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兩年之約
◎“隻需夫妻之名,我絕不會冒犯。”◎
“我覺得你是最合適的皇後人選。”衛時舟溫聲說。
容清棠因他這句話陷入片刻的空茫之中,她眉心微擰,困惑不已。
她看得出來,衛時舟說這話並非是在打趣,反而稱得上鄭重。
容清棠甚至莫名聽出了些許邀請的意味。
衛時舟一直神情專注地望著她。
月華如綢,包裹著方寸之間的沉默與靜謐,也掩藏了很多暫時還無法言說的東西。
“我不明白。”容清棠輕聲道。
“您與我之間並無深交,更談不上有何情意,如何做得了夫妻?”
聽見她一字一句地認真說完這句話,衛時舟麵色如常,心卻止不住地往泥濘深處陷落,掙紮。
並無深交。
沒有情意。
可他偏要與她做夫妻。
“我與奏折上列的那些人甚至都不曾相識,但你方才也向我推舉了她們。”衛時舟長指發緊,平靜道。
“這不一樣。”
“有何處不同?”
見她沉默,衛時舟又說:“若論家世門第,先生被人陷害的罪名已經洗清,他為官以來一直是賢臣能臣,政績出眾,朝野上下無人能否認。”
“且他既是新帝的恩師,又是太上皇的至交好友,身份貴重。”
“若論別的,我也不覺得你比不上誰。”
她處處都是最好的。
容清棠很清楚,父親雖曾官至戶部尚書,可他已離世數年,且在那之前便已遠離朝堂。
而即使把這放在一旁,容清棠仍說:“我已經成過婚,今日才奉旨和離。”
容清棠並不會因此覺得自己不如誰,卻也知道眾口鑠金,大多數人的看法難以更改。
衛時舟隨即道:“正好,你現在已是自由身,可以重新婚嫁。”
他不願步步緊逼,但他在無望的孤獨與寂寥中長途跋涉了很久才走到這一天。
他不能放棄唯一的,足以使枯木逢春的醴泉。
“可最重要的是,我們之間並無感情。”容清棠明確道。
她與謝聞錦之間的婚約雖自幼時便已定下,但若非真的有心動的情愫,當初她也不會嫁入王府。
若除去眼前之人的君王身份,單是他儒雅不凡的言行舉止與雲端朗月般的俊美樣貌,便稱得上“賞心悅目”這四個字。
畢竟就連他的那雙手,也是從骨相到膚色都找不出一絲不足來。
可他們之間到底沒有感情,甚至都談不上熟悉。
欣賞是一回事,結為夫妻又是另一回事。
他們才見過幾麵,容清棠不覺得衛時舟提出此事是因為傾心於她。
他看起來也不是會衝動行事的性子。容清棠猜測應還有別的原因,隻是他還未言明。
衛時舟被一股蠻橫得不講道理的期待和渴求攫住了心神,他暗自壓抑著迫切,狀似心緒平和道:
“我不會不顧你的意願,勉強你做你不願意的事情。”
“但我即位未至一年,後位一直懸而未決,前朝便總有人想從中參與謀劃些什麽。我想請你暫居皇後之位,助我平息朝中那些起伏不定的心思。”
“待我在朝政上更加得心應手,你便可功成身退,去任何想去的地方,絕不會有任何人阻攔你。但如今,實在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
果然,這應該才是他的本意。
容清棠想著。
她垂下眸子,細致地重新翻看了一遍那幾疊奏折。
從綿延皇室血脈到穩固國本民心,大臣們從不同方麵諫言,為的都是後位上的人選。仿佛後位一日不定,朝野上下便不得安心。
上折子的大臣們官位各不相同,卻能從他們推薦的人選中隱約分出派別來。
太上皇自幾年前起便不時在山寺中修行,去年退位後更是再也不幹涉朝政。新帝今年秋日才及冠,即便他已登九五,或許在朝中也少不了受到掣肘。
可在此事上,容清棠也無法給他助益。
“為何我最合適?”她問。
因為我隻想要你。
“因為選她們中的任何一個,都有可能壯大某一方勢力,打破當下的平衡。”
衛時舟說。
“到時劉相未除,還可能生出新的隱患來。”
劉家曾連續出過三朝皇後,積累起來的外戚勢力盤根錯節,官官相護,成了朝廷的蠹蟲。
是以即使從衛時舟的皇祖父那朝便開始著手應對,不再讓劉家女子入宮,可劉家的勢力仍然不容小覷。
但太上皇在位時做的最後一件事,便是強硬地剪除了劉相的大部分黨羽,最大限度為衛時舟掃清障礙。
劉相斷尾求生,如今雖還身居高位,在朝中的勢力卻也大不如前。
此時無論朝中哪位大臣的家眷坐上後位,即便樹欲靜,恐怕也會有四麵八方的風想要搖晃他的本心。
到時便可能出現另一個劉家。
衛時舟雖未明言,容清棠也明白過來——
她的父親雖也曾身居高位,但眼下,她身後並無在朝為官的父兄。
且她已與安王府斷了關係,收場時鬧得並不好看,也算不上是安王那邊的人。
由容清棠坐上皇後之位,哪一方都不能如願,但他們的對手也沒有贏。
衛時舟便能在這個平衡裏繼續減少掣肘,肅清朝野,鏟除奸臣。
父親一生的夙願便是能扳倒劉相,容清棠又思及前世衛時舟為她修墓立碑的事,心裏已然有了決定。
但她沒有立時應下,而是繼續問:“需要多久?”
機會稍縱即逝,衛時舟長指微蜷,按捺著心底洶湧的情緒,聲音平穩道:“至多兩年。”
“這兩年內你我隻需有夫妻之名,我絕不會冒犯逾距。”
“兩年後,無論我所圖之事的結果如何,你都可以離宮。”
衛時舟意味不明道。
若兩年之後她仍對他沒有感情……
衛時舟心裏一沉,不再細想。
“你可以自由出入皇宮,不受任何宮規限製。後宮事務我也可以另外安排人來打理。”
隻要她願意留在他身邊。
容清棠越聽越覺得意外。
既是約定暫時夫妻,自然不必涉及夫妻敦倫。可除此之外,他不僅不需要她打理後宮事務,且允許她隨意出入宮廷?
未免也太自由了些。
容清棠柔聲說:“在其位謀其職,既然暫為皇後,後宮事務我也會竭力處理妥當。”
若事事假手於人,或許還會旁生枝節,惹人懷疑,到時反而得不償失。
衛時舟心裏一動,渾身的血液都泛起了熱意,語氣險些不穩道:“你同意了?”
“嗯,”容清棠點了點頭,“便以兩年為期。”
“您所圖之事亦是家父的遺願之一。兩年之內,我會盡我所能地協助您。”
父親離開前一直放心不下的,除了她的婚事,便是朝堂。
她與謝聞錦的婚姻已經潦草收場,但朝堂清明,政通人和,亦是容清棠所願。
衛時舟微不可查地輕出了口濁氣,指尖不自覺升起陣陣麻痹之感。
“好,那便有勞你了。”
容清棠頓了頓,故意問:“您不擔心我到時貪圖後位與權力,不肯讓位嗎?”
或許因為父親的存在,衛時舟似乎很信任她,否則也不會與她商議這種事。
衛時舟眼底浮現笑意,溫聲道:“若你想,亦無不可。”
若真能這樣,也很好。
隻要她願意留在他身邊,即便不是因為他。
容清棠搖了搖頭,“打趣罷了,我並非不守諾的人。若您提前處理完前朝的事,我們約定的兩年之期便也隨之提前結束,我不會賴著不走。”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若您有了情投意合的人也可以直接同我說,我會提前把皇後之位讓出來。”
衛時舟如今應該還沒有心悅之人,才會讓她暫代皇後之職。若有了比她更合適的人,自然也就用不著容清棠與他假裝夫妻了。
聞言,衛時舟神情溫和地點了點頭,又道:“若你有了心悅之人,不願繼續陪我演這出戲,也可以告訴我。我會提前送你出宮。”
隻是這話裏有幾分真,便隻有他自己知道了。
容清棠不置可否。
既然答應下來,她便不會中途反悔。況且經曆過那樣一段冷淡無趣的婚姻,她也不覺得自己還會對誰心動。
夜深時山裏起了涼風,衛時舟提醒道:“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屋休息。其餘的事情我們明日再議。”
容清棠點頭應下,卻在準備起身時忽然注意到了什麽。
她做的那碟杏花糕何時被吃完了?群青做的那碟反而沒怎麽動。
此處隻有兩個人,容清棠自己一直在看那些奏折沒分出神來吃,便隻有……
她悄悄瞥了一眼衛時舟。
他的口味是不是有點奇怪?
怎麽放著群青做的那碟堪稱完美的糕點不吃,反而對她做的那碟平平無奇的青睞有加?
容清棠沒有多問,和衛時舟告辭後緩步往自己的寮房走去。
今夜定下了一件大事,她還需要理一理思緒。
而在她身後,衛時舟在涼亭內待了很久。
直到容清棠走遠,衛時舟才發現自己脊背僵直,肌肉緊繃,嗓間幾乎幹澀得說不出話來,心跳也快得不成樣子。
他無奈地搖了搖頭,隨意舒展仍然發緊的長指,忽而笑了笑。
分明已經活過了一世,但在隻有十七歲的容清棠麵前,他竟還會如此緊張。
他卑劣地利用了她的家國之心,也把先生的遺願算計進去,讓她以為他當真隻是為了政事,並無雜念。
但隻有衛時舟自己清楚,那些都隻是借口。他心底滿是那些見不得光的肮髒貪念。
他隻想要她。
幸好,無論如何,容清棠答應了。
兩世為人,他終於能娶她為妻,長伴她左右。
至於兩年後又該如何……
起碼今夜,衛時舟暫時不願去想。
作者有話說:
開始了開始了!腹黑的某人要把老婆拐回宮裏談戀愛了!
這一章的某皇帝:你我隻需有夫妻之名,我絕不會冒犯逾距。
文案上讓人在藏書閣裏出不了門的某皇帝:嗯……
棠棠:我想幫他搞事業但他竟然隻想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