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在出差】
孟珩讓司機停在巷子口,那裏有一家連鎖烤魚做得很合他胃口。他吃東西挑,很多熱門的烤魚店他都覺得有魚腥味,前兩天偶然在這家吃了一回,回去就惦記著第二次了。
鋪滿雙椒的烤魚被端上桌,襲來的香氣讓人胃口大增,孟珩輕聲道謝,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開動。
魚肚子沒一會兒就被挖空了,他又挑揀著吃了兩口隨鍋附贈的配菜,感覺飽了就不再動筷。剛要起身結賬手機就響了,一看是房東發來的消息,問他下午在不在店裏,說有點事情要談。
他“嘁”了一聲,暗道還能有什麽事,不就是昨天市場監察過來勒令他整改嗎?
他今年年初的時候去了趟米蘭,就把原來的壽衣店兌出去了,三個月前他從米蘭回國,就在春賢路重新租了一家店,隻不過當時轉租給他店鋪的是個二房東。
半個月前二房東的合同到期了,他就加了房東的微信,兩個人直接簽了線上合同,之後再也沒說過話。
昨天轄區市場監管部門來檢查,說他店裏是“營業住宿二合一”,要求必須把住宿物品全部搬離,關鍵是他又不是沒有家,而且誰會住在冥店裏啊?純粹找事。
手機又振動——
房東謝:【下午沒空晚上也行,事情挺著急的。】
孟珩摩挲著手機殼的邊緣思考怎麽回複,片刻後修長白皙的手指在屏幕上翻飛。
孟珩:【不好意思,我在出差。】
謝澤盯著剛收到的微信消息,心想自己這是遇上硬茬了,一個骨灰店老板出個屁的差,擺明了就是懶得搭理自己。
他在春賢路收租三年,前邊應付市場監察後邊對付糟心商鋪,這一套已經得心應手,於是謝房東發微信過去,說自己就不打擾了,讓老板出差回來再聯係。
轉過頭卻一腳油門轟過去,打算直接在店裏堵他個正著。
人是堵著了,隻不過是在店門口。
孟珩店門口配的是電子鎖,他正輸著密碼就聽見摩托炸街聲,老實說其實聲音不大,但是他對於摩托聲音很敏感,所以下意識想回頭看看。
這一回頭不要緊,正跟謝澤來了個對視。
謝澤戴著頭盔,他認不出來,可是他沒戴頭盔,再加上這麽惹眼的發型,謝澤離老遠就認出來了。
真他媽冤家路窄。
孟珩還懵著,就見一輛純黑哈雷X48在自己店前熄火,司機長腿邁下來,戴著個野馬頭盔倚靠在車旁看著自己。
明明看不見人臉,可他就覺得頭盔下麵的表情帶著挑釁。
說實話,這小子身材不錯,大長腿看著勁瘦有力,通過敞開的短款外套可以看見裏麵的貼身內搭,胸腹優越的肌肉線條被很好的勾勒出來。
起碼一米八五,孟珩想。
孟珩顧忌著禮貌,還沒有太過分地打量謝澤,謝澤就不同了,他仗著深色頭盔的遮擋明目張膽地審視著美老板。
美老板乍一看漂亮,仔細一看就是精致又漂亮。那個詞兒怎麽說的來著?精雕玉琢。
這人臉上一點瑕疵也沒有,修理規整的眉毛下是勾人的狐狸眼,高挺的鼻骨右翼有一顆淺淺的小痣,本來不太明顯的位置,卻因為皮膚太白被襯托出來。大概是剛才轉身得太倉促,有兩縷發絲掛在了淺粉色的唇邊,整個人顯得茫然又無害。
這哪兒他媽像個一抬腳就能把人踹飛一米的?
謝澤又覺得小腹被踹過的位置隱隱作痛。
“神經病吧。”孟珩嘟囔一句,他暗罵不知道哪兒來的變態一直盯著自己看,又想起上午的事,心想今天真是犯小人。
他扭頭輸入密碼,趕緊把大門打開,下一秒馬上閃身進去,又把大門重重關上。
謝澤見他關門趕緊往下摘頭盔,生怕晚一步就被徹底關外麵,摘完了護具又把車推到路邊上停好。
半晌,孟珩聽見外麵有敲門聲。他一開門,看見葬禮上打他的人站在門口。
他再看謝澤的一身打扮,明白了剛才門口的變態也是他。一想到這人因為被踹一腳就跟蹤他到店裏的變態行為,眼睛又上下掃視了幾回。
謝澤頂著灼人的目光躋身進來,對著他道:“我是房東。”
說罷還晃晃手機,生怕孟珩不信。
孟珩心裏想真是冤家路窄,表麵上管理好表情問:“有什麽事嗎?”
“你不是出差了嗎?”謝澤看著他意味不明地笑,接著又打開微信去找之前兩人的聊天記錄,帶著調笑念道,“我在,出差?”
念完,就等著看孟珩的尷尬和慌張。
他對付過太多這樣撒謊的老板,目的無非是躲房租或者躲檢查,以往被撞破後都是悻悻地帶著心虛道歉。
孟珩卻不同,他隻是抿了抿唇,然後說:“出差回來了,剛要告訴你。”
謝澤寸步不讓,“什麽時候回來的?上午不是還給我爸主持葬禮嗎?”
孟珩點點頭,回嘴道:“幹我們這行,主持葬禮就是出差。”
他明顯懶得應付謝澤,趕在他說話之前就想著快點堵上人的嘴,就搶先問:“你有什麽事?”
經他這麽一提醒謝澤才想起來自己的正事兒,腦子裏嗡的浮現出上午跟市場監察那邊信誓旦旦地保證讓商戶整改,可下一秒又出現美老板一腳把他踹翻後蹲在他身邊譏誚的笑。兩個畫麵交替更迭,他意識到這樣慫下去不是辦法,於是猛地一閉眼一睜眼。
“你能不能配合一下市場整改?”他問。
明明是他占理,而且來之前也想著態度強硬些,不知道為什麽一見麵就莫名其妙的軟了。
孟珩皺起眉,被他們這來來回回一套一套的規定整得心煩,他走到門口側邊的躺椅上坐下,隨手拿起一旁茶幾上的果汁,淺啜一口。
他狀似隨意地問道:“你覺得我這躺椅怎麽樣?”
謝澤有些捉摸不透他,歪著腦袋看了一眼那椅子,躺椅的弧度開得很大,通體漆黑,材質肉眼看不出來,不過應該很硬。用謝澤自己的話說就是,設計感十足但實用性拉垮——隻能誆騙到有錢的傻子。
有錢的傻子閱人無數,一眼就知道謝澤在腹誹,涼涼地斜著眼睛睨他一眼。
“有品位。”謝澤憋了半天就憋出這三個字。
孟珩的眉舒展開,他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再看謝澤的時候都覺得順眼不少,他胳膊肘撐起上半身,仰著下巴一臉驕矜。
他問謝澤:“你知道市場監察那邊讓我整改什麽吧?”
謝澤反問:“經營住宿二合一?”
孟珩點點頭,嘴角若有若無帶著嘲諷,想這房東一套一套的,業務還挺熟練,可緊接著又有點不高興,心煩自己攤上這麽個上綱上線的房東,還不知道以後一年要有多麻煩。
他說:“那你知道他們為什麽這麽說嗎?”
這個謝澤確實沒細問。
孟珩這麽一說完,就看見謝澤轉著眼睛左顧右盼,仿佛想從這不大的屋子裏找出什麽彈簧床電磁爐之類的,他翻了個白眼,屈指敲敲茶幾讓人停下亂瞟的眼神。
茶幾和躺椅是一體的,啞黑色桌麵上還停留著白皙修長的手指,謝澤把眼神從他手上移開,又對上了他的臉,愣頭愣腦地搖頭。
孟珩輕笑一聲,翹著二郎腿的腳在空中畫圈打晃,“就因為他們來的時候我在躺椅上。”
孟珩本來不是愛找茬的人,可是這邊的市場部門實在是太欺負人,那天三個穿著製服的人貿然闖進來,連門都沒敲。他當時正在躺椅上欣賞意大利一位畫家的最新畫稿,本來被人打擾心情就不好,結果他還沒說話,一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倒是先出聲了。
那人上來就說他什麽檢查不合格,原因是這躺椅能住人,所以懷疑他營業住宿二合一,這是嚴重違規的,當場就要沒收他的躺椅。
孟珩心想老子這些年又不是嚇大的,二話不說就問人要材料,沒收可以,沒收證物的證明呢?蓋得什麽章?你是幾大隊的誰?到時候怎麽找你?一通詰問下來把那人問得啞口無言,趕緊道歉說讓他自己處理,他們寬限兩天再來查。
事情到這裏他以為就算是解決了,誰想這群走後門的臨時工還真是握著雞毛當令箭,轉頭就去找房東的麻煩了。
其實這椅子他也不是非坐不可,如果房東上門勸的話他也願意配合配合,不讓人為難。可前提是——房東不是這個上來就給他一記直拳的二愣子。
既然招惹他之後又犯在他手上,那就別怪他欺負人了。
“這椅子我必須放在這。”孟珩說。
謝澤一忍再忍,最後還是沒忍住,“你要是不想自己搬我可以找人幫你搬。”
謝澤也是生氣了,他是沒問清楚就打了人,可是事後盡全力彌補了啊,他說去醫院這人不去,他道歉這人也不應,就連在山下被踹他都認了,就當是讓他報複回來。
可是這美老板怎麽這麽小心眼?還要沒完沒了地跟他過不去?真以為謝小霸王拿他沒辦法了?
“這椅子是意大利小眾設計品牌,純手工製作,算上排隊預定和海關清關,到手時間差不多半年吧。”孟珩摩挲著椅子的扶手,道,“價格倒是不貴,你這間店一年房租多少來著?”
謝澤被他說懵了,愣愣回答道:“...十二萬。”
“噢,那差不多是兩年零三個月的房租吧。”
謝澤咬牙道:“既然這樣,那能不能麻煩你,收好你昂貴的椅子。”
孟珩朝他一攤手,疑惑道:“憑什麽?我把自己的椅子放在自己的店裏,有什麽不可以?”
“他媽的你這是躺椅。市場管理那邊看見當然算二合一了,他們一直找老子麻煩你知不知道!”
孟珩瞪他一眼,繼續逗:“誰會住在沒有著力點的躺椅上?你腦子沒事兒吧?”
“你他媽...”
“總之,”孟珩打斷道,“我閑著的時候就喜歡躺在這把椅子上,它必須在這兒。市場管理那邊如果罰款,你的那份我也出了。”
孟珩看謝澤用力地深呼吸著,好像還想要說什麽。可是他今天已經累了,接下來的時間隻想好好聽著音樂小憩一番,況且這人大哈雷一開也不像是缺錢的樣子,搞什麽大下午的來找麻煩。
他轟人道:“趕緊走吧,我要打烊了。”
謝澤的聲音近乎咆哮,“現在才五點!”
“是啊,早九晚五八小時工作製,死神是外國人。”孟珩嫌他少見多怪,無語地給他解釋。
可惜謝澤並不能聽懂他話裏的含義,直白地問道:“什麽意思?”
“意思就是他們不允許加班,八小時一到死神就不會再來收人了,那我還開店幹嘛?”
謝澤覺得自己的三觀都在美老板這番話中崩塌重建了,他震驚道:“閻王他媽的總是中國人吧?!”
美老板手指一抬,指向前方,“閻王的業務前麵那條街的骨灰店老板會負責,他最喜歡夜間營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