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三個人的絆
女人的基因裏似乎就刻著對男人的恐懼。
是因為怕男人嗎, 不,是知道力量太過懸殊,而男人習慣用自己的“優勢”解決問題, 有些人渣隻會對女人和孩子揮出拳頭, 還有戰爭、暴力對婦孺的侵害。
這些不隻是曆史,也流淌在後代人的記憶和血液裏。
但郗晨的恐懼,從來不來自男人, 或者說不來自善於施暴的群體, 她知道麵對暴力的人要怎麽做——當人處於暴力狀態時, 通常都是衝動的,智商會降低。
她聽著男生的叫聲, 看著他漲紅了臉, 將身體蜷縮起來,聽著他求饒,說讓她鬆手, 別再用力了等等。
她的手是冰涼的, 身體還有點顫抖, 但精神上卻是亢奮且冷靜的。
她聽了太多太多蕎姐的教導, 它們滲透進她的骨頭縫裏,帶來的是慢性的長期的痛感,她很不願意接受,但現實卻一再教會她做人, 令她相信蕎姐的辦法是最有效的。
蕎姐說得對,男人骨子裏成分最多的就是自大、自負, 以及盲目自信, 這是男權社會給他們的優越感。
蕎姐叫她保護好自己的身體, 不要被這樣的人渣踐踏、掠奪, 也不要以為這樣的事隻有一次,萬一發生最糟糕的情況,對於成功過一次的人渣來說,那隻是剛開始,而對她而言,就是打開地獄的大門。
蕎姐把一切形容的很恐怖,郗晨一開始是不當回事的,直到蕎姐說:“你看看我,就知道下場是什麽了。”
當時郗晨隻是微微睜大了眼,但不可否認的是,她心裏著實一涼。
雖然那是她的母親,但她必須承認,蕎姐是她見過、聽過得活得最不體麵的女人。
她不想成為她。
蕎姐說,那就時刻保持著警惕,我就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你遇到的我都遇到過,但我當時傻,也沒有一個經曆豐富的長輩來教我這些,你的運氣比我好。
蕎姐還真沒說謊,郗晨見過她年輕時的照片,的確是放眼林新都找不到的美人胚子——美麗但弱小,且貧窮。
此時,男生已經倒在地上爬不起來,像一隻蠶蛹。
郗晨卻不敢大意,她將衣服整理好,轉身就往外麵走,手剛碰到門把手,就聽到男生虛弱的聲音:“你給我等著,我不會……”
郗晨閉上眼,呼出一口氣,在這個瞬間幻想著自己將門鎖上,再折回去抄起一把椅子,用力砸在他身上,直到將他打進醫院,那她就清靜了。
然而真的會清靜麽?
這個男生家裏算是有錢的,聽說親戚裏還有人在縣政府上班,如果他進了醫院,她就要麻煩了,她家裏沒錢,也沒權,還要去警察局解釋她才是受害者,剛才隻是正當防衛。
但如果現在再回去做點什麽,大概就屬於防衛過當了。
所以也隻能想想。
想到這裏,郗晨睜開眼,拽開門走出教室。
教室的門距離樓梯口很近,這時跑上來一個女生,她步調輕盈,臉上帶笑,個子和郗晨差不多高,但看上去非常活潑。
她就是辛念。
辛念見到郗晨,笑著迎上來,正準備跟她分享剛才在舊報紙裏發現的小驚喜,隻是走到跟前就發現郗晨的衣領破了,衣服也皺了,臉色還泛著白。
辛念收了笑:“怎麽了你這是?”
郗晨沒開口,隻是側身推開教室的門,讓辛念看見裏麵。
辛念先是沉下臉,很快便走進去,隨即在郗晨略微驚訝的目光中,直接去扯男生的褲子。
男生還沒緩過來,隻能在地上掙紮。
郗晨還以為辛念是讓男生也體會一下被迫的感覺,然而辛念扯到一半就開始用腳踢踹男生,並端起椅子,用椅子腿用力戳他,逮著哪裏算哪裏。
男生嚎叫著。
辛念問他以後還敢不敢。
男生搖頭說不敢。
辛念說不信,又提到郗晨的衣服。
男生立刻說書包裏有錢,他願意賠。
但這件事還沒談妥,教室門口便又多了一個女生,正是剛在學生會結束討論的戚晚。
她將門帶上,輕聲說:“學生會剛開完會,不想引起圍觀就小點聲。”
辛念動作停了:“圍觀?好啊,最好讓全校同學都知道這個畜生幹了什麽!”
辛念說著就要走向門口,卻被郗晨一把抓住。
郗晨對她搖了搖頭。
辛念望住她的眼睛,猛然醒過神。
哦,是了,在這種事情裏,總是受害者更“丟人”,但這不是受害者的錯,而是那些惡意目光以及流言蜚語的錯。
事情傳出去,很快就會走樣,何況蕎姐那種職業。
即便郗晨是無辜的,卻沒有地方說理,也不可能逢人就解釋一遍來龍去脈。
辛念:“就這麽放過他了?哦對了,他說書包裏有錢。”
郗晨皺眉:“我不要。”
辛念不解:“為什麽不要,衣服都壞了,白讓他占便宜?”
郗晨卻說:“要了,他就會覺得我是明碼標價,這次扯壞衣服,給我二百,下次呢,他會多帶幾個人和兩千塊來堵我。”
她們的對話很小聲,男生聽不到,即便聽到了也無法體會。
戚晚已經走向男生,對兩人說:“行了,趕緊過來幫忙。”
郗晨和辛念這才結束爭論,剛上前就見戚晚拿出手機——她是她們三人之中唯一有新款手機的人,辛念用的是古董機,時不時就自動關機,郗晨根本沒有手機。
戚晚對著男生拍了兩張:“別擋住臉,念念快來幫我。”
辛念挽起袖子過去了。
郗晨:“……”
戚晚笑道:“都說女生怕名聲不好,吐沫星子淹死人,其實男人也怕的,而且更要麵子。”
整個過程郗晨沒有參與。
但照片還是拍了,錢也拿了。
戚晚負責收著照片,辛念翻出四百塊錢說要一起吃一頓。
但郗晨拒絕了,她現在隻想回家。
辛念就將自己的校服外套披在她身上,騎著自行車送她到家門口。
……
郗晨一進門就走向自己的房間,正打算換衣服,經過浴室時卻聽到裏麵有些聲響。
走到門口一看,蕎姐竟然在,而且就踩在凳子上,仿佛正在鼓弄噴頭。
“媽?”
“啊,嚇我一跳!”
蕎姐連忙從凳子上下來,還有些驚魂未定地捂著胸口,另一隻手則移向後背。
郗晨注意到她的不自然,還來不及問噴頭是不是壞了,就被蕎姐發現她衣服上的破損。
蕎姐上前一把拽住她:“這是怎麽回事?學校裏有男生欺負你?”
郗晨甩開蕎姐的手,不動聲色地掃過另一隻,沒見到任何東西,她覺得隻是自己多疑了,便往房間走。
蕎姐跟進來:“沒人欺負,那你的衣服是自己破的?你該不會在偷偷跟外麵的小男生談戀愛吧?我告訴你多少次了,不要相信愛情,不要輕易付出,這些都是你的資本!”
蕎姐似乎很焦躁,越說聲音越大,語氣越重。
“資本。”郗晨淡淡回答:“你是打算將我賣了麽,動不動就資本。”
蕎姐不說話了,不知道是不知道怎麽回答,還是懶得回答。
但她也沒離開郗晨的房間。
郗晨背對著她換衣服,脫掉外麵的,露出裏麵的內衣和正在發育的身體。
她是早熟的,家裏雖然經濟困難,她在營養這塊卻沒有短缺過,說是十六歲,但身體看上去卻像是十八歲。
蕎姐自己隨便吃喝,卻把營養價值高的東西都給了她。
每當郗晨開始質疑“母愛”時,總會因為這些小事而動容,進而反省隻是自己太多疑了。
或許蕎姐說得沒錯,她可能真的遺傳了生父的“品格”,看誰都像壞人。
身後響起打火機的聲音,接著傳來一陣煙味兒。
郗晨已經換好衣服,轉身時,就見蕎姐靠著門口的牆,吞雲吐霧地看著自己。
隔著一層霧,她看不清蕎姐的眼神,卻莫名感受到一絲涼意。
她又開始疑神疑鬼了。
可能她真的有病吧。
她覺得蕎姐的眼神又開始古怪了,不像是看女兒。
同樣的表情,當蕎姐和夜陽天現任老板討價還價時時也出現過。
蕎姐說那是在談判,就算心裏再沒底,底牌不夠用,也得拿出架勢,不能讓對手看出來她在心虛。
一旦氣勢輸了,底牌再多都沒用,隻要對方看中你的弱點,隻攻擊你這一點,你就完蛋了。
“晚上跟我去夜陽天。”蕎姐忽然開口。
其實郗晨晚上沒什麽事,她不是用功讀書的學生,成績處於中遊,她也知道再努力些可以追上去,卻不知道追上去有什麽意義。
蕎姐大概率是不會拿錢給她念大學的。
郗晨問:“去那裏做什麽?”
蕎姐:“這話問的,你以前不是常去麽。”
前些年她是很常去,那時候正是蕎姐人生的高光時刻,當時夜陽天的老板是蕎姐的男人,兩人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就差領證了。
那個人對郗晨也好,郗晨就將夜陽天當自己第二個落腳地,放學就去那裏寫作業,沒有人敢騷擾她。
但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現任老板張大豐是個很恐怖的男人。
但具體哪裏恐怖,郗晨也說不清,就是一種感覺。
連帶夜陽天的氛圍,都跟著變了味兒。
蕎姐:“叫你來你就來,以後得經常來。你一個人在家我不放心,我跟張大豐說好了,那邊也給你找了個清淨的地方,你就在那裏做作業。”
郗晨疑惑片刻,問:“你跟張大豐……好上了?”
她本想說“搞”,卻臨時換了個字。
但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合理的,蕎姐可以跟張大豐開這種條件的前提。
“哈!”蕎姐隻吐出一個字,卻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
另一邊,辛念也回到家。
進門第一件事,就是給靈堂上的父親上一炷香,對著照片鞠躬三次。
母親的咳嗽聲從房間裏傳來,是肺部的老毛病,不嚴重,但每次發作都病懨懨的,需要臥床休息。
辛念將屋子收拾了一遍,從冰箱裏拿出前一天剩下的飯菜,熱過之後端進屋裏給母親吃。
辛念手藝不好,做出來的東西算不上好吃,但她們母女對吃都沒什麽講究,更沒有條件養出挑剔的味覺。
辛念母親的口頭禪就是:湊合活著吧。
趁著母親吃飯的時候,辛念來到外間,從書包裏拿出一本書,小心翼翼地打開,露出合頁中那些報紙碎片,都是她今天剪下來的。
然後她又拿出另外一個A4紙一樣大的畫本,將碎片一個個放上去,並依據構圖改換位置,直到她覺得滿意了,這才用膠棒將它們貼好。
辛念是有理想和職業目標的,她想成為記者,但這需要一定的學曆,起碼要是中文係畢業。
可她的文字功底比不上戚晚,成績也隻比郗晨好一丟丟,不太可能考上大學。
或許她隻能上個大專,或是去上夜校,或是參加成人自考?
還有學費。
家裏的積蓄剩下不多,都是父親辛苦工作多年留下的,還有工亡補助金。
她得想辦法再弄些錢才行。
辛念想了想,從書包裏拿出那四張一百塊紙鈔,將它們展平,又對折兩次,隨即塞進靈堂前的儲存罐裏。
這四百塊對那個男生來說隻是一個禮拜的零花錢,卻剛好是辛念一個月的飯錢。
受損的是郗晨,但郗晨怎麽都不願意拿。
戚晚不缺錢,自然不會要。
辛念又不甘心把錢送回去,就帶了回來。
她真是搞不懂,這可是錢啊,既不燙手,又不是偷來搶來的——好吧,她們是有“搶”的嫌疑。
但這可是四百塊錢啊!
她沒有郗晨的“骨氣”,雖然她不知道那算不算是骨氣,還是所謂的堅持。
她認為這筆錢是她們應得的。
或者她先收起來,等到有用時再拿出來?
……
作者有話說:
紅包繼續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