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盛歡大概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費心遮掩的生活情況會因為一些網紅兒童套餐就泄露了個徹底。

顧渢止居住的星瀾公寓距離校友會所在的水會還有一段距離,他因為接盛歡沒有開車,所以平兒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在返程的地鐵上。

“陳房東可凶可凶了,開心哥哥再沒錢交房租就要被趕去睡大街啦,好慘哦!”平兒繪聲繪色道。

“他總沒錢交房租嗎?”顧渢止問。

“也不是總吧!之前都會按時交的,雖然過程磕磕絆絆的。”平兒說:“陳房東拿到的都是碎零錢的話就又會罵人。”

“那你知道你開心哥哥為什麽這麽窮嗎?”顧渢止刷卡出站,眉峰輕蹙。

“他們的網吧又沒什麽人去,而且開心哥哥都沒有爸爸媽媽,沒有爸爸媽媽的小孩子最苦了。”平兒說。

顧渢止微微一怔。

盛歡的父親盛長澤是個網吧小老板,又是個神經質的酒鬼,說起來這還是當初他與盛歡相識的契機。他曾經聽盛歡說過,母親因為覺得父親沒有前途就改嫁了,原本想要帶盛歡一起走的,但是盛歡覺得父親一個人可憐,舍不得,就留了下來。

所以盛歡跟盛長澤相依為命這件事他知道。

盛長澤固然沒有怎麽盡到一個當父親的責任,但是盛歡那會兒還是對盛長澤懷揣著一份血緣根本上的親近感,所以會時時把盛長澤的事情放在心上,為此東奔西跑。至少時至他們分手,顧渢止都沒有聽說盛長澤去世的消息。

所以盛長澤是什麽時候死的?盛歡又是什麽時候活成了這個樣子?

是盛長澤的死讓盛歡破罐破摔的麽?

顧渢止立在地鐵站口,仰頭看著天。

“顧哥。”平兒喊他。

“記著呢,可達鴨。”顧渢止說。

“我不是說這個啦!”平兒說:“我是想說,你可不可以,幫一下子開心哥哥?”

“幫倒是不難。”顧渢止輕歎一聲,“就是你開心哥哥未必肯讓我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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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瀾公寓的入住率不高,多被租賃來搞直播或是開工作室用,買賣頻繁,上上下下都沒什麽煙火氣。顧渢止是這裏為數不多的住客之一,他目不斜視的穿過空無一人的大廳,乘著光可鑒人的電梯一路向上,看起來全然不介意這裏空曠孤寂的氛圍。

“叮”

電梯門開,顧渢止邁步出去,恰好撞見一個畫著精致妝容的女郎立在走廊的切口處。

“阿渢!可算等到你了!”女郎看見他當即喜形於色,“蹬蹬”的踩著高跟鞋迎麵而上,“伯父伯母讓我跟你一起回家聚一聚——”

顧渢止麵無表情的退回電梯裏,“啪”的按下了關門鍵。

女人的笑臉被迅速並攏的電梯門擋住。

電梯暢通無阻的下降。

顧渢止摸出手機,給通訊錄裏一個名為“融創房產中介”的人撥去電話。

電話接通,對麵的聲音聽起來熱忱非常,“顧先生,您考慮好啦!”

顧渢止:“嗯。”

“那咱就全款交接?”中介說。

顧渢止:“你現在就可以派人來,門沒鎖,房產證在枕頭下麵。”

“家具您打算什麽時候處理?”中介問。

“隨緣送。”顧渢止說。

大概這輩子沒遇上過這麽爽快又不把錢當回事兒的賣方,中介激動的直拍大腿,“顧先生不愧是做大事的人!”

奉承還沒完,另一處電話接進來,來電顯示是“許念姿”。

顧渢止眯了眯眼,接通。

“阿渢!為什麽有人進你的房子搬東西!”許念姿驚慌失措的對著聽筒尖叫,“你人在哪裏?”

“許小姐管的會不會太多了?”顧渢止輕嗤一聲。

“都兩年了!你至於嗎!”許念姿說:“伯父伯母好歹是生你養你的人!就算他們曾經未經你的允許替你做過決定,說到底也是為了你好……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一個天之驕子去搞同性戀吧!”頓了頓,她放軟了聲線,撒嬌似的埋怨,“而且人家也結結實實等了你兩年了……伯母說你玩歸玩,總要回歸家庭的呀!古時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大清亡了你不知道?”

聽著這些自以為是的話語,顧渢止克製不住的冷笑了起來。

他一下子想起了許多事,許多足以令他作嘔的事情。

“聽說你在念MBA,是真的嗎?”許念姿鍥而不舍的追問著:“MBA挺好的呢,回來可以幫伯父打理顧氏家業,阿渢,你是全家的希望,是頂梁柱,可千萬要保重自己——”

“顧氏的家業我沒有興趣,許小姐如果實在想當顧少奶奶,可以考慮慫恿你的伯父伯母生二胎。”顧渢止打斷了他的話,繼續陰陽怪氣。

“什麽?!”許念姿終於繃不住了:“阿渢你怎麽能這麽說話——”

“我這裏還有更難聽的話。”顧渢止笑起來道:“不孝是我們顧家的傳統美德,你不妨問問你的伯父當年是怎麽對待他的父親的。”

“你爺爺他不是正常人……他後來都老年癡呆了!死掉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許念姿說。

“可能天才在庸人眼裏都不正常吧。”顧渢止冰冷道:“我是爺爺帶大的,是他的子孫,要終生踐行他的意誌,所以去他媽的MBA,麻煩轉告你的伯父伯母,他們要找人查我的住處,查一處我就換一處,我這個人最不喜歡沾生人氣的房子,不嫌麻煩你們就繼續折騰,沒什麽事我掛了。”

“你是不是又見過那個小騷零了!你這麽抵觸我抵觸伯父伯母,一定是見過他了對不對!”許念姿的聲線驟然間變得尖銳,“他收了伯母的五百萬!答應過不再見你的!他怎麽可以不講信用,不要臉!”

顧渢止的額角劇烈的一跳。

新仇舊恨結在一塊兒,如同帶了鋼釘的履帶狠狠的碾過他的眉宇。

“他答應過的不平等條款,我可沒答應過。”顧渢止一字一句,呼吸粗糲如滾石:“還有,不準這麽叫他。”

“我叫了又怎麽樣!”軟的硬的都沒用,許念姿變得氣急敗壞起來,“跟女人搶男人,他就是個變態!而且為了區區五百萬就甩你,他不僅僅是見錢眼開,他還窮瘋了!你去找他求複合就是自貶身價——”

顧渢止沒有再聽下去,他將手機放下來,貼在腕骨上摩擦了兩下。

金屬的表盤若隱若現,與手機接觸引發了尖銳的嘯叫。

許念姿短促的驚叫了一聲,電話掛斷了。

顧渢止直接拔了電話卡,又攔了輛車。

這種時候他就尤為信賴斯賓塞這所號稱世界上最安全最隱秘的機構,以至於他什麽都能被查到,唯獨這兩年在做什麽無人知曉。

心潮一起一伏,顧渢止不受控製的想,如若當年沒有他母親段錦織一廂情願的幹預,沒有那五百萬的迷醉**,他和盛歡現在會是怎樣的情形呢?

不僅僅是如此,還有他的爺爺,會不會活得久一些,走的體麵一些。

那是他生命中最為重要的兩個人。

“檢測到精神值異常波動。”蘇格拉底在他耳畔突兀的說道:“‘如果’是弱者才會考慮的事情,強者不計後果也從不回頭,顧Sir,這是你曾經的座右銘。”

顧渢止笑了起來。

“明白。”他說。

經此一鬧,他開始發了瘋一樣的思念盛歡。

或許……盛歡是因為經濟狀況才會與黑市搭上糾葛?

那麽另一個問題又浮出水麵來。

盛歡既然與黑市來往過密,可見他給黑市商人提供了不小的價值回饋,那他為什麽還會過的這麽落魄?他收到的那些傭金都被用去了哪裏?

“是得找個法子幫幫他。”顧渢止呢喃自語。

以盛歡的別扭脾氣,空口白牙提出金錢交易鐵定會被拒絕——

顧渢止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對蘇格拉底道:“幫我生成個交易鏈接。”

蘇格拉底:“好的,請給我關鍵詞。”

顧渢止:“斯賓塞入學測試答案.zip,轉賬即刻發貨。”

蘇格拉底:“收到,目標賬戶為?”

顧渢止報了盛歡的手機號。

蘇格拉底:“收到,請設置交易金額,單位,人民幣。”

顧渢止想了想:“6450。”

蘇格拉底停頓片刻:“您似乎有在誇讚自己的嫌疑。”

顧渢止:“這都被你聽出來了,很幽默嘛蘇格拉底。”

顧渢止:“開玩笑的,是交易金額。”

蘇格拉底:“。”

蘇格拉底:“收到,鏈接已生成,將發送至手機端。”

“別發給我。”顧渢止說:“你以推廣的模式發給一位叫杜晨飛的新生。”

“資料顯示杜晨飛出自虞中,您的母校。”蘇格拉底:“顧Sir,因為他是您的高中學弟,又將成為您的大學校友,所以您要為他的順利入學保駕護航。”

顧渢止憐愛至極:“蘇格拉底,你,好單純一人工智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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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歡是被杜晨飛的奪命連環Call給吵醒的。

夢中鬼影曈曈,隨著催命似的電話聲,那一張張鬼臉居然都幻化成了杜晨飛的樣貌,給純粹的恐怖詭異平添了一堆該死的油膩感。

盛歡頂著一張痛苦麵具爬起來,抖抖索索的去摸手機。

“喂?”他聲音沙啞的接通電話:“杜學長。”

“你人在哪兒?”杜晨飛的聲音聽起來很冷漠,還透著一絲不耐煩。

“在家,你有什麽事?”盛歡疲倦的按著眉頭。

“下來,我有話要對你說。”杜晨飛說。

他頤氣指使,旁邊似乎還有個女人在輕聲細語的說些什麽。

盛歡皺了皺眉頭,他聽不太清,也不知道杜晨飛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但他不欲杜晨飛在樓下吵的人盡皆知,還是睡眼惺忪的下了樓。

杜晨飛光鮮亮麗的站在馬路對麵,手上挽著一個同樣光鮮亮麗的年輕女孩。

女孩在看見盛歡時就露出了幾分詫異的神色,那表情說不出是探尋還是好奇。

盛歡的頭有點兒暈,站著沒動,聽見杜晨飛大聲清了清嗓子,嗬斥道:“你站那麽遠做什麽!過來啊!”

盛歡撇撇嘴,剛要邁腿,一輛摩托車自路中央疾馳而過,險些撞到他。

女孩顯然被嚇了一跳,扭頭對杜晨飛道:“還是我們過去說吧,畢竟是你主動來找他的對不對?”

杜晨飛哼了一聲,雖是不情不願,但最終他還是在李薇薇的勸說下不情不願的過了馬路。

盛歡漠然看著杜晨飛行至跟前。

“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女朋友,李薇薇。”杜晨飛說:“虞城附屬醫院護理部部長的女兒。”

盛歡剛想說“這些跟我有什麽關係”,又聽杜晨飛道:“我考上了斯賓塞,未來前途一片大好,你這個人嘛沒什麽上進心,家境狀況也擺在這兒,實在是配不上我,希望你認清現實,不要抱有一些不切實際的幻象,繼續糾纏於我。”

他說這話的時候姿態傲慢,幾乎是用鼻孔在看人,手則將旁邊的女孩兒摟的緊緊的,生怕對方跑了似的,儼然每個字都是說給對方聽的。盛歡本還是一頭霧水,卻冷不丁想起了顧渢止的忠告。

一股滑稽感油然而生,盛歡一時間反倒不生氣了,就想看杜晨飛還有多少驚喜是他不知道的,遂平靜的提出質疑道:“你這該不會是在跟我提分手吧?”

杜晨飛貌似誤解了他的意圖,他略驚慌的掃了眼身畔的李薇薇,如同隻被扔進油鍋的大耗子般急躁道:“你在自作多情什麽!我什麽時候答應過跟你在一起了!周圍有誰說過這句話嗎!”

是沒誰說。

別人默認來默認去的事情,有問過他盛歡的意見麽?他隻是話劇裏主角塑造人設時拿著的一副道具。

他說什麽做什麽人家別說聽信,看都不稀得看他一眼,杜晨飛今天來這裏不過是當他是塊幹了的口香糖,要盡快用刮鏟鏟掉罷了。

盛歡現在除了“離譜”也想不到旁的形容詞。他翻了翻眼睛,覺得這樣也挺好,他落得個徹底清淨。

就是希望杜晨飛別出爾反爾。

“看好了。”盛歡摸出手機,在通訊錄裏翻了翻,找到了杜晨飛的名字,當著對方的麵兒,拉黑,幹脆利落,“滿意不?”

世界上果然不存在無條件的給予,他又學到了。

大概有被不屑到,杜晨飛的眼尾一陣古怪的**。

盛歡轉身走了兩步,停住,他想到自己可以說點兒什麽了。

“那條領帶。”他說:“杜學長要是沒拆封的話記得還給我,我好拿去置換點錢,拆封了就算了,賣也賣不掉幾個錢吧,因為樣式真的很醜,非常醜。”

“……盛歡!你窮瘋了吧你!一條領帶——”背後傳來杜晨飛的怒罵:“活該你窮命!”

“別罵了別罵了,好歹是同校,幹嘛一定要鬧成這樣。”李薇薇在一旁聽得直皺眉,“杜晨飛你手機亮了!”

杜晨飛氣在頭上,“呼哧呼哧”直喘粗氣,聞言一邊翻白眼一邊去掏手機。

他瞟了一眼手機,麵色微變。

……他最近正在為那組看不明白的數字傷透腦筋,因為網上有傳言說,那是斯賓塞的入學測試,對於評估個人有決定性意義。

杜晨飛自然不想被人看扁,對於這種東西,如果能通過金錢打通路子就再好不過了。

又沒人規定說入學測試非得獨立完成不能作弊,再者,金錢也是人綜合能力的一部分。

杜晨飛經曆了一番天人交戰,成功說服了自己。

因為退一萬步來講,跟丟了麵子形象一比,道德規範不值一提,那就是個屁。

“怎麽了?”李薇薇問。

“噓,是正事。”杜晨飛神秘說。

“是斯賓塞的郵件?”李薇薇道。

“聰明。”杜晨飛伸手刮了刮她的鼻梁,而後瞄了眼盛歡的背影,蔑視道:“上等人忙得很,可沒那麽多時間跟下等人置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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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歡回到二樓,用力關上窗。

他在心底盤算了一下,阿提密斯的那條領帶如果杜晨飛真的原封不動還回來,他拿去還能倒賣個千把塊錢,但感覺杜晨飛是已經迫不及待的拆了用了,看樣子隻是看中牌子,並不在意美醜,用阿提密斯的話來說——為了不逼瘋設計師,品牌需要一批審美缺失但賊啦有錢的消費受眾。

那這個房租現要怎麽辦呢?

還真就被顧渢止說準了……

盛歡略懊惱的跌坐回彈簧**。

為什麽法律不允許!如果可以——他現在就把杜晨飛宰了,拆吧拆吧按斤稱賣錢。

就在他無比困擾之時,支付寶上獨有的進賬音效響了起來。

“嘩啦啦”

那撒錢的聲音清脆爽朗,如聽仙樂耳暫明,盛歡起初以為誰在網咖的自助繳費機上轉賬上機了,但隨後想起這個點他甚至沒開一樓的營業總閘,遂還是摸出手機來查看了一番——

“您收到一筆新的轉賬,金額為:6450元。”

“6死我了……”盛歡自言自語,而後猛地睜大了雙眼,“臥槽六千多?!”

他差點兒沒從彈簧**滾下去,用兩隻抖抖索索的手緊握住了手機,閉眼睜眼閉眼又睜眼,反複了很多次。

不是幻覺,賬上就是多錢了!

事實就板上釘釘的擱在那兒,他,憑空進賬了一筆橫財!

難道是誰轉賬轉錯了?!

六千多塊,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對於一般的家庭而言,可是好幾個月的夥食費呢,轉錯了的話該多著急啊!得盡快轉回去才是!

盛歡稀裏糊塗,甚至有點焦灼,他顫巍巍的點開轉賬用戶的信息麵板,發現用戶名叫:Destiny晨飛。

盛歡的嘴角一垮。

搞了半天是杜晨飛啊。

既然是杜晨飛的話……盛歡慢慢的眯起了眼,秒點刪除。

轉錯了就轉錯了吧!還是不可能還的,姓杜的他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