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函麵露不解,“小姐,那你來廚房做什麽?”

柳棠意冷道:“做宵夜啊。”

“給二公子的嗎?”

“當然不是,你沒聽二表哥說嫂嫂最近晚上睡不安穩?我這麽善解人意,不得做點安神的百合湯給她送去。”柳棠意撇撇嘴,支使小函,“去給我拿點百合、冰糖和酸棗仁。”

小函連忙去了,取回東西後,站在一旁看柳棠意忙碌,道:“小姐不多做一碗給二公子送去?”

柳棠意持勺的動作一頓,瞥了小函一眼。

小函縮起腦袋,很是害怕,半晌,還是忍不住問道:“難道,小姐你不喜歡二公子了嗎?”

柳棠意盯著鍋裏咕嘟咕嘟的百合湯,似乎出了神,許久後道:“娘一直希望我嫁進付家,總是攛掇我來找表哥們玩。以前表哥和二表哥都在的時候,我卻更喜歡二表哥,因為我覺得表哥雖然長得俊,但病怏怏的,一點也不如二表哥風流倜儻,可是……”

說到這,柳棠意陡然眯眼,“可是,小函,前幾天偶然遇見表哥的時候,我發現他變了!他完全變了一個人,變得有鋒芒、內斂、沉著,他從病秧子變成了和那些皇親貴族一樣的人,那是一種感覺,周身透出的感覺,你知道嗎?”

小函訥訥道:“但是,那天大公子好像完全不記得小姐你啊……”

“你懂什麽!”柳棠意瞪了她一眼,“表哥他兩年前南下時被土匪所劫,自此性情大變,忘記一些事情也在情理之中。”

小函試探道:“所以,小姐你現在又想嫁給大公子了?”

柳棠意用木鏟攪動了下百合湯,幽幽道:“隻要能嫁進付家,嫁誰都無所謂。之前還有人說我癡心妄想,可現在秦如眉的例子不就擺在眼前?一個低賤的丫鬟,連正經出身都沒有,居然也能得到二表哥的青睞,既然她可以,為什麽我不可以?”

此時,窗外隔著遠遠一段距離,忽然有光亮起,似乎有人提著燈籠走遠。

柳棠意把木鏟扔給小函,走到窗邊看,小函說壞話做賊心虛,緊張問道:“小姐,是不是有人在外麵?”

柳棠意若有所思,“這個時辰,禾穀不應該在秦如眉房間守夜嗎?怎麽出來了,難道被秦如眉遣回去了?”

“那二夫人應該睡了吧,小姐,這百合湯我們還送嗎?”

“當然要送,我可不能白煮。”柳棠意瞪眼,走回來奪過木鏟,重重往鍋裏撒了把冰糖。

“來之前,娘讓我討好二表哥和嫂嫂。二表哥就算了,討好嫂嫂是怎麽回事?要知道我有多嫉妒她,一個丫鬟而已,有什麽資格當我二表哥的正妻,我不擠兌她都算好的了,居然還要違心討好她。”

“小姐,別說了,萬一讓人聽見……”

柳棠意一扔木鏟,不耐煩道:“行了,幫我把火滅了。”

小函忙跑去熄滅柴火,盛出兩碗百合湯,分別裝進兩個食盒,跟著柳棠意離開廚房。

付容願還未成親,不與秦如眉一間房,如今住在書房隔壁。

柳棠意先去了付容願的院子,見屋裏燈火亮著,讓小函上去敲門。

門很快被打開,付容願看見柳棠意,一愣,“棠意,這麽晚還沒睡?”

柳棠意甜甜一笑,“二表哥,你不也沒睡嗎。”

付容願循著她目光,看了眼自己身上未換下的常服,明白了,溫和笑笑,“我再看會兒書就睡了。”

“嫂嫂最近睡不安穩,我特地做了百合安神湯。你的屋子近,就先給你送一份。”柳棠意探頭往他身後看了眼,笑得靦腆,“二表哥,我能不能進你屋子啊?”

付容願見她手上的確提著食盒,猶豫一瞬,還是溫聲拒絕,“時辰太晚了,我知你心意,不過我戌時後便不再吃東西,多的一份,你吃了吧。”

這話,明麵上是不吃百合湯,實際卻是不願意讓她進屋。

柳棠意咬牙,“二表哥,你如今怎麽和我這麽生分。”

“你是大姑娘了。”付容願溫和笑笑。

柳棠意心不甘情不願地看了眼他身後的屋子,才道:“那算了。”

她帶上小函準備離開,付容願想起什麽,忽又道:“棠意。”

“二表哥,什麽?”柳棠立刻驚喜回身。

付容願斟酌道:“這個時辰,你嫂嫂可能已經睡下,若你去時她已睡了,莫要打擾她。”

柳棠意麵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知道了。”

她說完,冷冷轉身大步離開,小函悄悄看了眼付容願,趕緊跟上柳棠意。

因著夜色濃重,又隔著一段距離,付容願並未看清柳棠意的神色,隻皺皺眉,覺得今夜柳棠意有些奇怪。

忽然,院子另一邊傳來極細微的響動。

付容願轉頭看去,微沉了聲音,“出來。”

樹影昏暗搖動,禾年從樹叢後走出,在付容願麵前站定,“公子。”

“你去哪兒了?”

禾年撲通跪下,脊背挺直,咬著牙不吭聲。

付容願看著他,淡淡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私自出府嗎?”

“公子,我有緣由,我……”禾年磕絆。

“我不管你是何緣由,也不管你出去做什麽,但隻要你對阿眉起了異心,縱你跟了我十數年,我也不會再留你。”

禾年難以置信地抬頭,“公子,您如今怎麽因為一個女子變了這麽多?”

付容願正要轉身進屋的腳步一頓,皺眉,側身看他,“我一直如此。”

“公子,這麽多年來,您從未趕下人出府!”

付容願揚起淡漠的笑,“確實沒有過,但要看是什麽情況,你知道采春曾經對阿眉下過毒嗎?”

禾年渾身一震,瞪大了眼睛,愕然看著付容願。

“而且不止一次。是阿眉讓我放過她,我照做了,隻警告了她,但她並沒有悔改。”

付容願說完,轉身進了屋子。

房門吱呀關上。

禾年目光呆滯,良久,終於力氣全失,猛地跌坐到腳踝上。

另一邊,柳棠意走出一段路,忽然停下腳步。

小函忐忑道:“小姐,這多出來的一份……能給我喝嗎?”

柳棠意本就怒火中燒,聽了這話,當即狠狠瞪向她,小函嚇一跳,趕緊縮起腦袋。

片刻,柳棠意重新看向前方,微微眯眼——秦如眉的屋子就在不遠處。

與此同時,那邊屋子卻忽然傳來一聲輕微的碎裂聲,像是什麽瓷器砸落在地。

發生了什麽?

柳棠意皺眉,思索片刻,把其中一個食盒塞給小函,“拿著。”

小函抱著食盒,愣愣道:“小姐,我也想跟著你過去。”

柳棠意又瞪了她一眼,小函隻好扁著嘴,害怕地站在原地,不時看看四周黑漆漆的樹叢。

柳棠意提著食盒,放輕腳步,走到秦如眉屋子外。

屋門輕輕掩著,沒有關緊,應該是被夜風吹開了,裏麵沒有點燈,昏暗一片,柳棠意走上台階,輕推開門,小聲道:“嫂嫂?”

沒有人回應,柳棠意推門走了進去,這一路,她的眼睛已經適應了黑暗,隻借著月光也可以正常視物。

外間空空****,沒有人。

旁邊供婢女休息的睡榻上也沒有人,禾穀不在,再加上方才在廚房看見的那一抹燈籠光,柳棠意判斷禾穀應該是被秦如眉遣回去了。

秦如眉應該在內室。

柳棠意把食盒擱在桌上,縱然知道裏麵的人大概率聽不見,依舊自顧自說道:“嫂嫂,我做了百合安神湯,給你放這兒了啊。”

等了一會兒,果然沒人回應。

柳棠意撇撇嘴,轉身想走,但冥冥之中,心中那一絲詭異的好奇,卻驅使著她想進內室看一看,看看秦如眉剛才在幹什麽,為什麽會有瓷器碎裂的聲音。

於是,她便這樣做了。

柳棠意放輕腳步,無聲走過去,繞過屏風,在黑暗中朝裏麵看去。

地上那些碎瓷片,原來是秦如眉睡夢中無意打翻了原本擱置在床頭幾案上的茶杯……

柳棠意又朝**看去,果然見秦如眉睡得很不安穩。

——女子緊蹙著眉,神情痛苦,但無疑是極美的,不同於白天的明麗,夜晚的她多了幾分脆弱破碎的美,純淨的月華從窗戶外流瀉進來,籠罩在她的臉上,讓她看起來像誤入人間的瓊樓仙子。

柳棠意盯著她的臉,神情不自覺慢慢沉了下來。

她心中忽然生出惡念,想要用力劃花那張臉,讓所有人都厭惡她,唾棄她,但很快,她想到後果,又退縮了,正忿忿地轉頭要走,耳邊卻傳來模糊不清的囈語。

“阿晝……”

阿晝?這似乎是個人的名字。

柳棠意陡然瞪大眼睛,腳也如同被焊在地上,無法動彈。

她屏住呼吸,轉身回去,果然看見秦如眉不安地閉著眼睛,似乎做了噩夢,手緊緊攥著被子,嘴裏喃喃喚道:“阿晝,走……快走……”

柳棠意震驚無比,又仔細聽了一會兒,確定她嘴裏喚的是個名字,阿晝。

阿晝?

付容願可沒有這個別名!

這到底是誰,男人還是女人?阿晝,應當不是女人的名字。男人?可她喚得如此親密,幾乎如同情人囈語……

難道是兄長或者弟弟?可據她所知,秦如眉當初是孤身一人來的兆州,身邊沒有任何兄弟姐妹!

那就是……

情人。

情人。

柳棠意看著床榻上神情痛苦的女子,死死捂住嘴巴。

很快,她退後一步,轉身飛快跑出了屋子。

庭院外的小徑上,小函還抱著食盒瑟瑟發抖,看見柳棠意出來,帶著哭腔道:“小姐,你終於出來了,這裏太黑了,好可怕啊。”

柳棠意卻一反常態,拉過她就走,小函踉蹌一下,抱著的食盒差點脫手飛出,“小姐你幹嘛……”

柳棠意怒極,反手捂住她的嘴,“給我小聲點。”

小函含糊不清道:“小姐,到底怎麽了啊?”

柳棠意盯著她,唇角幽幽一抹笑,“我知道了秦如眉的秘密!”

小函一愣,正要詢問,柳棠意已然鬆開她,快步往外走去,小函忙也跟上,離開之前,回頭朝秦如眉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們離去後不久,隔壁屋子的門被打開。

禾穀皺眉走到門口,看著遠處柳棠意與小函逐漸消失不見的身影,思來想去,還是披衣去了秦如眉的屋子。

推門進屋,禾穀先四處環顧一圈,除卻桌上多了個食盒,其他並沒有異常。

她又快步繞過屏風,去看秦如眉。

床榻上的女子閉眼躺著,並未醒來,禾穀納悶地皺了下眉。

難道方才表小姐隻是過來送個吃食?那為何她離去前神色奇怪,還和小函說了一通話,好像提及了秘密這一類的詞語。

禾穀正思索著,看見床邊地上的碎瓷片,忙放輕動作過去清理。

做完這一切,禾穀端起碎瓷片,準備繞過屏風出去,耳邊卻陡然傳來女子的囈語。

“阿晝……你答應,娶我的……”

禾穀步伐一僵,反應過來後,呼吸□□。

她把碎瓷片放到地上,轉身看向床榻上的秦如眉。

姑娘在哭。

她嘴裏的阿晝,又是誰?

黑暗中,聽著女子破碎的哽咽,無法言說的痛苦,禾穀逐漸意識到什麽,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很快,她想起什麽,趕緊飛奔出去,把屋門死死關上。

隨即背靠著緊閉的房門,大睜著眼,慢慢滑坐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