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章 開卷

等到這群握慣了法杖的學生,經曆了“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麽”的漫長自我追問後,中午的下課鈴終於打響。

他們看著桌子上慘不忍睹的作品,陷入沉默。

“……果然,就是因為你浪費了太多紙張吧?”

“啊?難道不是你負責的那塊位置醜陋得像個怪物嗎?”

“都別吵了,你們都一樣爛!”

手工作品是做不得的,但推鍋給隔壁學院什麽的,那可真是太熟練了。

大教室內,幾乎每張桌子都陷入了爭吵和指責。其中以紅黑雙方對罵得最為激烈,白綠稍作旁觀,偶爾忍不住也加入到爭辯的隊伍中。

年輕的講師站在台上,為當前超出預料的混亂而迷茫。

手工作業不是鍛煉團隊合作能力的嗎?

她的學生們似乎武德充沛了億點點?

“老師,這是我們組的作業。”一道清亮的聲音在身側傳來。

轉過頭,是那位令她印象深刻的學生。

對方雙手捧著一張硬紙板,其上立著一隻栩栩如生的紙翼天馬。

高揚前蹄,振翅將飛。

她眼前一亮:“太棒了!這正是我想看到的東西!”

“謝謝老師,這是我們小組成員共同的努力。”希爾諾熟練地道謝,擺出完美的微笑。

“你們是很好的朋友吧?真好,這才是青春啊。我上學那會兒,學院之間的矛盾明明沒有這麽深的……不好意思,你的朋友們在等你了,我耽誤你時間了吧。”

希爾諾轉頭看向在門口等待自己的友人們。

他們正提著法杖閑聊,見狀擺了擺手,做口型:我們不急。

希爾諾笑著看向老師,稍微加快語速:“其實我覺得老師今天的安排很好,就像您說的,不同學院學生間的矛盾太大了。未來我們這些學生終歸是要走向社會,一起建設這片大陸,現在這樣的情況很有問題。

“手工作業是一個很好的開頭,人和人之間總要慢慢磨合。如果連這點團隊協作能力都做不到,更別提團隊實戰模擬了。我在《魔法周刊》上拜讀過您此前發表的文章,您對團隊作戰的見解我認為相當有建設性。

“老師您按照您的教學方案繼續往下走,我相信這學期過後,一定會有成效的。您隻需要表現得更威嚴一些,比如今天您用學分來約束學生,就得到了很好的反饋。”

年輕的老師怔怔地看向眼前溫潤的學生。

他的聲音靜靜流淌,像是有魔力一般,浸潤到心裏,讓人覺得舒緩。

這番話說完,就連希爾諾自己也愣住了。

他竟然下意識用對待同學的態度,來對待這位老師,對待這位魔法道路上的前輩。

未免太沒禮貌。

“對不起,我說得太多。您也有您自己的安排……”

年輕老師搖了搖頭,舒緩了眉眼,吐出苦笑。

“不,你說的很好,我很感謝。我確實還太稚嫩,麵對學生完全不得章法,你剛剛表現得比我還像一個真正的老師。”

她忽然想起什麽,“咦”了一聲:“你是不是就是那位叫希爾諾的學生?”

希爾諾點了點頭。

果然,開學典禮上的煙花讓他在全校麵前留下了深刻印象……

但這位老師的下一句話卻否認了希爾諾的猜測。

“果然是你,我剛進門時就覺得有些眼熟。我在學校陳列室裏見過你的畫像,現在終於見到真人了。”

老師的聲音變得輕快,像是在線下見麵會遇到明星一般,熱切盯著希爾諾瞧,把希爾諾看得耳尖泛紅。

“抱歉,抱歉,是不是嚇到你了?我隻是有些驚訝,你的眼睛看上去比畫像上還要漂亮……難不成學好黑魔法的前提,是要有一雙好看的藍眼睛?”

最後一句話幾乎是自言自語,卻被希爾諾敏銳地抓住了。

“黑魔法?藍眼睛?”

自己隨口的調侃被學生聽到了,年輕老師有些不好意思地撥弄著發梢。

“正式任職前,克裏斯托弗校長先生帶著我參觀了一圈學校陳列室。在黑魔法學院展示區,優秀學生代表的表彰牆上,隻掛了兩幅畫像。一副是你們的院長,另一幅就是你。你們都是藍眼睛,不過你的藍色要更為透亮些,當時我就覺得這份巧合很有意思。”

希爾諾下意識說:“我怎麽可能和尤珈老師比,我遠遠……”

“聽克裏斯托弗校長先生說,學院陳列櫃都是各院長自己擺放的……不好意思我剛剛沒有聽清,你說了什麽?”年輕老師繼續說著話,注意到希爾諾開口,停了下來詢問。

“……不,沒什麽。”

希爾諾閉上嘴,心髒砰砰跳。

尤珈老師將自己的畫像放在了優秀陳列櫃裏,和老師他擺在了一起。

這是不是意味著,老師從很早以前開始就注意到自己了……吧?

可自己根本還達不到老師當年的萬分之一!

這份驚喜來得太過突然,甚至讓希爾諾覺得,“驚”的成分要遠遠大過於“喜”。

直到下午上課前,他腦子裏亂哄哄仍在想著這件事。

他想起了很多事。

想起了一年級時,老師給他們代的飛行課。

誠然,自己拿了接近滿分的第一名成績。

但是老師自己也說了,飛行課隻不過是基礎中的基礎。

這樣的成績根本入不了老師的眼。

希爾諾又想起了尤珈老師每次開演講會時,自己總早早坐在離演講台最近的位置。

“黑魔法在當下的革新之路”、“黑魔法與鄰接魔法的交叉運用”、“當代黑魔法師的困境”、“論黑魔法的戰鬥精神”……

老師很忙,公開的演講不多,希爾諾相當珍惜每一次聆聽的機會。

可以說,尤珈老師每一場演講的每一句話,他都爛熟於心。

可即便這樣又如何?

這大陸上崇拜老師的人可多了去,老師的演講也自然、應當被反複欣賞、琢磨,無可置疑!

台上聚光燈裏的老師,不會關注到台下無名的學生。

希爾諾揚起的嘴角又彎下去幾分。

到了最後,他拿得出手的,似乎也就隻有這“第一”的名號。

可說到底,第一又有什麽用?

每年每個學院總會有第一。

亞彌斯兩百年的校史中,來來往往培養了多少學生,多少個第一?

校門口那支璀璨的六芒星校徽,見證了多少優秀的天才,多少不敗的神話?

可他們都淹沒在了漫長的時間裏,唯有亞彌斯依舊閃爍著那顆六芒星,等待下一批的人才。

唯有尤珈老師站在整個大陸黑魔法的頂端,平等俯視著他們每一個人。

希爾諾更加憂傷了。

他像棵蔫了的菜花,給自己埋上最後一捧土,在座位裏散發著低沉的氣息。

其他學生見了,隻默默避開幾個座位坐下。

——大佬不愧是大佬,真高冷。

……

魔法總論課的老師進來時,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那位白頭發的學生坐在中央,自他為圓心劃開一圈真空地帶,哪怕旁邊角落裏坐滿了人,也沒誰去這學生旁邊坐下。

魔法總論課是隨機抽簽,分幾個小班教學。這樣的小教室裏,當中的空曠顯得格外紮眼。

嗯?校園霸淩?他決不允許!

這位上了年紀的老教授,既不愛聽八卦,也沒興趣看什麽開學典禮,但仍保留著一顆拳拳之心,勢要把“教書育人”進行到他生涯的最後一課。

“大家坐這麽後麵做什麽?前排還有這麽多位置。這樣弄得好像老頭子我會吃人似的,我看起來應該不算太嚴厲吧?來,都往前坐,這樣子熱鬧些。”老先生嗬嗬笑道。

與學生多年打交道的經驗告訴他,這種時候不要直接點出問題,免得處於焦點的學生敏感受傷。

要把問題引到自己身上來,不著痕跡地緩和氣氛。

如果能夠讓那位學生發自真心地以為,這一切都是他這個老頭子把人給嚇跑到後麵去了,而不是什麽自己被欺負了,那就更好。

再說,這也不能就確定是孩子們鬧了矛盾。說不準隻是誤會,他不能貿然讓小孩尷尬。

等教室裏重新坐好,老教授才滿意地開始了今天的課堂。

他遞出預先準備好的問題,作為引子拋出來,打算等會兒接上今日的主題。

答案自然是能夠在書中找到,不過今天這才第一課,他並不強求學生們做了預習。

再說,這些問題其實還挺刁鑽,哪怕是學了一學期的學生,都不一定答得清楚。

老教授問完問題,掃視一圈,剛想自問自答一番,卻見坐在中間的那個白發學生端端正正舉起了手,神采奕奕看向自己。

多麽有進取心的好孩子啊。

老教授笑著點頭,準備等會兒無論對方說了什麽,自己都要表揚一番。

能夠積極跟隨課堂思考問題,有勇氣發表自己的觀點,這就已經很好了。

希爾諾站了起來。

“……想要解決這個問題,首先需要回顧我們曾在一年級時所學習到的基礎知識。我們知道,這個世界分為生界,靈界,以及冥界。包括我們在內的一切生命均活在生界中,也就是我們所能看到的這個世界。

“靈界與生界重合,但是大多數身處於生界的生物看不見靈界。人們生存於生界,靈魂存在於靈界,死後肉|體在生界消亡,靈魂從靈界去往冥界,等待洗淨的靈魂重新回到靈界,肉|體重塑於生界,開啟下一次輪回。

“魔法,便是提取這三界的能量為自己所用。黑魔法是純粹的攻擊魔法,從冥界提取力量,對來自冥界的魔族有特攻效果。同時能夠對生界的生物造成無法逆轉的傷害。

“白魔法是治愈魔法,通過影響靈界從而影響生界,治愈精神、心理、靈魂甚至肉身。元素魔法是通用魔法,從生界直接提取力量,將空氣中的元素凝聚,既可用於攻擊,也可用於日常生活。

“這是我們所熟知的常識。但在這常識之中,有學者提出了新的問題……”

希爾諾侃侃而談,旁邊的學生們將書翻得飛快,試圖跟上節奏。

老教授從起初的驚訝,再到震撼,最後是聽得滿麵紅光,心情舒暢。

那本《魔法總論》從低階到高階均是由他所編寫,自己的觀點能夠被學生講得如此透徹,甚至由淺入深,由表及裏,頗有教學的架勢。

再沒有欲延欲延比這更令人開心的了。

坐在希爾諾後頭,某個黑袍子學生木然地坐在椅子上,沒有像其他人一樣翻閱課本。

他同桌戳了戳問:“聽傻了?”

這位黑袍子學生緩緩開口:“我早就看完了整本《魔法總論》,但無論哪個犄角旮旯裏都沒有講到他後麵說的這些內容。我記得這位教授隻在他出版過的另一本書裏有提到過,但我從來沒想到過把兩者結合,仔細研究。是我輸了。”

同桌的表情也逐漸木然了起來。

……你們黑魔法學院真就人均這麽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