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辛念的自白

翌日上午,辛念正在看鄭山的稿子,助理敲門進來說有兩位民警找她。

部門裏議論紛紛。

頂著眾人的目光,辛念笑著出去迎接。

果然,來人是餘鉞。

除他之外還有一位女警。

辛念將兩人請進辦公室,讓助理去沏茶水,便聽餘鉞這樣問道:“辛女士為什麽突然換工作?”

這可不是隨口一問。

辛念回道:“準確地說,是新東家挖角。”

餘鉞:“可我們聽說,你是因為和前公司內部意見不合,才突然離職。”

辛念隻揚了下眉。

表麵上看這不是什麽要緊事,但站在刑偵角度,如果趙正翀的死和她留下的照片有關,那她的離職就很值得深究——部門裏兩個組長,一個突然離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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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突然失蹤,而後遇害身亡,這說明什麽?

辛念這樣說道:“其實昨天接到你的電話我就覺得奇怪,趙正翀的失蹤和遇害都在我離職之後。他失蹤之前給我打的電話,我一個都沒接,為什麽餘警官會需要我協助調查?說實話,我都不知道能協助什麽。”

女警說:“我們去過趙正翀就職的公司,也調取過監控,證實在你離職當天趙正翀動過你的電腦,還將裏麵的數據拷貝了一份。”

辛念故作詫異:“我的電腦?可那都屬於公司財產啊,所以我走的時候沒有刪除,隻通知技術部來處理。”

辛念又話鋒一轉:“等等,你們的意思是,趙正翀的失蹤和我電腦裏的數據有關?這事已經證實了嗎?”

餘鉞回道:“目前還不能證實這一點。”

“哦,那也就是說隻是假設、猜測,連懷疑都稱不上。”辛念不由得笑了,“就因為這點猜測,還勞煩你們跑這一趟。”

餘鉞:“我們來隻是了解一下情況,看辛女士是否能想起一些細節,尤其是你離職之前和趙正翀的接觸。”

辛念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仿佛很忙:“這個問題我已經回答過了,趙正翀不會將他的工作內容告訴我,我們雖然在同一間辦公室,但一天說話連十句都沒有。我不知道他拷貝那些數據做什麽用,如果真的害他丟了性命,為什麽我沒事?再說既然你們已經拿到數據了,就應該由警方來判斷這兩者的關係,而不是來問我。”

辛念的回答嚴絲合縫,也是因為了解這裏麵的程序,知道警方還沒有掌握到關鍵證據。

別說警方,就連她自己都看不出端倪。

這之後三人又聊了十幾分鍾。

盡管辛念和趙正翀不熟,還是提供了一些她在前公司聽到的傳聞。

比如下麵人說趙正翀是有背景的,和公司老板沾親帶故。

比如趙正翀入行十幾年,並非一直都是“養老”狀態,傳言他在原來的公司衝勁兒十足,是後來這兩年來到現在公司才荒廢的。

再比如一些同行說,趙正翀早年手裏也有不少人脈資源,隻是後來失去利用價值,才被這個圈子逐漸淘汰。

這些傳聞乍一聽沒什麽價值,卻能從側麵勾勒出一個形象更為清晰的資深娛樂記者形象。

為什麽趙正翀曾經衝勁兒十足,三十幾歲就開始“養老”?

什麽叫失去利用價值?這是他自己的選擇,還是被迫?

直到餘鉞和女警準備離開,辛念起身相送。

餘鉞卻好像想起什麽似的,又問:“辛女士,你有送過趙正翀禮物嗎,比如手辦擺件。”

辛念卻隻是頓了一瞬,笑道:“送過,就在我離職前幾天。”

趙正翀家有很多漫畫電玩周邊,是圈子裏小有名氣的收藏家,這一點不難調查。

辛念還記得在送許煒太太那對耳墜的同一天,她還托人淘到一個二手手辦,價格不高,但產量很少,有收藏價值,且底部有編號,網上有購買記錄,隻要警方有心調查,就會查到她,所以她沒必要在這種問題上隱瞞避諱。

餘鉞:“你多次強調你們不熟,話都說不到十句,也不會交流工作內容,怎麽會突然送手辦給他?”

辛念神色如常:“不是突然,而是經常。如果沒記錯的話,我應該先後送過七八個手辦給他。他好這口,而我有門路以低於市場的價格拿到,所以遇到合適的就會買過來。但我都是量力而為,不會送太貴的東西,隻是一點小禮物,無非也是希望他在工作上能高抬貴手。”

“高抬貴手?”餘鉞重複這四個字,又再次坐下,“能不能仔細說說。”

辛念輕笑,拿起他們的杯子到角落的飲水機,一邊蓄水一邊說:“你們警方辦案講究團隊合作,我們做記者的也需要。但有時候同行是冤家,同部門也會互相使絆子,我剛升到小組長的時候,趙正翀那組就明裏暗裏搶了我們不少業績,什麽陰招兒損招兒都玩過。我們組努力抗爭過,但硬碰硬的結果就是各打五十大板,公司也不會因為這種事就開除某個人,反而還會認為適量的競爭有助於業績提升。沒辦法,我隻好用送小禮物的方式來跟他搞好關係。拿人手短麽,幾次之後趙正翀果然開始放水,有時候還會暗中將他們組的消息漏給我。”

這後麵的問題和案件都沒有多大關係,要麽是圍繞趙正翀的個人喜好,要麽就是圍繞著新聞市場的大環境。

餘鉞的問題乍一聽很跳脫,仿佛想到什麽說什麽,辛念的回答卻是四平八穩,並沒有被這樣看似毫無章法的問法打亂,自成一套邏輯。

然而就是這些仿佛和案件並無關聯的瑣碎事,將趙正翀和辛念的處世為人,勾勒出一個雛形。

至於趙正翀家裏,警方之前就去過,那些私藏手辦的總價值高達七位數,若非物證組的同事做過調查,他們還真不知道這麽燒錢。

趙正翀哪來這麽多錢,難不成他做十幾年記者的工資、提成,都拿去買手辦了?

再調查趙正翀的經濟來源,以及公司財務提供的工資單,這才發現大多時候趙正翀的工資和分紅還不到辛念的一半,有時候差距會拉開兩三倍——這倒是給辛念所說趙正翀在工作上使絆子的說法找到了動機。

除此之外,趙正翀每個月還要支出幾千塊付房貸,他沒有成家,有個女朋友,但不住在一起。

趙正翀女朋友的收入屬於工薪階層,有一點個人存款,但就因為趙正翀不存錢,每每有點積蓄就去買手辦,錢不夠就透支信用卡,他們發生過多次爭執。

經過初步計算,趙正翀這兩年購入手辦的支出,已經超過他這些年的合法收入,這還不算日常生活水電雜費以及房貸。

也就是說,趙正翀有一定的灰色收入。

再說辛念送趙正翀那七八個手辦,單算價值都不高,加起來卻有一萬多塊,加上這兩年市場抬價炒作,如果遇到合適的買家,轉手賣兩三萬也是可能的。

餘鉞還注意到辛念的用詞,她管這些叫“小禮物”,她所謂的“小”應該是對比她能得到的回報來講。

也就是說,趙正翀的高抬貴手,足以讓辛念的A組在業績上拿到遠遠高出B組的價值,他是直接犧牲了B組的業績,來填補自己的收藏。

可見趙正翀不僅愛貪便宜,而且自私。

這或許也就是為什麽,辛念才離職,趙正翀就迫不及待的去拷貝她留下的數據。

……

……

餘鉞和女警回到車上,半晌都沒有說話,隻是看著窗外回憶辛念的說辭。

快到警局時,餘鉞才忽然問:“辛念這個人,你怎麽看?”

女警想了想,說:“很聰明,也挺會暗示的。”

餘鉞:“怎麽講。”

女警:“她和趙正翀同一間辦公室,就算平時不說話,時間長了也會彼此了解。可她沒有正麵回答,就挑一些傳聞講,還通過送手辦的事側麵告訴咱們,趙正翀為了幾個手辦就能犧牲整組利益。不細琢磨,還以為辛念是吃虧的那方,要自己掏腰包討好同事,就為了兩組和和氣氣。可你再看他們倆的收入,要是趙正翀知道辛念比他多掙了兩三倍,肯定很生氣。”

餘鉞提出疑問:“做他們這行,都像辛念這麽掙錢麽?”

女警搖頭:“那倒沒有,我問過人,辛念這個收入是極少數,而且還得看公司的意思,有時候下麵人跑斷腿都拿不到多少提成,回去還要挨罵。有人因為這個,就私底下自己倒賣消息。”

餘鉞喃喃道:“這麽看來,辛念很受前公司的器重。”

“聽他們部門的人說,辛念是許煒破格提拔的。她資曆淺,很多人都不服。哦,還有,許煒的太太和辛念關係很好,還有人看到她們一起逛街。”

餘鉞沒接茬兒,原本分散的思路逐漸在腦海中成型。

如果以上說法屬實,那麽辛念在前東家也算是有靠山,既有部門領導器重,公司又看重,自己有能力,會為人處世,還能給部門以及公司屢創業績。

也就是說,這樣的人才若非新東家給出高出一截的待遇,或者和老東家鬧矛盾,大概率是不會跳槽的,畢竟除了待遇,還有過去的知遇之恩,以及種種人情壓力在。

最主要的就是跳槽時機,實在太過巧合。

與其說是跳槽,倒不如說更像避禍——一個毫無預兆的離職,另一個失蹤遇害。

若說兩件事無關,餘鉞怎麽都不信。

……

另一邊,餘鉞前腳剛走,鄭山後腳就到辛念的辦公室報道。

他是來問內幕的。

辛念不打算隱瞞,卻也沒有著急透露:“這條新聞你可以跟蹤報道,但要避免跟官方發生衝突,最要是以協助警方的角度去論述,要讓所有人知道,咱們是在正麵宣傳警隊的形象。”

鄭山:“當然,該打的招呼一個不會少,流程大家都熟,得罪誰也不能得罪警察啊。”

辛念又道:“除此之外,這條新聞是你負責,你注意好尺度,盡量規避掉會刺激家屬和社會的照片,隻要故事講精彩,氛圍烘托到位就好,照片內容不重要。”

鄭山這才琢磨出點味兒:“你是不是怕報道刺激凶手?”

辛念隔了幾秒才說:“我離職之後,趙正翀拷貝過我那台電腦的數據,警方初步猜測這件事和命案有關。實話告訴你,連我自己都不敢說一定無關……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

這倒是,如果是凶殺案,新聞一旦高調曝光,勢必會引起凶手注意。

至於凶手怎麽想,是沾沾自喜自己得到關注,還是做賊心虛將爆料者滅口?

如果是後者,報道記者一定首當其衝,尤其是鄭山還拍到許多案發現場的高清照片,對於凶手來無疑是宣戰書。

這種事鄭山並不陌生,威脅、警告他接過不少,能走到現在絕非隻憑運氣。

如今聽辛念這樣叮囑,他很快回到自己的工位再次修稿,並仔細篩選照片,試圖找出一張最“無關痛癢”的,最好是讓看客都以為其實他們什麽都沒拍到,就隨便找了一張野外風景照充數。

而就在鄭山離開之後,辛念接到了聞錚的電話。

聞錚從不會在她上班期間聯係,除非事情重要緊急,辛念看到來電,便立刻接起。

“喂。”

“有個事得跟你說一聲,你那個前同事趙正翀,他死了。”

“哦,我已經知道了,是我這邊的記者拍到的。”辛念鬆了口氣,又問:“你呢,哪來的消息?”

“是周淮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