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這次孟珩伸了舌頭。

就這麽一喘息的時間,他隻能眼睜睜看著謝澤被推進電梯。

孟珩不知道他們要去幾層,隻能又和其他家屬一起在護士站前排隊,待到他時向護士詢問了謝澤。

小護士分不清誰是誰,目光一轉正好看見從電梯出來的跟車醫護,指著道:“他們就是剛來的救護車,你去問問吧。”

孟珩跟她道過謝,又奔著那群人去。

說明來由後,一個看起來年長些的醫生道:“他沒大礙,這種磕碰骨折肯定在所難免,CT顯示沒什麽要害,內髒和顱內也沒有出血,放心吧。”

“可我剛剛看到他吐血了!”孟珩急切道。

醫生怔愣一下,忽然笑道:“噢哈哈哈,您說剛才在一樓吧?他那個頭盔材質太好,磕地上沒壞,給他自己裏麵震了一下,結果牙磕破嘴唇又咬了舌頭,就流了點兒血。腦袋我們也照過了,沒問題的,過幾天暈的話再複查就行。”

遊離體外飄**了幾個小時的魂魄終於又重新附體歸位,孟珩有一種現在才終於踩在實地的錯覺,他甚至彎下脊骨對醫生道謝。

那醫生人很不錯,又指了謝澤的接診醫生給他,孟珩三兩步追上去,問更詳細的情況。

“沒有大問題,右食指、中指、鎖骨骨折,肋骨骨折三根,其他都是一些挫傷,剛才處理過了,現在要帶病人去做個腦部核磁,大概率是沒問題的,放心吧。”

“好、好。”孟珩仔細聽著,認真回應,又想著要去找市區更好的醫院轉診,骨折也不是小事,肋骨還好,尤其是鎖骨,不好好幹預很容易長歪。

“核磁室你進不去,不如先去繳費吧。”醫生說完指了指收費處,獨自上樓了。

說來也巧,孟珩在收費處再次碰見事故現場的女人。

女人看起來就是個能幹的,嗓門大底氣足,應該是沒認出他,就站在他身後排隊交費,一手抓著化驗單一手握著手機講電話。

“是啊,他從後麵撞上來的!”

“我們無辜的呀,他給你叔叔撞得整個人都懵啦,車都報廢啦!”

“摔倒是沒摔,但是受驚啊!”

“那個小夥子騎得飛快,你叔叔還在拐彎就被他撞到!”

孟珩也想知道是怎麽回事,他沉吟一陣,編輯微信給今天幫忙的那個男人,話裏話外都是感激,告訴他謝澤人沒事。

那邊估計正在停車休息,消息馬上就回過來了,一連好幾串長語音。

孟珩從口袋掏出藍牙耳機,聽起來。

“人沒事兒就行,哥們兒你也別著急了,我告訴你,前麵那人就是個傻逼!”

“我瞅著應該有六十來歲了吧,一老頭兒,我路過的時候剛撞完,看現場和你兄弟說都應該是那老頭突然猛拐了,我上去問他要不要叫救護車,讓他下次注意點兒,他竟然還罵我!”

“這條路我長期跑,你兄弟肯定沒超速,就是那傻逼猛拐,橫禍!這他媽就是橫禍!”

他這麽說完,孟珩也大概知道是怎麽回事了。

謝澤從來都不是不惜命的人,相反,孟珩覺得他比自己要敬畏生命得多。今天的事十有八九責任在對方,想到這兒,心裏又變得酸酸軟軟起來。

可不就是橫禍嗎?高高興興地出門去了,莫名其妙挨了這麽一遭。

人都說破財免災破財免災,孟珩不怕破財,關鍵是要能免災。

心裏突然被謝澤占滿,前麵的人已經在繳費了,可他就是連這短短的兩分鍾都等不了,孟珩轉身離開隊伍,沒有跟隨大部隊一起等待電梯,而是直接跑進了應急樓道。

他一層層找,每到一個樓層就認真查看樓層指引圖,一直爬到四樓才看見核磁室。

核磁室外還在排隊,謝澤像是感應到他來,原本平躺的腦袋費力地轉過來,眼神在看到他時倏地一亮,他嘴很疼,身上也疼,但就是堅持抬起胳膊去勾孟珩,等人過來的時候迫不及待要起身。

孟珩不許,他也不惱,隻是眼神期期艾艾地瞧著他。

孟珩有些意外,就算是摔疼了,依著謝澤的性子也不至於這麽撒嬌,肯定還有什麽別的原因。

謝澤並沒有給他時間繼續想,他的脖子被謝澤勾到唇邊,謝澤說話費勁,卻還是堅持在他耳邊細語。

孟珩皺眉努力想聽清楚,卻在聽清楚的一刹那心跳失速。

謝澤說——“我好喜歡你,想娶回家當老婆的那種喜歡。”

一瞬間,仿佛不再身處嘈雜到令人煩躁的急診大樓。

病人們的呻吟聲、家屬們的問詢聲、醫生們的叮囑聲,還有孩童的哭鬧,平床快速推過地麵,電梯開門的提醒,樓下急救車的警鈴......所有的聲音,在這一刹那全部消失了。

孟珩感覺不到自己身在何處,像是漸漸沉溺於深海,被一湧而上的潮水淹沒,身體的感受逐漸變得模糊,看不真切,聽不真切。

他的世界隻剩下一句“我好喜歡你”,反複循環。

這樣昭然的表明心跡,對於謝澤而言是非常不易的。而且他還一直認為自己是個直男,害怕回應孟珩的情感。

可如果現在還不說,他害怕就沒有時間了。

剛才那個醫生在拐角接電話時被他聽到了,說什麽“車禍”“年輕男人”“出血骨折”“現在還清醒,但是很快就要不行了”“準備通知家屬”“救回來太難了”,他知道在說自己,可奇怪的是他竟然沒有什麽畏懼,隻是遺憾,遺憾自己有太多沒有完成的遺願清單。

可真當要在腦中一一羅列的時候,他又覺得沒有什麽是必須要做的事情,除了孟珩——孟珩。

他還沒和孟珩在一起玩夠呢。

如果他死在今天,一個月後的春賢路12號會有新的“謝澤”嗎?他覺得不會,孟珩是說過喜歡他的,喜歡不會那麽輕易的轉移...吧?

喜歡。孟珩會喜歡別人嗎?孟珩才二十八歲,他的餘生不可能隻在喜歡一個死人中度過,他一定會喜歡上一個新的人。

可為什麽會感到心痛?沉悶酸澀的痛已經壓過了斷骨的疼,讓他整個人難以呼吸。

他好想見到孟珩,抱一抱他。

告訴他——告訴他什麽呢?

按照偶像劇的橋段,他應該聲淚俱下地告訴孟珩自己喜歡他,從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歡他,雖然他要死了,但是下輩子投胎轉世,他一定還會繼續愛他。

謝澤在心裏打了個寒顫——不,不該是這樣。

他和孟珩隻是哥們兒......吧?

他是個直男,雖然孟珩漂亮又心善、牛逼又能幹,但那是個男人,跟自己一樣的男人。

就算是要死了,也不能這麽百無禁忌啊。

如果真的能在死前見到孟珩,就讓他好好生活,說自己會在地下保他平安吧。

他確實是這樣想的。

然而一切都隨著那個鎮定之中帶有慌亂的身影闖進來時瞬間土崩瓦解。

他的直男人設坍塌了。

不過無所謂了。

他大概擁有了此生最珍貴的寶貝,比什麽人設重要得多。

死都要死了,死前還不能直麵自己,豈不是做鬼都要被人看不起?

謝澤是忐忑的。

不過孟珩沒有讓他忐忑太久。

他親吻了他。

這次孟珩伸了舌頭。

口腔內壁上細小的創口被舔舐吮吸,酸麻痛癢的感覺占據大腦。

孟珩的吻並不激烈,在輕輕吮吸過後就淺淺退去,將主動權盡數交給謝澤。

謝澤的吻帶著急躁,先是在孟珩的唇瓣上啃咬一陣,然後帶著兩人的津液一同侵襲進口腔。

他很少接吻,就連高中隨大流早戀時也很少。

說不上來為什麽,隻是覺得這樣單純的舉動並不能讓人在情感上得到什麽快感。

至少在今天之前他是這樣認為的。

孟珩的舌頭溫溫軟軟的,和整個人的外表極其不搭,可謝澤就是喜歡這種反差,這種隻給他一個人看的反差。

這一吻持續了很久,分開的時候兩人都張開嘴微微喘息。

還不容孟珩問,謝澤自己先說話了,“我要死了孟珩,所有的密碼都記在手機備忘錄,手機密碼你知道。我死之後你就是春賢路的房東了,還有我的其他財產,你看著處理了吧。”

孟珩張了張嘴,問:“誰告訴你你要死了?”

謝澤無精打采地瞧他一眼,語氣低落道:“別瞞我了,那個醫生的話我都聽見了。而且...而且我吐了那麽多血,肯定是要死的。”

“我現在就是恨,我一個死了爹沒了——有媽跟沒有一樣的人,我無牽無掛,但我就是舍不得你,你說你玩車這麽多年都沒出事兒,怎麽我才玩沒兩年就要摔死了呢?我不是咒你出事兒啊,我就是委屈...”

“要是再早一點認識你就好了...”

孟珩聽明白了原委,偏抻著不告訴他真相,反而配合道:“早認識有什麽用,你還不是咬死自己是直男?”

聽他這麽說,謝澤又覺得鼻頭發酸,“對不起,我知道說什麽都太晚了,但是...等我死了,你可以找一個愛你的人,找個gay,純gay的那種,肯定沒人能拒絕你...”

“可我就想要你。”孟珩說。

要不是一遍遍告訴自己真男人流血不流淚,謝澤這會兒肯定已經抱著他猛哭了。

核磁室的門突然開了,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站在門口對著單子喊:“謝澤在嗎?謝澤?”

“這兒。”孟珩先一步答道。

醫生走出兩步確認情況,孟珩一一回答,最後道:“接診醫生說沒有大礙,CT沒看到腦內有出血,保險起見再照個核磁。”

那醫生也是見慣了各種急症的,漫不經心道:“沒大事兒,回家吃點兒帶營養的,年輕人長得快。”

那邊還在寒暄著,謝澤卻糊塗了。

聽他倆這意思,他是死不成了?

也對,他要是快死了孟珩還能氣定神閑地坐在那兒聽他告白?

他媽的,那他都幹了些什麽啊?!

孟珩以後得多瞧不起他啊?!

還沒等他接著抓狂,孟珩就回來攙他,“先去拍核磁,然後再去固定骨頭。”話說得正經,語氣中明明是忍著笑的。

謝澤氣不過,破罐破摔道:“你要是想笑就笑!”

孟珩倒是很靠譜,攙扶著他走得穩穩的,可是剛配合著醫生把他放到**,就再也忍不住笑意,他笑了一陣,回眸道:“我在外麵等你,寶貝兒。”

留下一臉震驚的醫生和從裏到外都社死的謝澤。

核磁檢查室的門即將徹底關閉的時候,孟珩不加掩飾的笑聲無所顧忌的飄進來。

謝澤覺得渾身上下更疼了,就連剛嚐過美人兒的舌頭也無法緩解。

他在檢查艙內閉上眼思緒亂飛,又忽然有些感激這次的事故。

他尚且不能很快地將身份轉換為孟珩的男朋友,可流氓腦袋卻不這麽想,滿腦子都是這段時間來迷人的孟珩,孟珩的手、孟珩的發、孟珩的胸膛和小臂。

不一樣了,從今天開始可以光明正大地看了。

不光能看,還能摸。

至於直男——經這麽一遭他算是明白了,生死麵前有什麽直不直的?隻要能抱得老婆的男人就是好男人!

更何況他剛看到孟珩的時候,明顯感受到這人魂都快沒了一半兒,別說朋友,就是他親媽也不見得這麽在意他,孟珩待他的心他看得明白,反正這幾個月他倆也跟小夫妻過日子沒啥區別了,幹脆出院就搬到一起去。

等檢查結束,他正要跟孟珩說這想法,卻見孟珩的眉頭又皺緊了,他問:“怎麽了?”

“骨頭CT出來了,鎖骨問題有些嚴重,這邊的醫院處理不好,轉院吧,我聯係了市區醫院骨科中心。”孟珩說話的時候還在手機上戳戳點點,看得出是正在聯係那邊。

謝澤也疼,斷骨的疼不可忽視,可到底是個大男人,又不想孟珩多擔心,就算疼得出虛汗也咬著槽牙不喊疼,但現下一聽轉院他是真害怕了。

從郊區到市區一路顛簸,就算是平躺也會疼得要命,他是真的有點受不住。

“止疼藥有沒有?”他問。

孟珩收起手機,彎下腰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堅持一下,這裏的技術固定不到位,鎖骨要長歪的。”他哪裏不知道謝澤疼呢?謝澤疼,他比謝澤還要疼。

剛才謝澤說他玩車這麽多年沒出過事故,他多想告訴他,他巴不得出事的是自己。

最終還是轉院了,孟珩把車停在醫院,和謝澤一起坐著120離開。

他在路上聯係好了骨科中心最權威的主任,確保他們可以順利入院就診。

謝澤疼得厲害,他隻在醫院吃了片止疼藥,現在隻不過是從尖銳的疼變成了酸脹的疼。

還是磨人,還是難受。

孟珩放下手機,拿著紙巾一遍遍給他拭去額頭和鬢邊的汗水。

“孟珩...”他咬牙喚道。

孟珩俯身遷就他,問道:“我在,怎麽了?”

“出院、嘶...”謝澤倒抽一口氣,“出院就、就住我家吧。”

“住。等你出院,住哪兒都行。”

謝澤現在也不在意車廂裏還有別人了,他原本也不是什麽要臉的人,繼續得寸進尺,“睡一張床。”

“睡。”

得到滿意回答的人重新閉上眼睛,他的精力已經算是好的,可疼痛連綿不絕,一點點侵蝕著意誌,以至於謝澤在後半程變得渾渾噩噩。

孟珩是擔心的,哪怕所有的檢查結果都顯示謝澤沒有大事,他還是攥了一路的手,下車鬆開掌心的時候都已經滿是汗水。

“小珩啊。”兩鬢斑白的醫生出來迎接他們,一旁的年輕醫生從救護團隊手中接過平車。

“趙爺爺。”孟珩彎了彎腰。

趙顯是他爺爺輩的朋友,在已經退休的年紀還得到返聘,可見能力之強。

這些年他不到必要時刻從不肯動用家裏的關係。想要分開,就要分得幹淨徹底,不能一邊享受著家世帶來的福利,一邊叫囂著渴望自由,但是今天,為了謝澤,他不得不破例。

謝澤才二十五歲,骨頭是要跟著人一輩子的,如果長不好不知道以後還要受多少罪。

趙顯安排他們重新拍了CT,又看著郊區醫院的CT安慰孟珩:“確實不嚴重,尤其是肋骨和指骨,固定之後慢慢長就行,至於鎖骨...先養著,後麵如果錯位再做手術吧。”

“這手術複雜嗎?”孟珩皺眉問。

“複雜談不上,但肯定要受苦。”趙顯說,“從傷處開刀,植入鋼板定位,一年之後再開刀,把鋼板取出來。”

見孟珩臉色實在難看,他寬慰道:“你也叮囑一下你朋友的家屬,讓他們盡量照顧著,這幾個月病人臥床別亂動,通過固定自己長好也不是沒可能的。”

表白表白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