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初中、別墅、窗戶邊(海星加更)
孟珩還不知道自己被跟蹤了。
孟乾的確是讓他去公司,隻不過不是傳文件,而是和孟至德做交接。
上次在電話裏,孟至德原本讓他昨天就去,可當時他還沒有答應,對麵就掛斷電話,於是孟珩也慪著氣,昨天自虐式的轉移注意力,硬是沒管這茬。
孟乾說他落地剛安頓下來就看到他爸的消息,孟至德因為孟珩的拖延改簽了機票,人現在還在國內。
孟至德的這番舉動解讀起來就更有趣了,他甚至已經不屑於聯係孟珩,哪怕是一條催促的短信都懶得發,而是舍近求遠地去找身在美國的大兒子。
不得不說他們夫妻倆能湊到一起去也是搭調,就連家庭暴力的手段都一樣的喜歡用無視。
隻可惜孟珩已經不是從前的孟珩,從前麵對靳雅琴的無視他可以無動於衷,如今麵對孟至德,他照樣不會刺心。
他隻是怕,怕這次免不了一場爭吵,如果謝澤跟來,肯定要被卷入其中。
孟家在炎城不說是隻手遮天,但也是最上層的幾大家族。謝澤得罪了孟乾,不論是從弟弟的角度出發,還是從孟乾本身的行事風格而言,他都不會對謝澤趕盡殺絕。
可孟至德不同,他是個正兒八經在商場上與家族裏廝殺出的商人,他做事無情、果決、不留餘地,孟珩不想拿他的一時仁慈去賭謝澤的未來。
謝澤一路跟到公司樓下,注視著孟珩一個人在前台的指引下走進電梯,一路上緊繃的肩膀才終於放鬆下來。
他熄火休息,雙手離開方向盤時才注意到用力抓握的汗水印記。
“孟董在孟總的辦公室等您。”前台給他刷了電梯卡,然後微笑著目送至電梯關門。
孟珩吐出一口濁氣,等待電梯上升的這段時間掏出手機,給謝澤發了一條消息——
【晚上想吃鬆鼠魚。】
這菜費時間,樓下路邊停著的大G片刻後離開了。
這層隻有助理和總裁辦,助理們埋頭在工位上,顯然是已經得到了吩咐,連訪問表都沒讓填,隻恨不得一個個都隱身才好。
孟珩掃視一圈,沒看到陳助理。
他不再猶豫,抬手輕敲兩下門,然後推開進去。
門外的氣氛瞬間鬆懈下來,兩個新調上來不久的年輕助理湊在一起嘰嘰喳喳,討論著孟珩的身份,正說到興頭上,就被匆匆趕來的陳助理聽見, 好一通敲打。
門的另一邊,父子倆明暗試探、針鋒相對。
孟珩在記下權限密碼準備起身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聽說你最近和一個男人住到一起了。”
孟珩動作一頓,緩緩扭頭盯著他。
孟至德雙腿交疊坐在沙發上,從頭到尾透露著傲慢與高貴,這樣的神情出現在一位麵對著兒子的父親的臉上,真是讓人生出一股說不出的酸澀。
“我沒讓人查你。”孟至德看著他,“是他自己接了你的電話。”
強烈的太陽光線打在玻璃上,再反射到屋內,孟珩被刺的微微眯眼,道:“這是我自己的事。”
“你離開家在外闖**這幾年,我還以為你已經長大了。”孟至德淡淡道,“隻要你在炎城一天,頂著孟姓一天,你所得到的就都與你無關,也就沒有什麽獨立一說。”
他這副自以為是的模樣成為燎原的星火,將孟珩重新帶回多年前的噩夢之中。
孟珩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這一切都源於靳雅琴對他的教導。
靳雅琴要求他必須提早一年完成校內的學業,然後將他校外所有的細碎時間盡數填滿,有些是小提琴,有些是馬術,還有一些編程和禮儀課。
孟珩最開始是沒有任何逆反心理的,因為他沒有朋友。
他與這個世界的所有對話與聯係幾乎都發生在這個家庭之中,他像是井蛙像是夏蟬,一派天真地以為世界上的每個小孩子都是這般辛苦,以為世界上的每個家長都是這樣窒息。
直到他上了初中,靳雅琴也篩選出了他需要精修的課業科目,他終於不用難以喘息地學習所有成功人士應該掌握的技能,也是在那時,他認識了第一個朋友。
他已經不記得那個男孩子的姓名,那是個很普通的男孩兒,普通到出現在他們這種貴族學校顯得非常不普通。
孟珩長大後再想,那個學習很好的孩子大概就是校方專門找到的家境困難用來提升分數線的貧苦學霸。
但當時的小孩子並不清楚這些,那個什麽都不懂的男孩形單影隻,就像是孟珩。
上層圈子照樣有階級,這些孩子們不敢輕易勾搭如日中天的孟家,孟珩又性冷不主動,所以初中一個學期快結束時他還是一個人。
那個男孩就是這時湊上來的。
那天孟珩的電動雨傘壞了,他把自己的折疊傘借給他,兩人一路走到校門口。
孟珩坐進司機的側後座,男孩舉著傘,一路踩著坑窪的積雨向西。
那天之後,孟珩有了一個朋友。
這段友誼隻有每天放學時從教學樓到校門口的短短幾百米,但兩個人都無比珍惜。
男孩會在這條甬路上跟他講述自己的家事,爸媽因為存折上的數字鬧離婚,其實他們已經鬧過很多年了,他知道他們根本離不了;新買的球鞋在體育課被踩髒了,回去之後又要被媽媽責罵;前陣子一起踢球摔了腿的小黑康複了,這兩天晚飯前他們又可以在破敗的球場裏踢球了......
孟珩聽著,他知道這些瑣碎的事情沒有任何意義,既不能在他未來的人生中起到什麽幫助,也不能讓他增長什麽有用的技能,但他還是很觸動。
就像是心尖被係上一根細細的魚線,隻要在課業之餘的間隙,就會被輕輕一拽,偏離原本位置的心要許久後才能複位。
人最偉大的地方在於無窮的想象,這也是成就許多藝術家也殺死許多藝術家的、最錯綜複雜的東西。
孟珩休息的時間開始被用來想象,他想象自己蝸居在一個小小的房子中,蹲坐在沙發上仰頭看著父母爭吵,吵到一半時夫妻倆中的一個恍然發覺孩子還沒有吃飯,於是兩個人隻好一邊鬥嘴一邊進到廚房忙活......
他想象自己踩壞了新買的幾十塊的球鞋,氣急的母親揚起巴掌落在他的小屁股上,最後卻隻是為他拂去身後的塵土......
他想象自己奔跑在那個從未見過的足球場上,周圍是他一同學習很久卻沒有打過招呼的同學們。
可他的想象沒有持續多久,就被靳雅琴發現上課不專心。
一通逼問之下,他連唯一的朋友也沒有了。
靳雅琴親自出馬,校方同意司機可以提前將車停到教學樓門口,等待學生走空後載著孟珩駛離校園,而在這等待的二十分鍾裏,靳雅琴也會要求他利用時間背下一篇法語短文。
而這個家庭中的另一位家長,在孟珩生命中的大部分時間裏就顯得沒什麽存在感了。
孟至德是個薄情人,他小時候和兄弟鬥,長大了跟老子鬥,結婚了跟妻子鬥,有兒子後又提防著兒子長大後要來跟自己鬥。
孟乾是一位合格的繼承人,在意識到這一點後,孟至德將自己能分給家庭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孟乾一個人的身上。至於妻子和小兒子,隨他們折騰,隻要不出去丟他孟家人的臉就好。
承擔起孟珩童年中父親角色的人,是孟乾。
中考的前一個月,孟珩開始變得很奇怪,他甚至重複表現出一些動物身上才常見的刻板動作。
他在家裏的走廊上走來走去,最後又站到窗子前,將窗戶打開再關上,反複下去。
孟乾那段時間也很忙,他大學臨近畢業,孟至德開始將公司一些重要的事務交給他,而不再像從前那樣小打小鬧。
他每天淩晨披著月光進家,到園子時一抬頭,準能看見踱步和擺弄窗戶的孟珩。
他觀察幾天,發現孟珩沒有想要跳下去的想法,才暗暗鬆一口氣。
他找靳雅琴談話,告訴他孟珩的狀態不太好,靳雅琴卻說一切等到中考後,孟珩不能耽誤中考,他必須考上靳雅琴挑選的學校。
孟乾還想再勸,卻被靳雅琴一句話堵回來——“你不也是這樣過來的?我看你現在好得很。”
中考前一周,孟珩在重複完上百次的開關窗動作後準備回到臥室睡覺,一轉頭,孟乾不知道已經在他身後站了多久。
他的哥哥已經初具男人的模樣,他彎下腰對著他招手,語氣輕柔:“來,小珩。”
他被哥哥抱在懷裏,抱回臥室,兄弟倆談論了什麽無人知曉,但第二天開始,孟珩不再去走廊了。
靳雅琴發現後也鬆了一口氣,她其實也很擔心,尤其是孟乾說完後,她還特意找了精神科的朋友谘詢,原本想著中考結束後就帶孟珩去看看,沒想到這孩子爭氣,臨近大考自己就克服了。
中考前一天,孟珩在深夜跳樓了。
走過那段他走了無數次的走廊,打開那扇他開了無數次的窗戶,在靳雅琴倉皇從臥室推開門的瞬間,他拒絕對視,一躍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