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誤會

也許是被希爾諾帶起了鬥誌,這節魔法總論課其餘時間裏,黑魔法學院的學生,那是發言得一個比一個積極。

一個比一個超綱。

儼然是把這裏當成了自由辯論會,唇槍舌戰,你來我往,對學界最前沿的發現討論得熱火朝天。

而那位和藹的老教授,對這種熱鬧的氛圍很是欣慰,笑眯眯地站在一邊,感慨著後生可畏。

其他學生內心瘋狂呐喊:那群黑袍子好裝啊!

這才第一課!

希爾諾則托著下巴,饒有興趣地聽著其他學生的見解,時不時微點頭。

對他而言,因為尤珈老師而產生的低落心情隻是一時的,對魔法和老師的追逐才是永恒的。

因而幾乎是上課鈴聲響起的一瞬間,他便自動轉換了心緒,調整好狀態。

待下課,希爾諾剛一起身,便被班上的同院學生圍了個遍。

這群一身漆黑的學生麵無表情,活像是來打劫。

然而仔細看,每個人望向他的眼中,都閃爍著渴望。

希爾諾微愣,很快反應過來,熟練地笑道:“好的,我剛剛說的那個理論其實是……”

站在講台上收拾課本的老教授,吞下了剛想製止的話。

他原以為這位白頭發的學生是被孤立了,可這麽一看,分明是被當成了老大嘛!

用他的孫女說的話叫什麽來著……偶像?

……

晚間,戰鬥心理學課上。

希爾諾與默文大眼瞪小眼。

半響,還是默文輕咳兩聲:“咳,真巧,咱們被分到了同一節課堂。”

“我的朋友,問題不在這裏。”希爾諾好笑地搖搖頭,“你怎麽會來實務課?你們院長不是一向不鼓勵你們接觸這種‘暴力’活動嗎?”

戰鬥心理學這門課分為理論課和實務課,學生可擇一上其中一種。

希爾諾自然毫無疑問選擇了實務。

這個班上的學生也全都是或黑或紅的袍子,少許摻點綠。

默文一身純白袍子,在一群紅黑綠中像是夜晚的明星般發亮。

刻板印象裏,白魔法學院和戰鬥這個詞是沒什麽關聯的。

哪怕是沉迷畫法陣的魔法陣學院,由於本身不擅長使用攻擊類魔法,往往也會主動去鍛煉些體能方麵的身體素質。

——方便緊急關頭時,快速逃命。

但白魔法學院不同。

那位溫柔的院長認為,白魔法是治病救人的奇跡,她的學生手上絕對不可以沾染暴力。

對這位院長,希爾諾印象最深刻的,是她所設計的學院製服。

其餘學院的製服或多或少考慮到實用意義。

比如黑魔法學院在製服上點滿耐性,通體漆黑方便隱蔽,製服邊角上鑲有附魔的銀色法紋。

元素魔法學院製服統一為鑲金暗紅色,款式設計注重行動上的輕便性,盡可能考慮到學生們施法時的動作。

魔法陣學院統一製服為藏綠色,繡有暗紋,內裏夾層口袋用來裝卷軸。暗紋由學生們自己所畫的魔法陣,算是一種獨特的簽名。

該學院的學生之間互相認識時,往往先注意到對方製服上的魔法陣圖案,再記住對方的臉。

唯獨白魔法學院,將“實用”這個詞語拋擲九霄雲外。

學院製服統一為輕薄純白色,衣擺處綴有棉線手工編織的繁複花邊。據說每一件製服的花邊都是學院長艾莉西亞親手所縫上,花紋樣式各有不同。

每年新生開學期都能見到該院學生置換、拍賣製服的神奇景象。據傳言稱,前幾年有一件天價製服曾被院內哄搶。

最後那件製服被院長沒收。

艾莉西亞當時生氣稱:“每一種花紋都應當被好好對待。”

經此過後,這種狂熱氛圍在近幾年才稍有收斂。

為什麽希爾諾對這件事記得如此清楚?

因為某次閑聊中才得知,當年那件“天價製服”的源頭,正出自於他身旁這位友人。

無數人哄搶的獨特花紋,在這人眼裏就是一堆線,隨手便同意和別人交換了。

“如果在一年級入學時,就和默文交上了朋友,我這五年的經費就不用愁了。”當時萊恩開玩笑說。

而此刻,麵對希爾諾的疑惑,默文隻聳聳肩。

“你知道的,我在我們學院向來是個異類。”

希爾諾狐疑地盯著他。

“好吧,實際上是上學期選課那一整天,我都在研製我的新藥水。等我開始選課的時候,隻剩下沒人要的實務課了。”默文隻得說出實情。

希爾諾這才點頭。

他的好友確實不算典型的白魔法學生。

相比起白魔法,這位友人更願意去鑽研魔藥。

據說友人的父親便是一名藥劑師。

……

自從上學期末,在校醫務室撞見那不可說的一幕後,默文一顆心七上八下,遲遲無法落地。

他看到他昏倒的友人被抱進了醫務室。

哦,這沒什麽,最終檢查出來隻是身體過度勞累而已。

他看到抱著友人的是某位老師。

哦,這沒什麽,路過的好心老師出手相助,這很正常。

他看到那位好心老師長著那張黑魔法院長的臉。

哦,這沒——這很有問題吧!

默文覺得如果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那就是這個世界有問題。

那位在希爾諾口中相當忙,根本見不上幾麵的學院長,為什麽會突然降臨到校園內的角落裏?

還正巧碰上了昏迷的學生,好心送到醫務室。

哦,不應該用“送”這個字眼,應該用“抱”。

默文總覺得自己撞見了某個天大的秘密。

可他不敢說。

耳邊上課鈴很快響起。

老師要求兩人組成一組,拋開法杖,開始對打。

每個人的四肢和腰部上都綁了感應帶,率先擊中對方全部感應帶的一方獲勝。

默文一半的腦回路仍在糾結希爾諾的事情。

另一半的腦回路則在下意識吐槽:大家不都是柔柔弱弱的魔法師嗎?誰會肉搏啊?不都是菜雞互啄?

下一秒,他聽見希爾諾說:“我準備好了。”

緊接著他感受到了空氣中一股氣流,以排山倒海之勢衝過來。

默文驚得兩條腦回路同時斷電,倒吸一口涼氣連連後退。

他終於想起來自己的友人是個怎樣的狠人了!

那可是在飛行馬拉鬆、極限攀岩、劍術、長泳等一係列體能比賽中,每學期定時打卡拿下冠軍的海陸空全能王!

希爾諾對付他那就像切豆腐一樣絲滑!

事實也確實如此。

他們這一組是最快結束的,完全的單方麵壓製。

希爾諾甚至沒把他打倒在地,三下五除二便把身上的綁帶全部擊中。

老師向他們點點頭,示意到牆邊坐下休息。

默文坐在整潔的地板上,歎口氣說:“謝謝你沒讓我吃苦頭。希爾諾明明看上去和我沒什麽區別,結果身體素質卻這麽強。”

希爾諾挑眉:“我可是有堅持鍛煉身體的,不像你整天宅在屋子裏,對身體發育不好。”

說到最後一句話,希爾諾揚起嘴角。

默文被噎得一時半會兒說不出話,懷疑對方在回懟自己幾天前寄送的信。

他默默地轉頭觀戰別組的進展。

啊,那個家夥平地摔了。

這個家夥打架跟打棉花似的。

這兩個家夥僵持了得有好幾分鍾了吧?

再使點力氣啊?

默文看著看著,發現絕大多數人都同他所想的一樣,離了法杖那就是菜雞中的菜雞。

肉搏?那是什麽?

堂堂魔法師為什麽還要鍛煉體術?

——這才是正常人的思維模式吧。

“所以說,在魔法上麵卷也就罷了。作為魔法師到底為什麽還要在肉搏上卷啊?希爾諾你也太不給人留活路了。”默文禁不住吐槽。

他本來隻是隨口一說,也沒想得到什麽答案。

畢竟希爾諾拿下太多第一了,如果對方在某個領域做不到同齡人第一,那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

卻聽到希爾諾一本正經地說:“因為尤珈老師曾在一次演講中提到過,作為魔法師絕對不可以過度依賴自己的法杖,要時刻準備法杖無法使用的情況。他說,一名頂尖的魔法師,應當同時是一名頂尖的近戰體術者。”

真是標準的希爾諾式答案。

作為希爾諾的友人,那位黑魔法學院院長的名字,自然是聽得再熟悉不過了。

然而這一次,從希爾諾口中聽到“尤珈”兩個字,默文卻心頭一顫。

他終於意識到,事態恐怕比他之前想象的更為嚴重。

希爾諾是如此地仰慕那位尤珈老師,誇張點說,幾乎是三句不離“尤珈老師”。

這樣的他,如果發現老師可能對他產生了某種越距的、不單純的心思,恐怕會傷心的吧?

——在默文的想象裏,那位黑魔法學院的院長,顯然是單方麵暗戀他的好友。

醫務室裏看見的場景曆曆在目。

那位院長抱著他好友的姿勢是如此標準、輕柔,生怕對方不舒服了。

就連放在**時,都慢得像是怕打碎了瓷娃娃。

哈,瓷娃娃,指一拳能打翻四個他的瓷娃娃。

默文一張臉都要繃不住了。

……

希爾諾靠著牆坐,百無聊賴地觀看其餘組的對打。

這實在沒什麽學習價值,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在希爾諾眼中慢放,漏洞百出。

希爾諾歎了口氣。

這要是全部養成了重度法杖依賴的性子,以後走上戰場可怎麽辦呐?

他越發讚同尤珈老師的觀點了。

近戰法師才是王道!

希爾諾剛想轉頭和友人說些什麽,就見對方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裏,一張臉變幻莫測。

時而眉頭緊鎖,時而迷茫呆滯。

最後甚至抿緊了嘴,努力憋著笑。

這些打鬥這麽有意思嗎?

希爾諾也開始迷茫起來。

他端端正正盤腿坐好,試圖找尋到這些對戰中的奧妙。

……

默文直覺認為,那位老師不像希爾諾說的那樣,對希爾諾毫不在意。

至少當時那位尤珈老師抱著希爾諾的樣子,讓默文無法不去深思。

單純隻是看到有學生暈倒了,所以來幫忙?

那位尤珈老師會這樣抱其他學生嗎?

就這麽巧,希爾諾一倒,那位老師就看見了?

有問題,這其中絕對有問題。

作為希爾諾的友人,自己理應提醒對方,小心這位意圖不軌的老師。

可一想到這個念頭,默文冷不丁就會打個寒戰,腦海裏浮現出那日,那位院長最後看他一眼時,冰冷的目光。

他當時幾乎要以為自己會被滅口。

哪怕理智上不斷告訴自己,這可是亞彌斯,對方不敢做什麽。

但屬於動物的本能和嗅覺,仍讓他的大腦不斷發出預警。

危險!

危險!

危險!

站在他麵前的,是一個絕對強大的生物!

絕對不可以與之為敵!

更何況……

默文悄悄用餘光打量著友人,對方正專心觀看其他組的打鬥。

他的友人是如此單純又純粹,絕對想不到這種事情的發生。

如果那位院長暗戀的事情是真的,友人不知道是否會因此而一蹶不振,傷心抑鬱。

而如果是假的,那他豈不是成了“挑撥離間”的惡人?

萬一希爾諾因此去質問那位院長,對方惱羞成怒,開始惡意給希爾諾穿小鞋怎麽辦?

默文腦子裏浮現出友人被退學的淒慘未來,心中更加沉重。

——這種沉重感在幾分鍾後便煙消雲散。

戰鬥心理學課的老師:“接下來由方才獲勝的同學們繼續混戰。”

於是,默文眼睜睜看著,他那位“單純的”、“柔弱的”、“需要被保護的”友人,在人群中快刀斬亂麻,所到之處,片甲不留。

“嗷嗚!”

“痛痛痛!”

“救命啊!”

此起彼伏的叫聲襯得他的友人,活像個地獄裏爬出來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