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為什麽要過這種人生?
江去雁兩膝一彎幹脆就跪下了。
林至芳斜乜他:“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江去雁低著頭:“太太明說吧,阿雁不知道犯了什麽錯。”
“你不知道?”林至芳輕蔑地說,“我都聽得到你肚子裏的算盤怎麽打的,你自己還不知道?”
江去雁當真一臉迷茫委屈。
林至芳覺得他在做戲:“我問你,正英為什麽會突然把阿叔調到模特部?”
江去雁才反應過來:“老板說,是太太家裏的親戚,讓他到模特部學習經驗,因為我是太太的人,所以互相照顧也方便。他昨天才來報道的,我隻見過一麵。怎麽了嗎?”
林至芳一巴掌照著他就扇了過去!
“互相照顧?”林至芳冷笑:“就憑你,也配?”
江去雁把頭低下來,頰腮薄薄的皮膚被她的金戒指刮出一道紅痕。他緊緊抿著唇也不頂嘴,也不應和。
後頭的老婆子把熱好的燕窩拿過來:“太太消消氣,為著一個外人,不值得的。”
林至芳喝著燕窩,當真是個貴婦人似的:“有些人擺不正自己的位置,以為自己不是外人,甚至妄想著登堂入室,把別人的家當自己的家,我當然要和他說明白這個道理。”
老婆子陪著笑:“太太說的是。”
“我是這個家的太太,我的家人,才是正英的家人。家人之間,才要互相照顧,其他雜七雜八的人,就沒有資格這樣說。”林至芳再看一眼江去雁,“這一巴掌就是教你這個道理,明白嗎?”
江去雁點頭應諾:“明白了。是我的錯,太太打得對。”
林至芳想到自己的長輩在公司裏還要看這麽一隻野雞的眼色就來氣。更何況,這隻野雞最近正得寵,迷得關正英天天晚上宿在外麵,甚至上下班同行毫不避諱。
現在。家裏傭人都在議論,江去雁又年輕生得又靚,還能在事業上幫忙,恐怕比她這個太太更得男人心。
雖說,人是自己挑出來送到丈夫身邊的,但日子過得太得意了,林至芳心裏也不好受。
她更怕自己的人背著自己挑唆丈夫和娘家對立:“你最好是明白了。如果讓我知道,你有這個膽子,幹涉正英公事上的決定,故意為難我的家人,我絕對不會容下你!”
江去雁拚命搖頭:“不會,絕對不會,太太對我有恩情,給阿雁一百個膽子也不敢這麽做。”
旁邊的婆子這時候也幫腔:“太太放心,阿雁一直好乖的。”
“忠心不忠心,不是嘴上說的,我自己會看。”林至芳說,“你也要有所動作,才能讓我信任。”
江去雁猶豫了一下,才說:“老板這段時間心裏不舒服,因為他本來不想保太太的叔叔,隻是令尊強行要保,沒辦法才留了人。但老板情緒不好,看到了太太難免會有所遷怒。”
這一點,林至芳能想得明白,她也委屈:“又不是我犯錯……”
“所以,太太在這件事上,不如不要為叔叔求情,反而以公正的態度,站在老板的角度說話,老板知道太太心裏是把他放在第一位的,而不是娘家,他自然知道太太的好。”江去雁建言。
林至芳倒是沒想到這一層,她本來還籌謀著如何為叔叔求情,但江去雁說的也有理:“那難道就讓阿叔一個長輩去幹打雜的活?”
江去雁勸慰她:“所以,太太還要勸叔叔,不如主動辭職,不僅給了老板一個麵子,解開了老板心裏的疙瘩,也不讓令尊難堪。太太如果做到了,老板才是真正回心轉意。”
“他還有好幾年才到退休年齡,沒了這份工作,怎麽有經濟來源?”
“他先主動辭職,然後公司可以給他提前退休的待遇,這都是好商量的,是家人之間的私事。但現在最重要的是,讓老板知道,太太是為了他著想,站在他那一邊的。”
江去雁邏輯清楚,頭頭是道,“太太想想,公司越做越大,老板隻會越來越重權專斷,太太必須和他站在一邊,如若不然,外麵有的是人想要擠進這條隊伍,百般討好,恨不得把太太踢出去。如果太太為了這麽一件小事就和老板生了嫌隙,那以後還有那麽長的日子怎麽辦?”
林至芳臉色一僵。
江去雁看她的臉色知道刀捅到了她的心窩子:“太太已經嫁進關家,您的依靠就是關家。令尊和阿叔當然是太太重要的家人,但是,老板和大少爺才是您以後真正的指望。”
林至芳如醍醐灌頂,再看著江去雁的眼神已經慍怒消退,換上笑意。
“起來吧,坐。”她招呼傭人給江去雁上早飯。
江去雁順從地坐下:“我會多在老板麵前提,太太心裏委屈。老板一定會明白。”
“你能這麽盡心,我也就安樂了。”林至芳撫著手上的戒指感歎:“你不明白的,家族親戚、丈夫兒子,我一個女人在其中周旋平衡,這種日子有多麽累。”
江去雁心想,他的確不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林至芳深深地看著他:“有時候,家人是你的依靠,有時候,家人又會變成拖累。但無論如何,家人終究是家人,我隻要在這個家裏,就不得不,也必須維係著這個家。不是我,換成是別人,換成是你,你也會像我這樣做的。”
但江去雁不想換。
他壓根不想變成林至芳。他不想成為一個深宅闊院裏垂影自憐的悲劇。
林至芳到死都不明白,她的丈夫、父兄、兒子才是真正她一生不幸的最大因素,她以為強行維係著這個看起來圓滿的家,能換來人生的最終答案,換來內心的和解平靜,但到最後,她也沒有平靜,她還是充滿怨氣和痛苦,她還是要在病**操心、擔憂,直到最後一口氣咽下之前,她仍然想著的,是怎麽讓兒子繼承丈夫的權力,怎麽延續家族的榮光……
或許她本來的選擇權就不大,並不是她主動想要這種生活,但再看看林至昌、關展宏、關雪心……他們又有哪一個人真正開心嗎?
林至昌被父親打壓多年,得到權力後越發變態;關展宏總是不滿,但隻敢對著江去雁發火,從不敢在他偉大正確的父親麵前說半個不字;關雪心看著正房和哥哥的眼色活了十幾年,明明賺錢能力比她哥哥強那麽多,在哥哥麵前都不敢大聲說話……
這些關正英真正的家人,他們過得就好嗎?他們滿足平靜了嗎?
所以,為什麽呢?
為什麽要過這種人生?
如果成為關正英的家人,就是過這樣的日子,那麽成為關正英的家人,也並不是什麽好事吧?
至少江去雁不想讓自己的人生變成這樣。
他可以愛一個人,愛得左眼笑右眼哭,愛得要死要活,那是他的私事。但他不一定非要得到他——這世界上他想要的很多,也不是每一樣都必須得到。得不到,他也不是活不下去。
又想要愛,又想要權力,又想要自尊,哪有這樣十全十美的事?
江去雁不貪心,他要的不多,他隻要自食其力,隻要念念不忘。
這段時間關正英和他之間走得好像有點太近了,江去雁覺得是時候退幾步拉開距離。
既然老板要他管內務,他又拒絕不了,那他就隻管事,不見人。
剛好他有兩個月的休假,可以正大光明地消失。他把工作交接完後訂了一張飛日本的機票,連夜收拾行李從香港飛走了。
因為長期在日本工作,他對東京很熟悉,在東京還有一套公司安排的公寓,日常生活用的日語他也能說,讓他獨居日本一段時間是沒有問題的。
趁著春天還沒有完全過去,他興致勃勃地賞櫻野餐,叫來在日本的同事和朋友聚會,抽空還去重新做了頭發。他本來的頭發長到披肩,順直油亮,是模特時期就固定的發型——經紀人說他的臉秀氣清純,長發更有味道,果然一出道轟動全港。但隨著年紀增長,逐漸向中年靠近的人再留長發,好像就顯得有點輕佻了,他就決定換個穩重點的造型來迎合VP的形象。
做頭發那天是楊佩嫻陪他一起去的。這位高級合夥人也經常來往日本、韓國、新加坡等地出差,Newbrige的業務範圍麵向全亞洲,在日本有獨立的辦公室,楊佩嫻在調任香港地區高級合夥人之前,在日本和韓國辦公室都工作過,她的日語和江去雁不相上下。
“我覺得也不用剪太短,”她給出了發色的建議,“後麵的發尾可以留長一點,好似長瀨智也那樣,你看了《池袋西口公園》嗎?我覺得他在裏麵留的頭發那個長度就不錯,穿西裝戴眼鏡也有點斯文敗類那個樣子。”
發型師聽到長瀨智也大概就明白了:“小姐真的有taste。長瀨桑現在正當紅呐。”
江去雁也滿意這個效果:“我想要全黑色,兩邊的劉海可以再長一點,八字劉海都可以。”
發型師要先給他把頭發全部染黑,然後再剪,發頂和劉海的部分還需要燙,整一套搞下來快六個小時才結束。從發廊出來的時候,俊男靚女倒是讓人眼前一新,就是靚不能當飯吃,餓得美人們前胸貼後背的。
但這時候正是下班高峰期,又逢周末,商場附近的飯店到處排隊,人滿為患。兩人走了一條街愣是沒找到有位置的飯館吃飯,最後隻能打包了壽司和小菜回家吃。
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公寓電梯在檢查維護,三部電梯隻有一部能用,江去雁等了兩趟才上了電梯,一進屋子就累得倒在沙發上不想起來。
“原來你體力也不是很好,以後怎麽陪女朋友行街啊?”楊佩嫻自己去廚房裏麵拿的餐具和碗筷,又開了啤酒,“起身食飯啦!來嚐嚐這家的拌牛肉,很好吃的。”
江去雁撐起一把嬌弱身子骨勉強晃到了飯桌上:“看來真是年紀大了,體能跟不上了。”
楊佩嫻捂著嘴笑:“你就是吃東西吃少了,瘦成條廢柴那樣。”她給他夾菜,“太可惜了,今天的炸豬排賣完了,他們家的炸黑豬排也很好吃的。”
江去雁本來還沒想吃炸豬排的,被她提起突然就想吃:“要不要打電話點個外賣?我也想吃。我覺得還可以再點個主食,主食好似不太夠。”
楊佩嫻大膽舉手:“我想要蕎麥麵!”
江去雁跳下飯桌去打電話,點好了外賣之後又回來。楊佩嫻在研究他的相機給他拍照。
“我幫你影幾張相吧,趁著剛剛做完頭。”她一邊嚼著生魚片一邊調相機參數,“你坐在那裏就好,這個角度幾好看。一、二、三——”
江去雁飯都沒吃飽,嘴唇還是倦白的,一看到鏡頭腰就直了起來,不忘扭臀挺背。
楊佩嫻笑他是職業病:“好嘢,這就叫professional!”
“我要拍多幾張側麵,我左邊臉更好看的。”江去雁還要執導她找角度,“你貓低一點,把我拍得高一點,腿要長才靚嘛,腿啊腿!”
楊佩嫻覺得他難伺候:“知道啦,多事。”她蹲得很低,幾乎把相機放在地板上拍,“笑一下啦,不要那麽嚴肅,不要好似頭發剪壞了那樣。最靚是你了。”
江去雁搔首弄姿,把頭發撩得飛起,逗得她笑聲連連。拍完他的,兩人換了位置輪到他拍她,一頓飯邊吃邊玩吃了一個小時都還沒結束。
“奇怪,怎麽外賣還沒到?”楊佩嫻看著時間問。
江去雁要打電話去問,樓下管理處一個電話了插進來。是外賣員借用了管理處的電話,他告訴江去雁他已經到了公寓樓下,但因為三部電梯都在檢查維護,他沒有辦法把食物送到樓上。
“我讓他把東西先放在管理處,等一下電梯搞好了,請物業再送上來。”江去雁隻好這樣,“不過炸豬排肯定就不好吃了,放涼了就軟了,但也沒辦法。”
楊佩嫻覺得有點誇張:“怎麽能讓三部電梯一起維護?物業在搞什麽?你這裏31層啊喂,等一下我還要回酒店的,別讓我走樓梯下去,走都估計要走半個鍾。”
江去雁也覺得物業這麽處理有問題。他想打電話給物業問電梯大概什麽時候能維護好,這時候,關正英的電話插了進來:“仲未食飯?”
江去雁很無奈:“等著宵夜。老板有什麽吩咐?”
關正英聽出他的不耐煩,有點不滿意:“你跑去日本玩了整整半個月,都沒打過一個電話給我。我打一個給你問問你是不是平安,不行嗎?”
江去雁被他說得有點愧疚,放緩了語氣,“多謝老板關心,我很平安。”
關正英發出低低的笑聲。不知道他在什麽地方,也可能是手機回音問題,他的笑聲聽起來立體環繞,餘音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