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三更合一

◎他沒想到她會忽然牽自己。◎

相府內。

劉楚楚剛從宮裏出來, 將太後的話一五一十地說與父親聽之後,她才緩步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

她之前因為謝聞錦的事被父親禁了足,即便前幾日太後派人來相府傳話說想見她, 父親也對外宣稱劉楚楚身體抱恙,今日才允許她出門。

但父親仍沒有消氣,進宮這一趟,他一直派人跟在劉楚楚身邊,不讓她有去別處的機會。

是以劉楚楚仍然沒能見到謝聞錦。

她上回見他, 已經是安王抵京的前一日了。劉楚楚雖怨謝聞錦一直在心裏為那個罪臣之女留有餘地, 可她更擔心他身上的傷勢究竟如何了。

父親態度強硬, 劉楚楚沒辦法違逆, 隻得再問自己身邊的侍女:“安王府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傳來嗎?”

侍女如實道:“安王和謝世子回京後, 安王府變得密不透風, 我們的人實在安插不進去, 所以下麵的人說……”

“那就是還沒消息?”劉楚楚不耐煩地打斷她的話, 訓斥道:“都是些廢物。”

“再讓人去想辦法, 若三日之內還打探不出他如今的情況, 你們知道後果。”

她的人進不去, 謝聞錦的人卻能出來,可他竟完全沒有要派人來聯係她的意思。

劉楚楚忍不住有些失望。

“奴婢遵命。”侍女硬著頭皮應下。

她很清楚那些懲罰有多麽殘忍難熬。

劉楚楚轉而問:“雲山寺那邊如何了?”

侍女心裏一慌, 有些戰戰兢兢地繼續回稟道:“賭場派去的人……失蹤了。”

劉楚楚猛地頓住腳步,蹙眉問:“什麽叫失蹤了?若非靠賭場養著, 那些亡命之徒早就人頭落地了, 難道他們還敢逃了不成?”

侍女隻能解釋道:“下麵的人說他們就像憑空消失了一般,喬裝入寺之後便再沒出現過。”

“賭場重新派了人進去尋他們, 也都有去無回。”

劉楚楚略一沉吟, 便有了猜測。

容清棠已無母家, 所以和離後才隻能灰溜溜地去雲山寺住那些破落寮房。如今沒了安王府的庇護,她在長安城中便也無依無靠。

憑她容清棠是誰?即便有那兩個護衛在,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便把她派去的那些人處理得幹幹淨淨,不留一絲痕跡。

除非寺裏有吃人的精怪,否則雲山寺裏肯定有人暗中護著那個女人。

至於到底是誰……

劉楚楚覺得,除了謝聞錦以外,也不會再有別人了。

先是不顧傷勢去雲山寺外苦等一夜,又讓人巴巴地送了早開的海棠給她。花被扔了還不死心,竟還安排了人想護她周全嗎?

劉楚楚原本以為謝聞錦待她已足夠溫柔用心,可如今相比之下,劉楚楚覺得那些禮物和好聽的話其實什麽都算不上。

在謝聞錦心裏,他隻想與容清棠那個罪臣之女白頭偕老,她這個相府千金也不算什麽。

劉楚楚久久頓在原地,心底混亂的思緒逐漸變得清晰,連庭院中的花瓣無聲飄落於她肩上也沒有察覺。

見她想事情想得入神許久,侍女隻得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小姐,相爺方才囑咐您今日把春日宴上要獻的畫準備好。”

劉楚楚抬手甩了她一巴掌,斥道:“需要你來安排我做什麽嗎?”

侍女立即跪下,被扇得紅腫的臉都沒來得及捂。

“奴婢不敢。”

侍女很清楚,若不提醒小姐,到時誤了相爺吩咐的事,受罪的也是她,隻是早晚和輕重的差別而已。

而經她提醒,劉楚楚也的確把心思轉到了父親交代的事情上。

今日在仁壽宮時太後已經明言,到時在春日宴上,她會設法讓劉楚楚成為最終被選定的皇後。

但父親說即便有這層保障,劉楚楚也得先準備一份能夠越過所有女子的仲春禮才行。

劉楚楚本不想在這次的春日宴上出風頭,甚至曾希望自己輸給別的世家女子。

可近來謝聞錦的態度與做法實在令她越來越失望。

劉楚楚再喜歡謝聞錦,也不能忤逆太後和父親,賭上家族的榮辱興衰,去貼一個並不在意自己的人。

她是劉家的女兒,是應該做皇後的風命所歸,並不是非他謝聞錦不可。

隻是她也不會就這麽算了。

“賭場那邊吩咐下去,雲山寺裏的那人不處理掉,消失的就會是他們。”

劉楚楚冷聲道。

謝聞錦要護著容清棠,她便非要讓她死得難看些。

回到院子裏後,侍女剛為劉楚楚準備好作畫的筆墨,便有小廝捧著一個長盒送來。

“小姐,筆墨閣把您之前送去店裏修複的畫卷送回來了。”小廝恭敬道。

劉楚楚心裏一頓,淡聲道:“隨意找個地方放著便是。”

小廝是個有眼色的,知道小姐很在意這幅畫,便沒有當真敷衍了事,而是把這個長盒放在離小姐最近的矮幾上後才彎著腰退了出去。

劉楚楚的目光在那個長盒上停了幾息。

因著這幅大婚圖裏的新郎官與謝聞錦實在有幾分相似,劉楚楚一直想買下此畫。而謝聞錦將它送與她時,劉楚楚也很歡喜。

她以為謝聞錦與自己心意相通,都期盼著他們大婚的那日。

可就像上麵的足印曾踐踏過這幅畫一樣,謝聞錦近來也把她作為世家貴女的驕傲與情意全踩在腳底。

她再喜歡,也不會自甘下賤。

“把畫收起來,”劉楚楚平靜地吩咐道,“方才那小廝擅作主張,忤逆主子,杖三十。”

一旁的侍女連忙道:“奴婢遵命。”

劉楚楚全神貫注地畫了數個時辰,終於在子時將她已準備了好幾日的那幅百花圖畫完。

琴棋書畫,京中貴女們各個都學過。但在丹青這一樣裏,誰都比不過劉楚楚。是以隻要有她參與的場合,旁人都不會再拿出自己的畫來與她的比。

此次春日宴的獻禮事關重大,她更不會輸。

親自將墨跡已幹的畫作收好後,劉楚楚才梳洗回到自己的臥房內。

但她甫一進門便眉頭緊皺,責問身旁的侍女:“今晨是誰收拾的屋子?怎麽連錦被都沒疊?”

侍女連忙跪下道:“回小姐,您的屋子今日是奴婢親自收拾的,奴婢換了新的錦被來之後分明仔細整理過床榻,不知為何會變成現在這個模樣。”

劉楚楚清楚自己身邊的人不敢欺瞞。

見錦被隆起,其下似乎有什麽東西,劉楚楚蹙眉走近,隨手將錦被掀開——

竟是鮮血淋漓的雙手雙足。

“啊——!”

一旁的侍女驟然驚呼出聲,又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麵上滿是恐懼。

劉楚楚的臉也霎時間血色全無,白得瘮人。

劉楚楚雖曾令下麵的人去做過一些見不得光的事,也曾重罰讓人殘疾或喪命,但那些髒東西從不配出現在她眼前。

她還是頭回見著如此血腥殘忍的場景,一時驚懼交加,幾次動了動唇都沒能開口說出什麽來。

過了半晌,劉楚楚才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啞著嗓子吩咐侍女:“不要聲張。”

“去請父親過來。”

*

轉眼便到了二月十五,京郊棲霞山舉辦春日宴的日子。

山裏風大,柔藍見姑娘今日穿了秋月白的織錦高腰長裙,便備了藕色底柿紅邊的披風為姑娘披上。

“姑娘,今日若有人說什麽難聽的話,你千萬別往心裏去。”柔藍難掩擔憂道。

不知是否因為最近都住在雲山寺裏,柔藍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聽過那些和姑娘有關的閑言碎語了。

但今日的場合特殊,人多眼雜,那些本就對姑娘有偏見的人看見姑娘出現在春日宴上還不知會說出些什麽難聽的話來。

容清棠柔柔地笑了笑,抬手點了點柔藍緊蹙的眉心,提醒道:“你別往心裏去才是。”

容清棠倒是已經習以為常了,但柔藍每回聽見那些都比她更氣悶。

柔藍也沒辦法,隻要聽見有人說姑娘不好,她便會覺得比自己受了委屈還難受。

她有些猶豫地問:“我們今日以什麽理由去參加春日宴呢?”

朝中大臣們會攜家眷一同參與今日京郊舉辦的春日宴,皇後的人選也會從那些未婚的適齡女子中定下。此事在長安城中都傳遍了。

但即便不曾與人成過婚,姑娘也已經失怙數年,又無別的在朝為官的兄弟,若貿然出現在此次宴席上,到時恐怕會受人非議。

柔藍雖已經知道擇選皇後的結果,可眼前似乎的確沒有合適的理由能讓姑娘名正言順地出現在春日宴上。

容清棠卻並不擔心:“既然陛下讓我去,或許已提前準備好了理由。”

“即便沒有,”容清棠提醒道,“你忘了懷文師兄嗎?”

柔藍麵色一喜,忙道:“還真忘了!”

“此次春日宴也有賀新科進士之意,三公子既已考中了狀元,自然也會參加。”

姑娘前幾日原想和幾位公子在雨隱樓聚一聚,慶賀懷文公子連中三元。可張榜後三公子一直忙得不可開交,竟一連幾日都沒能抽出時間來。

柔藍這才放心些了。

懷文公子雖寡言內斂,但待姑娘這個師妹還是很好的,應不會任由姑娘受什麽委屈。

待容清棠整理完妝容和衣飾,柔藍才推開門準備往外走。

而柔藍甫一出門,便看見陛下著一襲月白色常服立於廊下,似是在安靜地等待著什麽。

“陛下。”柔藍連忙行了一禮,走在她身後的容清棠也垂眸福了福身。

“無需多禮。”見容清棠低垂螓首,衛時舟溫聲說。

容清棠這才抬起眸子望了他一眼,似是不明白他此時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群青說今晨東方既白之時衛時舟便離開了雲山寺,她以為他此刻應已經去京郊了。

衛時舟為她解惑道:“我有事回寺裏見了塵大師,順道來接你一起去京郊。”

若說他是先回宮處理了一些事再專程回來接她,恐怕會引她起疑。

容清棠頷了頷首,道:“有勞陛下。”

她不知道這回衛時舟又等了多久。群青一直守在門外,也不知為何沒有告知她們。

兩人一起往出寺的方向走。

為著禮數,容清棠原本有意落後衛時舟一步,但他幾次都刻意慢下腳步等著與容清棠並肩而行,容清棠也隻好作罷。

柔藍與群青落後幾步跟在他們後麵。

即將走出庭院時柔藍偷偷抬頭看了一眼前麵的兩人,心道了一聲“果然”之後才又收回目光。

她方才第一眼看見陛下時,便覺得他今日穿的衣衫和姑娘身上的很搭。

顏色都是秋月白,所繡的花紋飾樣也都並不張揚,看著隻讓人覺得清雅出塵,氣質如遠山玉泉般。

這會兒他們並肩走著,柔藍越看便越覺得姑娘和陛下像是一對璧人,任誰來看也得說一句十分登對。

她思緒越走越偏,群青適時低聲提醒道:“別亂想。”

柔藍立馬回過神來。

也對,姑娘雖未明說,但柔藍也猜得出來,陛下想讓姑娘當皇後是有別的很重要的原因,他們並非因兩情相悅才決定結為夫妻。

是柔藍看著他們覺得相配,才一時想岔了。

無人知曉,這看似巧合的一幕其實也是衛時舟有意為之。

他想與她相配。

遠不僅是服飾。

*

容清棠今日原本打算帶著柔藍他們乘自己的馬車去京郊棲霞山,但因臨時決定與衛時舟同行,她便和衛時舟一起乘了他已命人備好的馬車,柔藍和群青、綠沈他們騎馬跟著。

到底是帝王的馬車,雖從外麵看著隻是大了些,沒有多奢華尊貴,但車廂內的一應布置都是極好的。

車內鋪著柔軟舒適的蜀錦褥,固定好的鑲金邊紅木小桌上是擺盤精致的點心和切得正適合入口的瓜果,車廂內沒有點香爐卻時時能嗅到一股舒適怡人的香味。

容清棠懶得在自己的車內布置這些,財力肯定也比不過皇宮,但此時有現成的,她自然樂得跟著享受。

兩人上車後不久,衛時舟忽然溫聲問她:“想騎馬?”

剛才容清棠朝群青他們的馬看了幾眼。

容清棠沒想到自己隻是看了看,便被發現了,隻好如實道:“兒時曾拗著父親想學騎馬,但我身子弱,父親不讓學,隻同意偶爾帶著我一起騎。後來我也一直不算很康健,便至今都沒學。”

柔藍雖會騎馬卻不敢帶人同騎。男女有別,群青和綠沈也不適合帶她一起騎馬。以前謝聞錦的身份倒合適,但他們成婚一年甚至都沒一同用過幾次膳,更別說一起騎馬了。

是以自父親離開後,容清棠已經很久沒騎過馬了。

衛時舟眸子微垂,聲音溫潤道:“等你身子好些了,我教你騎馬。”

“好嗎?”他補充道。

容清棠怔了怔,猶豫了幾息,還是答應下來。

她這身子已經這麽多年了都仍有難除的病根,得小心將養著。能保持如今的狀態容清棠便已經很滿意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變得更好些的那一天。

不知道馬車平穩地行駛了多久,容清棠便看見路上的馬車多了起來,且都掛著各家府上獨有的標誌,不難看出車中人非富即貴的身份來。

棲霞山包括附近那片圍場曆來都是皇家獵苑,有專人把守,尋常車馬不能入內。是以京官們無論官職大小,抵達圍場附近後都隻能下車,與家眷們一同步行一段。

但容清棠和衛時舟同乘的馬車到圍場入口時暢通無阻地駛了進去,群青他們則騎著馬從另一條更不引人注意的窄路進了圍場。

一時間,附近下車準備步行的官員與其家眷們都忍不住往那輛並無皇家圖樣的馬車望去。

能這般特殊的隻有皇室,聽聞今日除了皇帝,太後也會來,不知那輛馬車裏坐的是哪位貴人。

若是陛下……

在場的妙齡少女都後知後覺地著急詢問起了自己身邊的人,想確認方才馬車經過時自己的釵發或妝容是否有任何不妥之處。

而人群一側,劉楚楚正站在自己父親身邊,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絲毫不顯慌亂。

劉相帶著劉楚楚往獵場裏走,低聲道:“看看,今日你的對手就是這些好高騖遠且藏不住心思的蠢人,若還輸給她們,我們劉家這一局可就輸得太難看了。”

劉楚楚儀態端方道:“女兒記下了。”

想起了什麽,劉相叮囑道:“那日的事情你不必放在心上,為父會命人查清到底是誰做這種事捉弄你,切莫因此影響了今日的正事。”

那四隻手足分別來自賭場裏的四個人,父親卻隻說這是捉弄。

想起那些還帶著熱意的血肉,劉楚楚差點按捺不住幾欲作嘔的衝動,卻強作得體端莊地忍住了。

她絕不會讓自己在人前有此般醜態。

見父親側首,神情嚴肅地看著自己,劉楚楚回應父親道:“女兒會分清輕重緩急。”

得了這話,劉相似是終於滿意了,臉上有了些笑容,欣慰道:“很好,這才是我劉家的女兒。”

“楚楚,劉家與你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要懂事些。”

並非第一次聽父親語重心長地說起這些話了,劉楚楚早已知道自己乖順地答應下來是最好的回答。

“女兒明白的。”她說。

*

進了圍場後不久,容清棠與衛時舟便從馬車裏走了出來,群青和綠沈他們到得更早些。

“這是何處?”容清棠環顧四周,問道。

圍場內的草場碧綠而寬闊,但目之所及之處沒有一個世家小姐或官員,隻有從雲山寺出發時的他們幾人,再加上方才趕馬車的一個男子。

衛時舟抬手指了指不遠處茂密的樹林,問道:“先帶你去個更有趣的地方,想去嗎?”

林子裏有東西?

容清棠點頭答應下來,“好。”

但她甫一轉身,衛時舟卻攔住了緊隨其後的群青他們,道:“你們暫時等在此處便好。”

“姑娘。”群青並未立刻應下,征求著姑娘的命令。

容清棠有些不解,問:“他們不能去那裏嗎?”

衛時舟微微頷首,“人多了可能會驚到住在裏麵的主人。”

“林子裏住著人?”容清棠有些詫異。

衛時舟並不解釋,隻是說:“過會兒你便知道了。”

衛時舟對她常都是有問必答,少有如此神秘的時候,容清棠也越發好奇了起來,便對群青他們說:“你們先等在這裏,或者去別處跑會兒馬也可以。”

有她在,他們已經許久沒恣意地跑過馬了。

但綠沈有些擔憂,忍不住道:“可是姑娘……”我們不曾從你身邊離開過。

“不許胡言。”群青低聲警告道。

綠沈隻好把沒說完的話咽了下去。

容清棠給柔藍和群青他們遞了個寬慰的眼神,示意他們放心,便解下披風遞給柔藍,跟著衛時舟從馬車附近離開了。

而剩下的三人還沒來得及說什麽,方才趕馬車的那個男人便行至群青麵前,沉聲道:“聽說你騎術與武藝俱佳,我想跟你比一場。”

群青還未開口,綠沈便先道:“我們素不相識,為何要與你比?”

那人掃了綠沈一眼,漠然道:“你不配跟我比。”

綠沈被這句話堵得心裏一滯,氣血上湧,眼看著就要衝動。

群青適時將他拉到身後,問那人:“怎麽比?”

男人利落道:“便以此處為起點,騎馬繞著這片草場跑十圈,各憑本事,生死自負。”

“彩頭呢?”群青問。

男人從車轅一側拿出了一把未置於劍鞘中的長劍,“它。”

群青是習劍的人,一眼便看出這是把極為難得的寶劍。隻思慮了一瞬,群青便決定與他比。

而等群青與那人一同打馬開始比試,綠沈才問一直很安靜的柔藍:“嫂子,那劍雖然很好,但我哥也不是衝動的人,為何要與他比?”

柔藍看著群青在馬上的身影越來越遠,隻道:“那是陛下身邊的人。”

“是比試或考驗,還未可知。”

姑娘入宮後,柔藍自然可以作為宮女陪在她身邊。但群青與綠沈不可能真去做內侍。

林中。

這回衛時舟一直走在前麵,為容清棠撥開那些擋路的樹枝和荊棘,待她安然經過後他才鬆開手,繼續開路。

途中容清棠險些腳下踩滑摔倒時,也是衛時舟隔著衣料扶著她的小臂助她穩住身形。

容清棠發現他要比她所認為的更加細心妥帖。

不知不覺間,兩人走入了密林深處的幾塊巨石旁。一路上容清棠都不曾被樹枝刮蹭,裙角也未沾染任何泥土。

站在一塊格外平整的巨石旁後,衛時舟便不再往前。他將容清棠護在身後,開始打量四周,似乎是在找什麽。

“住在山林裏的是我的朋友,它看起來可能有些嚇人,過會兒你要是害怕,就躲在我身後。”衛時舟溫聲叮囑道。

容清棠疑惑道:“你是說他的樣貌嚇人嗎?”

“初次見麵就躲著,會不會太失禮了?”

況且怎麽會有看起來就讓人覺得害怕的長相?而且容清棠怎麽看都覺得這裏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模樣。

容清棠正欲啟唇問些什麽,卻見衛時舟倏地回頭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待看見他身後出現的東西時,容清棠心裏猛地一驚,僵在原地。

衛時舟給她遞了一個安撫的眼神,隨即往前邁了一步。

見狀,容清棠的心都快從胸膛裏蹦出來了。她慌得厲害,卻還是大著膽子無聲往前走了走,拉住了衛時舟的手想攔下他。

那可是一隻威武強壯的雪豹!

他怎麽能不僅不躲避,反而還朝它走過去!

感覺到右手邊柔軟溫熱的觸感,衛時舟的心猛地一跳。

他沒想到她會忽然牽自己。

但衛時舟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幾乎轉瞬間便回握住容清棠的手,將她藏在自己身後。

“我帶了朋友過來,你想和她認識一下嗎?”

衛時舟輕聲說。

容清棠自然知道這話不是對自己說的,可這裏沒有第三個人,衛時舟難道是在和眼前那隻雄壯的野獸說話?

不遠處的雪豹自然不會回答衛時舟的話,但它也沒有忽然朝兩人發起攻擊,而是緩慢地邁著步子向他們所在之處走來。

容清棠看不見前麵發生了什麽,卻能聽見樹枝被踩踏而過的聲音靠得越來越近。

它過來了!

容清棠緊張得手心都滲出了細汗,心跳聲如擂鼓般地在她腦海中聒噪,讓她靜不下心來思考任何事情。

得想想辦法才行!

但還不待容清棠想出什麽,她便從衛時舟身側看見了那抹灰白色的身影。

容清棠整個人凝滯在原地,唯恐它會忽然朝自己或衛時舟撲來。

和野獸正麵碰上時是應該躺在地上裝死嗎?還是應該轉身就跑,能逃多遠算多遠?

父親什麽都教了,唯獨沒教過她這個!

但容清棠還沒做出更多反應,便眼看著這隻威風凜凜的雪豹朝自己低下了頭顱,動作極輕地,蹭了蹭她一直垂在身側緊攥成拳的手。

半邊身子霎時發麻的容清棠:?

“看來它很喜歡你。”衛時舟的聲音重新響起。

他愧疚道:“抱歉,方才沒來得及和你細說,我這位住在山裏的朋友並不是人,而是它。”

容清棠艱難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問:“它不會傷人嗎?”

“嗯。”

衛時舟建議道:“你可以試著摸摸它。”

容清棠後怕地又看了那隻雪豹一眼,不曾想卻對上了它略帶哀怨與委屈的眼神。

她幾乎以為是自己被嚇昏了頭,出現了幻覺。但它又輕輕地,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她的手背,轉而眼帶希冀地望向容清棠。

容清棠指尖微動,試探性地抬起手,動作溫柔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大腦袋。

這隻雪豹皮毛蓬鬆,身上有圓塊狀的花紋,頭上的斑紋要更小更密些。不得不說,雖然並非如它名字一樣的雪色,但它很漂亮,摸起來也很舒服。容清棠逐漸放下心來。

見它並未表現出任何不悅,反而神情饜足,轉而更加親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容清棠才大著膽子順從心意,再摸了摸它的腦袋。

方才的恐懼似是一掃而空,容清棠莫名覺得它不是駭人的猛獸,而是一隻好像有些粘人的大貓。

“它怎麽會在這裏?”她問。

衛時舟解釋道:“我曾在北邊的高山上救過它一回,它傷好後便離開了。但我從北邊回來的路上才發現它一直都跟著,怎麽都不願離開。”

“怕它在外會傷了人,入京前,我隻能將它帶來了棲霞山。”

棲霞山外圍有軍士把守,若非像今日這樣有意安排,旁人進不來。

像是知道他們在聊自己,雪豹喉間發出了些含糊不清的聲音,低低的,並不讓人覺得害怕,反而莫名讓人覺得它像是在撒嬌。

“它有名字嗎?”容清棠問。

“沒有。”

“家寵才需要名字,它不屬於我,隻屬於高山和密林。”衛時舟道。

容清棠點了點頭,沒再多問。

兩人又陪著雪豹待了一會兒,衛時舟才摸了摸它的腦袋,提醒道:“先去捕獵吧,不然到時就沒你的了。”

為了犒賞三軍,今日在棲霞山安排了圍獵,衛時舟還為勝者備了彩頭。

容清棠也想起了圍獵的事,忍不住擔憂地問:“那它會不會被……”

衛時舟目光溫和地望著她,卻道:“野獸若不能自保,便隻能成為獵物。”

容清棠心裏一緊。

她知道他的話很對,卻有些不忍心。

衛時舟終究還是舍不得讓她蹙眉,寬慰道:“這麽多年來,從沒有人能傷著它。”

“安王和世子也不能嗎?”容清棠問。

衛時舟點了點頭,“即便是他們,也不能。”

或許是它從北境跟著來長安的這一路上受過很多曆練,它在棲霞山從未受過傷。除了衛時舟以外,甚至無人曾發現過它的蹤跡。

沒人知道棲霞山深處住著一隻北境來的雪豹,而它已經成了這裏的主人。

“要保護好自己,知道嗎?”容清棠撓了撓它的下巴,叮嚀道。

衛時舟垂眸看著她心軟不已的模樣,很想靠近擁住她,也揉一揉她墨黑柔順的頭發。

他還未曾告訴容清棠,她今日很美。

容清棠平日裏不施粉黛的模樣也無一處不美。但今日容清棠化了適合她五官的妝容,選了與她的氣質和春日宴的場合相符的裙衫,便是另一種清麗奪目的美。

讓他一瞬都舍不得挪開眼。

“我們該回去了。”衛時舟出聲提醒道。

她和雪豹才初次見麵,相處了沒多久,卻已有依依不舍之意了。

方才容清棠主動牽了他的手,雖並非因為情愛,可衛時舟仍覺得很滿足。後來也是因為她想摸摸雪豹的腦袋,他才自然地鬆開了。

衛時舟忽然有些後悔帶她來見它。

容清棠答應下來,卻直到看著雪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林中,才邁步跟著衛時舟一起往回走。

一路上容清棠都在問和雪豹有關的事,衛時舟一一耐心地答了,卻忍不住問道:“就這麽喜歡它?”

容清棠眸子清亮地點了點頭,笑著說:“很喜歡。”

她從未與什麽動物這般親近過,更何況還是一隻雪豹。

衛時舟動了動唇,最終還是沒再說什麽。

罷了,她喜歡就好。

即便她喜歡的還不是他。

等兩人走出密林,已接近午膳時分。

衛時舟提前吩咐過,旁人都知道他隻會出席晚上正式的春日宴。

而容清棠方才在林子裏待得太放鬆舒服,暫時也不想重新端起那些儀態和規矩去吃一頓沒辦法吃飽的午膳。

兩人便在路上說好了,讓人把餐食送來這片草場,和群青他們一起曬著太陽用膳。

但他們回到下馬車的位置時,才發現留在原地的幾人的神情與方才有了不同,似是發生過什麽。

“怎麽了?”容清棠問。

綠沈指著那個趕馬車的人,搶先答道:“姑娘,剛才他找群青比試!”

聞言,容清棠悄悄瞥了一眼身側的衛時舟。

她自然知道那是衛時舟的人,隻是一時猜不出他的身份,隻能確定不會隻是個車夫。

容清棠:“那誰輸誰贏?”

“自然是群青贏了,”綠沈說,“但還不如輸了呢。”

“怎麽?”

綠沈氣悶,不願繼續說。

柔藍隻好解釋道:“因為輸了的那人說讓群青去禁軍裏當副統領。”

容清棠這才猜出衛時舟的用意,柔聲問:“您想用群青?”

衛時舟點了點頭。

“他有武藝在身,且才智過人,應當得起禁軍副統領一職。”

容清棠又問群青:“你不願意嗎?這會是份很好的差事。”

若群青答應下來,今後的前途無量,肯定比一直待在她身邊當護衛要好很多。

可群青拱手回道:“任憑姑娘差遣,但屬下隻願待在姑娘身邊。”

容清棠知道他性子執拗,輕易說服不了,一時有些無奈。

群青和綠沈、柔藍一直護在她左右,即便容清棠不收他們的身契,他們也甘願做她的護衛和侍女。

若沒有更好的去處,容清棠自然願意留下他們。但如今群青有另一條更值得走的路,容清棠不想耽誤他。

容清棠隻好道:“你和柔藍也該成婚了,你不為你們今後的小家考慮嗎?”

但柔藍卻立馬帶著哭腔道:“姑娘在哪兒我們就在哪兒。”

自容清棠當年在饑荒裏救下他們三人,柔藍便常說這句話。但這次聽見,容清棠卻仍忍不住鼻酸。

隻因前世她被人推下山階之前,柔藍也曾說過這話。可後來她們卻天人永隔,容清棠也沒能親自送柔藍出嫁。

見容清棠也紅了眼眶,衛時舟溫聲勸慰道:“不會將你們分開。”

“今後柔藍可以做你身邊的大宮女,貼身陪著你。”

“而我讓群青當副統領,是想讓他分管一半的禁軍。這一半人守衛後宮幾處大門,日夜巡邏宮城,隻負責護衛你的安危,且任你差遣。”

“如此一來,群青和綠沈也能順理成章地留在宮中。”

衛時舟知道容清棠和他們一起長大,名義上是主仆卻感情深厚。他想讓容清棠留在自己身邊,卻不願殘忍地剝離她生命中如此重要的情誼。

他沒有的,便想讓她都擁有。

容清棠心有疑慮,但她沒來得及問出口,之前趕馬車的那人便單膝跪於容清棠麵前,拱手行禮道:“卑職禁軍副統領陳單,見過皇後。”

“我還不一定是。”容清棠蹙眉道。

衛時舟心裏一痛卻麵上不顯,糾正道:“一定會是。”

容清棠隻好轉而說:“可即便是皇後,也沒有掌管一半禁軍的道理。”

這權力未免太大了。

衛時舟很想告訴她,一半禁軍其實不算什麽,隻要能讓她平安無虞地留在他身邊,他的一切都可以捧出來給她。

可眼前還不是時候,衛時舟隻能解釋道:“劉相與容先生之間水火不容,他對容先生懷恨在心,又一直想讓自己的女兒當皇後,我擔心他會對你下手。”

語畢,衛時舟不再給容清棠繼續拒絕的機會,留下一句“我先命人將午膳送過來”便暫時離開了。禁軍中目前唯一的副統領陳單朝容清棠行了一禮,隨即跟了上去。

這種事哪裏需要你親自去做。

容清棠在心裏暗歎道。

衛時舟走了一段路卻又頓住腳步,回身朝容清棠走來,重新用商量的語氣道:“等我再回來,同意此事,好不好?”

容清棠沒想到他會折返回來,隻得無奈道:“我再想想。”

禁軍曆來便是隻負責護衛宮城與皇帝安危的,但衛時舟卻想分出一半來給她。容清棠覺得這件事實在太大了。

衛時舟知道容清棠還記著那些禮儀規矩,也不想真地勉強她,隻說讓她想好了告訴他便是。

等衛時舟真的暫時離開了這片草場,柔藍有些不確定道:“姑娘,陛下這是……”

容清棠眸子微垂,無聲歎了一口氣,“他應是想替父親保護好我。”

她知道劉相對父親的恨意,也知道他多次想要斬草除根,對她下手。若非有群青和綠沈在,她或許早遭了暗害也不一定。

可禁軍畢竟是本應直屬於皇帝的,即便她暫代皇後之職,也實在沒有理由掌管。

柔藍沒想那麽多,但她看出陛下是真地在為姑娘的安危考慮,連她和群青他們的去處都考慮了進去。

她忽然道:“姑娘,陛下應會是個很好的夫君。”

容清棠微怔了一瞬,點了點頭,意味不明地說:“或許吧。”

等兩年之期結束,容清棠功成身退,他若有了新的皇後,應會與自己真正的妻子解釋清楚當初為何會為容清棠破例做這些事。

思及此,不知為何,容清棠心底似乎忽然有些悶。

作者有話說:

後來的棠棠:你這皇帝怎麽連一隻大貓貓的醋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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