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一神!”

下午五點多是小巷子煙火氣最重的時候,下班歸來的人們路過時總要帶點東西回家,不論是巷口的米糕攤還是巷尾的奶茶店,都是人聲鼎沸熱熱鬧鬧的。

謝澤再回頭一看美老板這家冷冷清清的冥店,瞬間覺得這人可憐極了。可又轉念一想,他要是生意紅火別人家就要倒黴了,唉,難呐。

火紅的晚霞伴隨著落日一起,盡職盡責地給歸家的人們展示出一副美麗的景象。天穹半邊變成了淺紫色,籠罩著巷子中許許多多的商鋪,可不知道為什麽,謝澤就是覺得它們把美老板的店鋪給落下了。

他不想吃晚飯,一腳油門踩下去,騎著他那輛紮眼的大哈雷疾馳而去,背影漸漸消失在天幕盡頭。

孟珩把人擠兌走之後也沒了困意,玩了兩把數獨就覺得沒意思,百無聊賴地刷著群消息,忽然看見一個叫“炎城摩友交流群之追求極限速度”的群在瘋狂@自己,點進去一看裏麵的人都是原來在郊區玩賽道的朋友。

他這兩年已經很少去拚速度比賽了,感覺整天畫畫把心畫靜了,覺得那些極限的東西總是讓人心燥焦慮。今天可能是被謝澤的大哈雷刺激到了,他竟然真的想再去摸一摸車把,享受一下風從耳畔飛過的感覺。

孟老板果斷拉掉總閘,拿起家門鑰匙回去騎車,想要趕上郊區夜賽第一場,早跑完早釋放早回家。

夜晚的郊區與白日相比完全不同,這裏再找不到半分殘破寂寥的孤影,反而被紙醉金迷和燈紅酒綠占據。彎道賽場被布置的極盡奢靡,數千盞燈光不要錢似的徹夜長明,發動機的轟鳴聲和年輕男女的尖叫聲帶動著比賽氣氛,這裏的每一個角落都能激發出無限的腎上腺素和荷爾蒙。

摩托賽車,這幾乎是每個男孩在蛻變成男人的過程中最難以割舍的東西,也是能輕易讓一個男人重返少年的最快捷徑。

極限壓彎,無限彎道,超車,飛速,漂移,每一個詞都讓人澎湃激越。

孟珩今天騎得是他曾被封神時的坐騎——紅黑色雅馬哈R1。

他當年年輕氣盛,腎上腺素飆上來完全不顧身體極限,一整晚連戰十一場,場場第一,於是那晚之後,炎城郊區賽車場多了一個神話,見過這位神話摘頭盔的人很少,所以大家給他起了一個外號,就叫“十一神”。

哪怕昔日的輝煌和風光在今天看來不過是年少的輕狂和中二,但不可否認的是那確實是一個少年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光之一。

今晚十一神要重新上場,哪怕隻是娛樂場也足以讓到場的所有人瘋狂躁動了。孟珩沒有提前打招呼,否則今天還不知道要被圍堵成什麽樣子,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講,今天在郊區賽場的人們都算是幸運兒,能夠再見一次神話飆車。

娛樂場的時間短,消耗體力低,但卻很適合炫技。在短短的十分鍾裏,偌大的比賽場上寂靜無聲,隻聽得見頂級摩托賽車的發動機轟鳴聲,以及控製摩托車的神。

離手、空翻、提手、壓彎、壓頭、甩尾、漂移,所有的特技被一遍遍展示,直到轟鳴聲徹底熄滅,場上忽然爆發出比轟鳴聲更震耳的掌聲,十一神伴隨著轟雜的叫好聲離場。

孟珩今天玩得很爽,一整天的黴運都隨著汽油的燃燒揮發在了賽道上,他現在隻想回家美美地泡個澡,然後早早休息。

“十一神!”

他聽見有人喊自己,自成名以後每次露麵都會有這樣的男孩女孩,他們想方設法地攔住他,博取他的注意,然後說一些什麽崇拜欣賞的話。

最開始的時候他的虛榮心還會得到滿足,可等到年紀再大一些就可以平靜對待了,甚至可以很掃興地勸這些少年少女們少玩極限、注意安全。

久而久之,大家都說十一神是個不好接近的人,隻要遠觀賽場上的他就行了,千萬不要湊近了去觸黴頭。

所以很久沒有被強行搭訕的孟珩頗為好奇地回頭,下一秒,他希望自己是個聾子。

“十一神!”謝澤呲著一口大牙笑,對著孟珩絮絮叨叨,“這是我第一次現場看你,太炫了!”

孟珩再三確定自己是頂著一個紫到發黑的頭盔,從外麵看不見裏頭半點,心稍稍放寬了些。

“我真的太崇拜你了!我們能不能加個微信啊?”

孟珩覺得自己剛才好不容易消散掉的鬱結之氣瞬間全部回來了,這人真他媽好樣的。

謝澤還在滔滔不絕:“你不想也沒事,我就是太激動了。我本來今天白天遇到了一個特別刁蠻的骨灰店老板,被他氣得飯都吃不下,所以才來這裏玩,沒想到還因禍——”

孟珩都沒給他把話說完的機會,直接一個漂亮的轉身右腿側踢就踹出去了。他這次穿著賽車鞋,沒敢用太大的力氣。可好巧不巧,兩次都踹在謝澤同一個位置,被踹的人這回倒是沒飛出一米遠,變成當場就捂肚子原地蹲下了。

孟珩出手才是真有分寸,篤定了謝澤不會有事,連電話都沒留就瀟灑轉身離去,隻留下短短一天內再次見證了大哥被踹的小飛在原地呆滯。

那晚之後和十一神一起再次名聲大噪的還有謝澤,主要是這些年沒聽說過十一神跟誰動手,所以這群人都猜是不是十一神對謝澤青眼有加,準備親自培養。

謝澤玩車三年了,是新起之秀中的佼佼者,他夠膽大也肯練習,已經有了一群粉絲,但相比於十一神還是差點意思。玩賽車的男孩子就是這樣,你比我厲害,那我就服你,甚至會因為慕強心理上趕著找你。

謝澤想破了腦袋也沒明白十一神為什麽會踹他一腳,確定自己沒有任何地方惹到這人後,十一神的偶像濾鏡瞬間碎了個徹底,他暗暗發誓下次再見到這人絕對要報仇,偶像也不能隨便打人啊。

不過這些馬上都被拋到九霄雲外了,因為謝澤在第二天的早上,見到了自己真正的私生子弟弟。

謝澤剛睡醒沒多久,開門的時候手裏還夾著煙,小飛隻見他慢慢垂下腦袋,直到下巴都快貼上胸口才停下。

謝澤不動聲色地掐了煙,怒罵小飛:“你他媽在跟我搞笑?”

小飛又把謝億嘉往前推推,笑道:“哥,這確實是你弟弟,謝叔親兒子。”

小飛趕著去上班,把人送到就走了,隻說孩子他姥姥馬上落地,到時候就過來接走他,不會給謝澤添麻煩。

謝澤看著不大點的小孩,問:“你多大?”

謝億嘉怯生生地看他一眼,小聲道:“七歲。”

所以他昨天到底是有多荒謬?會把一個看起來起碼大學畢業的漂亮老板當成他的私生子弟弟痛打一拳?這他媽陳小飛不靠譜的,從來沒跟他說老頭子的私生子是個剛斷奶的小屁孩啊!

接下來的時間裏,兄弟二人坐在沙發上麵麵相覷,直到半小時後謝億嘉的姥姥趕來才化解了尷尬。老太太一看就是扛得起事的,閨女女婿都因為交通事故意外去世,她一個人還能從異國他鄉飛回來安頓外孫,謝澤很佩服堅韌的人,說話也變得客氣。

小三是小三,小三媽是小三媽,不帶搞連坐的。

老太太說他們老兩口定居在澳洲,會辦好手續後把外孫帶走,甚至還叮囑謝澤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都可以找他,謝澤聽得感動壞了,畢恭畢敬送走了老太太和小弟弟。

孟珩也算是半個生意人,一般都是按時營業按時打烊,沒客人的時候就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碰巧幾天前一個意大利籍畫家給他發來郵件,說是很欣賞他往期的作品,希望可以邀請他參賽,要求倒是不高,但是私心希望他可以用最新的作品提交。

前陣子一直沒有靈感,今天卻覺得感覺到了,於是孟珩鎖好店門,拉上紗簾,找出素描本和黑炭筆,坐下去開始勾勾畫畫。

陽光透過淺灰色的紗簾映射進來,他很喜歡店裏的裝潢,隱蔽、私密,就像現在,從外麵看來這就是一個關門打烊的冥店,可裏麵的孟珩既可以不受打擾地創作,又可以看清楚外麵的街景。

他畫畫的時候專注又忘我,手機亙古不變地調成靜音,連飯都想不起來吃。

不知道畫了多久,孟珩活動著僵硬的肩膀,又抬手捏了捏頸椎,驀然看見一個熟悉的腦袋朝這邊走來。直覺告訴他謝澤一定是來找自己的,可是他今天畫畫很有手感,是一定不能被打擾的,確認一下鎖好了店門,孟老板又沉浸於創作的深海之中了。

謝澤確實是來找他的,一到門口發現鎖著門人不在,估摸著是去吃午飯了,幹脆到旁邊的小賣店買了瓶蜂蜜檸檬茶,倚在櫃台旁跟老板聊天,一聊就聊了半個多小時,見孟珩還不回來,他掏出手機給人發了條微信——

房東謝:【我在店門口,你什麽時候回來?】

石沉大海。

孟珩線稿勾了一半,再看時間已經五點多了,這才覺得自己饑腸轆轆。

他關了電腦拉掉總閘,收拾好東西準備覓食後直接回家。

一開門,就看見自己店門口蹲坐著兩個守門神獸。

陳小飛是下班路過,見他澤哥在人家店門口蹲著才過來問一嘴,等孟珩這麽一出來,瞬間發現二人氛圍不對。

“你一直在裏麵?!”謝澤問。

孟珩正在鎖門的手一頓,他餘光瞄到謝澤鐵黑的臉,僵硬地點頭。

“老子守了一下午的門,你他媽耍我玩是吧?”謝澤的長相本來就是偏痞帥那一掛的,現在心情不好,眉眼一壓低,壓迫感瞬間就展現出來了。

孟珩剛才還有點心虛,現在見他這麽理直氣壯,脾氣也跟著上來了,他扭過頭道:“這位…”

這位了半天也沒找到合適的詞,於是隻好說:“人,你又沒跟我約好,自己就來等了,跟我有什麽關係?”

陳小飛在聽見“這位人”的瞬間就笑噴了,怕被他澤哥打趕緊告辭,一邊往家跑還一邊笑。

謝澤咬著後槽牙說:“我給你發微信了。”

孟珩從善如流答:“靜音了,沒看見。”

他感覺謝澤還想說什麽,可是自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趕緊繞開他三兩步跨到街對麵的停車場,坐進銀灰色的雷克薩斯駕駛位,打火,疾馳而去。

隻給謝澤留下一地汽車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