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關正英……我怕”
“大哥這個腦子,”關雪心把剛剛的對話聽了個全,“好在他媽走得早,不然也要被氣死。”
江去雁覺得這話放在今天說太損了:“給自己積點陰德,就算心裏這麽想也不要現在講。”
“連我這個十六歲的人都可以看出來的事情,為什麽爹地看不出來呢?”關雪心想著關展宏打人的事還是氣憤,“大哥擺明就不是經營公司的料子啦,再培養能到哪裏去?”
萬一你爹地其實心知肚明呢?
江去雁沒當場拆穿:“我怎麽知道你爹地怎麽想?”
關雪心歎氣,手伸過來悄悄握著他的手:“你放心,我撐你。”
她出生不久就被接到關家,早年在林至芳眼皮子底下也過了一段艱難的日子,這種寄人籬下的苦是作為兒子和繼承人的關展宏很難體會的。直到她開始上學,六歲小女孩主動申請去寄宿學校、遠離家庭,關正英不放心女兒,派遣了江去雁去照顧她,日子才好起來。
所以說她是江去雁教養大的,也不過分。她自然而然地就和江去雁親。
“雖然我是女兒,沒有兒子那麽矜貴,但是我現在給公司賺很多錢,以後說不定我也能有話事權,到時我一定罩著你。”大小姐可能是從她爹地那裏繼承來的江湖氣。
江去雁心裏熨帖,牽著她慢慢往火化場外麵走。他們安靜聽著雨滴打落雨傘的劈啪聲。
上了車,先送大小姐回銅鑼灣。
關雪心低頭一直盯著黑莓手機劈裏啪啦和男朋友發短信,不時嘟嘟囔囔地抱怨:“你就好啦,兩個月的假期,玩到爽。我也想休假啊,James想和我去北海道泡溫泉順便看櫻花。”
“你也給點精力在功課上麵,”江去雁勸她,“整個寒假就沒好好看過書,開學又跟不上進度。你哥好歹在外麵拿個野雞大學的文憑,你不要到最後高中肄業,你爹地要搞死我的。”
關雪心討好地對他傻笑:“你不跟他講功課的事情,他不就不知道。”
“老師也會給他打電話的,他又不是傻子。”
“唉,我看到那些書就頭疼……啊!”
語調陡然升高,她尖叫出來!車子此時猛地一個減速,車胎拉出刺耳的摩擦聲,但雨水濕滑的路麵根本拉不住輪胎,車子仍舊以極快的速度向前狂飆。關大小姐被剛剛那個猛刹直接甩在司機位的靠背上,從後座椅子上跌了出去。她瞠大眼睛,露出驚恐的表情。
江去雁也沒係安全帶,隻本能地拉了一把女孩把人護在懷裏:“怎麽回事?”
司機受了驚,用顫抖的聲音說:“我們被人跟了。”
江去雁轉頭往後視鏡裏看,兩輛黑色捷豹緊隨在他們身後,一左一右如同哼哈二將,車牌都沒有,老損的保險杠和斑駁的車身看得出來是經常被用來做這種跟蹤圍堵的事情。
窗外熟悉的景色閃過,他這才反應過來他們還在灣仔,關正英提醒過他最近這裏不安全。
——這些人都等不到孝期結束嗎?喪儀當天就開殺戒?還是關正英還犯了別的人的忌諱?
他來不及多想,身下突然一個顛簸,車身哄然巨震,他被顛得從坐墊上彈起來,屁股有幾秒是完全離開坐墊的,在關雪心驚恐的叫聲裏,視線天旋地轉。
“怎麽了?又怎麽了?”小女孩緊緊抓著他的肩膀,顫抖的嗓子已經帶了哭腔。
司機咬牙切齒的回答從前麵傳來:“丟雷老母個死撲街!白天都敢開槍?”
應該是車胎射爆了。江去雁眼睛都沒看清楚手就去摸安全帶,身體跌回坐墊的一瞬間,他拉過安全帶將自己和懷裏的關雪心牢牢綁上,腰部傳來的束縛感勉強鎮定了他的情緒,他心跳快得幾乎要從喉嚨裏跳出來,腦袋裏有片刻是完全空的。
幸好司機冷靜下來了,腳踩油門車子帶著一隻死掉的胎全速往前衝。他還能騰出一隻手來摸通訊器,聯係關正英的大秘書麥敘文——
“文哥!文哥!我們在Kennedy road快到皇後大道,兩部捷豹,冇牌有槍,小姐和Vincent在車上!”
關雪心哭得渾身哆嗦,一頭亂發縮在江去雁懷裏。
江去雁抱著她,讓她把腦袋埋在自己懷裏:“還有我,我在這,阿雪乖。”
他手指不穩地去摸手機,想給關正英打電話,後頭槍響這時候追到了耳朵邊上。子彈擊中了車後箱的鐵皮,啪啪兩下!打擊力震得車身抖動。江去雁手機沒抓穩,掉在座位底下。
他費力地彎下腰去撿,好不容易摸到了,車子一個急轉彎車尾漂出90度直角!安全帶勒著他的腰,沒把他甩出去,但是腹部過分的拉扯力讓他一陣幹嘔。關雪心哇一聲大哭出來。
“坐穩!趴低!”司機焦急地看著兩邊夾擊上來的捷豹。
江去雁頭暈眼花,手裏抓著手機,用盡全力才不會直接吐在大小姐身上。
手機這時候自己震動起來,他一個激靈按了接通鍵。
關正英威嚴沉穩的聲音仿佛就在他身邊:“等住,我在來的路上。”
江去雁其實想發飆,但牙齒和舌頭好像在打架,出得了口的隻有一個名字:“關……關正英……”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說什麽,所有反應都越過大腦直接由本能支配:“我……我怕……”
“阿雁最叻,”男人隱忍柔和的安撫如同一雙手臂將他攏入懷抱,“不怕。”
後方還在開槍。
他們毫無防備,車也不是防彈的,門直接被射了個對穿,子彈在江去雁的腳下飛梭而過,從左邊門進來又從右邊出去。空氣中火藥的臭味漲了起來,道道熱風刮得腳裸皮膚要燒起來,熱辣辣的,江去雁連腿都不敢放在座椅下麵,蜷著腿趴在座位上,把關雪心護在身下。
這個角度他看不到任何窗外的請進,也不知道他們走到了哪裏。
但他記得,Kennedy Road進皇後大道的口子很窄,隻有兩車道,旁邊是教會聖堂和小學,而且這條道還是在坡上,北麵坡體靠著的都是些危樓老屋,隻有樹木掩映,沒有護欄,以他們如此快的車速,稍有不慎衝下坡體很可能翻車爆炸,一車三命。
平時在這條路上的行車就不多——灣仔正在麵臨全麵的改造,南麵寶雲道修路開發,還有房地產商打樁蓋樓,路況本來就不好——再加上道路隱秘,周圍環山繞林,即使在這裏發生了意外事故,一時半會不會引來太多注意,隻要在進入皇後大道之前把他們幹掉,對方甚至可以悄無聲息地將翻車事故偽裝成是雨天打滑意外,到時候警察來了都不好取證。
車速這時候已經快得無法控製。
兩輛捷豹擠不出第三條車道,一部在左側攜夾,逼迫車身偏離車道往坡下走,一部在後方用車頭撞擊他們的車尾,車燈不出意外地嘩然爆裂,接連的巨響在林道裏回**。
司機再有能耐扛不住腹背受敵,再加上車胎死了一個,他本來就已經不太能掌握得住方向了,左邊的捷豹猛地一個撞擊過來,將車窗直接震碎,玻璃的炸裂聲清脆而短促,司機被炸了一頭玻璃渣,碎片直接紮入眼睛和頭皮,鮮血噴濺在方向盤和車前窗上!
他慘叫一聲,劇痛之中手仍然死死握著方向盤沒有打滑,最後的理智是鬆開油門,腳點刹車,祈禱在車子最終飛出車道前能刹住。
江去雁隻瞥見前窗鮮血淋漓,深沉的猩紅的**將玻璃澆了個透,滿目都是紅色,連同車廂內高濃度的血腥味讓他的胃翻江倒海。
偏偏這時候他想選擇跳車都不能夠。因為左邊的捷豹完全頂住了車門,他連車門都打不開更別說往外跳。後麵也有敵人,右邊就是垂直的坡道,從右邊跳下去,他就等於直接跳崖!
敵人是籌謀已久,從一開始就已經打定主意完全堵死他們所有的求生道路。他唯一能夠做的就是把懷裏的小女孩完全身下和沙發之間,做好心理準備一會兒車子翻下坡道後,他起碼能給關雪心做個人肉墊背,減少她的損傷。要是運氣好她能活下來,希望以後逢年過節不要忘了給自己燒點紙錢,也就不枉他救她這一次。
然而預想之中的翻車墜崖並沒有發生。
車子竟然在最後一刻真的停了下來!它的一隻前胎也被打爆,終於沒有讓它完全失控,車頭正撞到坡道上的一棵大樹樹幹,發動機當場就撞壞了,因為登時就聽到它一聲悶重的低吼,隨即車前蓋升起滾滾灰煙,車身在垂死般的**後,終於完全癱瘓,變成了一堆廢鐵。
這時候他們離皇後大道隻有不足一百米。兩輛捷豹沒有再次進行撞擊和開槍,而是迅速地撤離了現場。後方不一會兒就有其他車輛行駛經過。
關正英就晚了十分鍾到。
他不顧秘書阻攔先一步靠近車身拉開車門,車裏的人好像腦子還沒反應過來,生怕是敵人過來補槍,縮著就往沙發地深處蜷,女孩在他懷裏如驚弓之鳥,緊緊扣著他的領子不願意鬆開。
“阿雪。”是聽到了親愛的爹地的叫喚,關雪心才敢抬起頭,四肢發軟地朝父親爬過去。
“嗚哇——爹地——”小女孩這次是真的嚇壞了。
做父親的摟著女兒,臉色是鐵青的,嘴上卻溫和得不得了:“沒事了沒事了,爹地來了……”
江去雁昏昏沉沉,渾身無力,連爬都爬不起來,平衡感好像完全從他身體裏麵被抽走了——剛剛車頭撞到樹幹的那一下,他為了護著關雪心,腦袋撞到了車門,這一下撞得很重,他可能淺淺地昏過去一下,也可能沒有,他記不清楚了,隻有滿懷的不適著急想發泄。等女孩一從懷裏出去,他再也忍不住,當場嘔了出來。
胃袋裏其實沒什麽東西——做了一整天的白事,他也沒顧著吃東西,這時候就算吐也吐不出來什麽,一點稀稀拉拉的水液和膽汁罷了,但他實在眩暈得很,越暈越想吐,越吐越暈。
他想做個深呼吸,耳邊好像聽到有人急切地叫他的名字,但他的頭太重了,根本抬不起來。
胸口一口熱氣吐出來後,他就完全陷入了昏迷。
再醒來已經在醫院。
他認得這個病房,養和醫院的單人間,一天的住院費夠他一個月房租。
“你醒了!”關雪心一直守在他病床前,熬得眼睛都是紅的,“謝天謝地,菩薩保佑,佛祖有眼,你要是不醒來,我也不想活了……”
“呸。”他張了張口,發現自己的聲音很弱,使不上太多勁,“不吉利的話不準講。”
女孩含淚帶笑,也不管他手上還吊著水,醫生囑咐不能大動影響腦袋休息,撲上來就把他整個人抱住:“你救了我兩次啊!連爹地都說,你是我的大恩人,以後我要孝敬你的。”
第一次,是她還在娘胎裏,江去雁保她順利降生。第二次,兩人是患難與共。
女孩頭發幹淨馨香的味道縈繞在江去雁鼻尖,他也酸了鼻子。
正想撇開臉擦擦眼角,一回頭,關正英正好站在門框下,深沉的複雜的眼神落在他身上。他一驚,剛剛壓根沒有注意到關正英也在這裏,不知道被看了聽了多少去。
“阿雪,”老男人發話了,“你唔好那麽大力氣抱他,醫生說他的腦袋受不得刺激的。”
關雪心不得不坐起來:“我是太激動了嘛。”
“講了你多少次,不好好在病房休息,跑來跑去做什麽?”做爹地的很無奈,“回去躺著!等一下還要去做檢查的。”
關雪心不想走,她不想離開江去雁身邊,小女孩不敢一個人呆著,病房那麽空那麽大,她想想都後怕,怕又有歹人跑出來要謀害她。在江去雁的身邊她才有安全感,才放鬆些。
江去雁知道她在想什麽,悄悄在她耳邊說:“呐,你現在乖乖跟著護士醫生去做檢查,等你爹地走了,我讓護士將我的床移去你房間,好不好?”
關雪心得了他的保證,勾了手指才肯離開:“你講話算話哦。”
“講大話是小狗。”江去雁知道怎麽哄她聽話,“去啦。”
女孩走了,她爹地卻沒走。
關正英聽到隔壁房門關上的聲音,才真正往門框裏邁一步,進入了房間。
江去雁看著他背過身,將房門輕輕一合,“啪”,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