首看了他們一眼。

“覺得疑惑?”衛時舟發現她的目光,問道。

容清棠點了點頭。

他們都是宮人打扮,雖依言辦事,卻並不曾出言回應過陛下的命令。

無聲地來,又無聲地離開。

“他們原本都是啞奴。”衛時舟沒有隱瞞,解釋道。

“幾年前,聽聞太後覺得仁壽宮的宮人閑時議論私事,吵得她心不靜,劉相便私下裏挑了一批十幾歲的孩子。”

“劉相哄他們有好差事可做。可實際上,他將人毒啞,又命人嚴厲地訓練他們,再送進宮去服侍太後。”

容清棠越聽越覺得不可思議。

殘忍,荒唐,又的確像是劉相能做出來的事。

而衛時舟繼續道:“隻過了半日,太後又覺得仁壽宮裏除了她以外沒了人聲,太瘮人,便將這些啞奴都逐出了宮。”

“我命人尋到了他們,讓他們在棲霞山獵苑領差事,也算讓他們有個去處。”

衛時舟沒有言明的是,這些人中有男有女,男子被送進宮服侍太後之前,都被淨了身。若在宮裏待不下去,他們在外麵也隻能一輩子在別人異樣的眼光下生活。

他們原本也隻是想尋一份好差事。

但如今成了啞巴,他們甚至連一聲委屈都說不出口。

容清棠忍不住問:“太後她……”

意識到她是眼前之人的母親,容清棠頓了頓,還是沒有問出口。

但衛時舟卻似是知道她想問什麽,“她沒有主動要求過,卻也默許了旁人為她做這些。”

太後一直便是這樣。

容清棠聽出他的聲音要比平常淡很多,便不再繼續這個話題。

平常人家的父母與子女之間尚且有不合的時候,皇室中的親情或許更是一本難念的經。旁人沒有資格和身份去說些什麽。

不願讓這些事影響容清棠的情緒,衛時舟虛點了點她桌上的某處,另起話題道:“嚐嚐這道煨鱘魚,看味道比之容先生做的如何?”

容清棠這才注意到自己眼前那些還縹緲著熱霧的佳肴。

一共五張矮桌,所有菜式及碗碟都是一樣的,包括容清棠眼前的這道煨鱘魚。隻是柔藍他們的矮桌離容清棠和衛時舟這邊稍有點距離。

這道煨鱘魚看上去的確和父親以前做的沒什麽兩樣,隻是不知味道如何。

群青向父親學過這道菜,做出來的味道也極佳,卻總隱約有細微的不同。容清棠還沒遇到過第三個能把煨鱘魚做出那般好滋味的人,更遑論和父親做得一樣了。

父親離開以後,容清棠擔心他留給自己的記憶會逐漸被別人做出的味道掩去,便從沒特意讓群青做過這道菜。群青也深諳她的心思,不曾主動做過。

是以她已經許久不曾嚐過煨鱘魚的味道了,即便她一直很喜歡。

“這是尚食局做的嗎?”容清棠問道。

衛時舟指尖微撚,仿佛還能感覺到生魚肉和魚骨的冰涼觸感。

但他頷了頷首,溫聲說:“對。”

容清棠執起桌上的白玉箸,夾起一塊厚薄適宜的魚肉掩唇送入口中。甫一嚐到唇齒間鮮嫩甜美的味道,容清棠便怔了幾息。

竟和父親做的煨鱘魚一模一樣。

容清棠霎時覺得眼眶發熱,眸中已是有了淚意。

太多與父親共處時的記憶朝她湧來。

父親還在時,容清棠雖病弱,卻常歡笑著,雀躍著,永遠是父親身邊的一抹亮色。

如今容清棠的身體比之以往好些了,她卻已沒有了父親,性子也沉了下來。

此時他們在草場上席地而坐,於暖融卻並不刺目的韶光下用膳,左右也並無旁人。

容清棠想起之前衛時舟總讓她無需多禮,便也順著心意暫時把食不言的規矩放在了一旁,忍下淚意後道:“味道很好,與我父親做的一般無二。”

衛時舟微不可察地鬆了口氣,隨即含笑道:“那便多用一些。”

他又朝另一側一直未曾動筷的群青他們說:“你們也不必拘束,用膳吧。”

群青心中有惑,待陛下也開始用膳後,他便也執起玉箸嚐了嚐那道煨鱘魚。

可入口後,他卻不自覺地蹙了蹙眉,有些失望。

這道煨鱘魚的火候與調味都把握得很好,魚肉也十分鮮美,任誰嚐了都會說一句不愧是宮裏的貴人吃的東西。

可跟他做的煨鱘魚一樣,這不是姑娘最想要的味道。

但方才姑娘的話和語氣都不似客套與假裝。

群青沒有失禮地抬眸朝姑娘和陛下那邊望去,卻已經能斷定,姑娘那份煨鱘魚和他們的不同。

至於是誰做的……

即便答案已經呼之欲出,群青還是有些意外。

他能看出陛下心悅姑娘,可一國之君若能為姑娘做到此種地步,或許便不隻是心悅而已了。

容清棠並未察覺有什麽不對。

她先專心地把那份不算太多的煨鱘魚用完,才開始品嚐別的。

矮桌上為每人準備的菜肴並不算鋪張。每道菜的味道都做到了極致,讓本就好口腹之欲的容清棠忍不住暗自在心裏稱讚了好幾回。

這是容清棠初次和衛時舟一起用膳,是以她不自覺地便會悄悄朝他瞥去,想確認他是否用完了。

若皇帝都已經放下了玉箸,她還繼續旁若無人地專心吃著,恐怕就不隻是失禮,還有些丟臉了。

但容清棠注意到衛時舟正動作優雅矜貴地用著膳,不似快要結束的模樣,她便也稍稍放心了些。

每道菜的味道都很好,容清棠吃著便覺得心情愉悅,但想到了什麽,她又下意識皺了皺眉。

眼前這些菜的分量恰到好處,剛好每樣菜式能都嚐一遍而不會讓人食得過飽。若按容清棠平日的習慣,應正好能將這幾道擺盤精致的菜用完。

但她總不能真在皇帝麵前把碟子裏的菜都吃完。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餓鬼投胎。

可因為往年的某些經曆,容清棠實在不願白白浪費了眼前這些食物。

她有些為難地看向衛時舟那邊的矮桌,卻忽然注意到他正夾起了碟子裏的最後一塊珍珠豆腐。

容清棠又偷看了片刻,發現他似乎也準備將自己矮桌上的菜肴都用完。

容清棠這才放下心來,順著自己平日裏的食量,用完了這些色香味俱全又分量正好的菜肴。

而她正準備放下玉箸,便見一旁的衛時舟也恰好剛用完了膳。

容清棠不知道衛時舟是為了讓她能安心用膳,一直在默默注意著她這邊,有意等她用完了才停下。

她隻以為是碰巧。

而順著她擱下玉箸的動作,衛時舟不經意瞥見了什麽。

他眸光一凝,狀似閑談般問起:“那是一枚藥囊嗎?”

藥囊和平常的香囊有些不同,是以不難認出。

容清棠點了點頭,道:“我師兄說它能驅除蟻蟲,安神靜心,我用著確實很有效。”

所以今日來棲霞山她也隨身佩著這枚藥囊。

但衛時舟卻心裏一沉,眼底劃過一抹戾色。

前世容清棠離開後,懷穀曾設計讓謝聞錦佩過一段時日的藥囊。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謝聞錦的意識都有些混亂,不僅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後來還到了認不出人的地步。

想起那日懷穀看他的眼神裏的敵意與那份勢在必得,衛時舟心底的懷疑越來越濃鬱。

他不動聲色道:“我近來夜裏總是難以入眠,能與我說說這枚藥囊裏有些什麽藥材嗎?我想讓太醫院照著做枚一樣的試試。”

聞言,容清棠沒多想,隨手解下腰間的藥囊遞到他麵前,說:“我雖能認出一些藥材來,卻認不全。您可以把它拿去讓太醫看看,確認其中有些什麽。”

“好,那先借我一用,明日便還你。”衛時舟將藥囊接了過來,攥在自己手心裏。

幾人都從絨毯上站起身後,容清棠才發現幾人矮桌上的菜都沒剩下。應是特意提前安排過,群青他們午膳的菜肴也與他們的食量差不多。

將每一餐的飯菜做得適量,然後吃完,是容清棠和柔藍他們一直以來的習慣。因為他們都經曆過那場饑荒,見過太多人被餓死,所以格外珍惜食物。

隻是沒想到衛時舟也會和他們一樣。

容清棠覺得衛時舟與她想象中的帝王越發不像了。慢慢相處下來,她越來越熟悉他的性子與習慣,也發覺他或許沒有那麽遙遠和陌生。

衛時舟急於去確認這枚藥囊裏的東西到底是什麽,是否會對容清棠有任何損害,是以他再舍不得與容清棠分開也隻能說:

“今晚的春日宴上我會宣布我們即將成婚的消息,還有一些事需要安排,我得先離開一趟。”

“你們可以在獵苑裏四處走走,別隨便進林子裏去便好。午後有圍獵,被誤傷就麻煩了。”衛時舟囑咐道。

容清棠柔聲應下來。

已經聽他說了很多遍“成婚”這兩個字,但容清棠再聽見時還是會有一瞬的微怔。

可能是她還沒完全做好與他假裝成一對夫妻的準備?

是她想太多了嗎?

為何她會隱約覺得這兩個字在他的話裏似乎變得越來越自然,也越來越真了。

作者有話說:

1.20之前在v章留評的寶貝們,某皇帝和棠棠會一起來給大家發新年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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