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銀碗盛雪
◎我也是男人。◎
短短四個字,尚禧暖剛剛還皺著的心,瞬間舒展開來。
頭頂的手掌是溫熱的,帶著抹去盡數酸意的力量,也攪動起她臉頰羞意的緋紅。
她側眸仰視黎錫然,正與頷首盯著自己的他四目相對。
黎錫然的眼睛最好看,並非英倫人特有的碧眼。
而是似湖泊般的深湖,夾雜絲絲碧色。在陣陣吹拂少女平靜心湖,揚起層層漣漪具有春風的光。
那瞬間,她好似透過黎錫然溫柔的眸光,瞥見了愛意。
是不同於長輩的愛,是男女之情的愛。
並不似海水洶湧,卻如溪水潺潺。
但轉瞬間,又好像她的錯覺,唯有耳邊響起,“暖暖是給黎氏一線生機的人。區區禮物和陪伴,不算什麽。”
“我們暖暖就算是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也會想辦法,第二天送到華杉路。”
寵溺地神態,溫柔的語氣。
不止如此地偏愛,下一秒被歸功於那一線生機。
落日斜陽,穿透走廊的落地窗,將她的心跳一同籠罩進陰影。
像是在告誡她,那繽紛的少女濾鏡,就像灰姑娘的南瓜車,美人魚化作的泡沫。
她是對黎錫然很重要的人,卻不是很重要的愛人。
再沒人像他,一句話輕鬆帶來天堂和地獄。
可在陳韶怡的理解裏,那句話分明在說尚禧暖於黎錫然,並非隻是隔著尚遵這位恩師的外孫女。
而是他走投無路時,出現的神女,是他最最重要的並肩之人。
陳韶怡的唇角顫了顫,十分不自然地輕撫著白鵲思手臂,“錫然就是這樣,誰對他好,他就為誰掏心掏肺的。”
白鵲思眼底始終蘊著淺笑,像是沒看懂母子倆間這場風雲湧動。
目光隻忍不住地落在尚禧暖臉上,連語氣都透著豔羨,“早聽說尚小姐是整個滬上最幸福的姑娘,今天一見,果然不假。”
因為她隨口說一句玉蘭花好看,尚遵就將適宜滬上生長的全部品種都移進尚公館。
可以逼著孫子學不喜歡的金融,卻縱著外孫女國內外名校隨便挑,喜歡文學就邀請國內文豪們去家裏連續開一周的茶話會。
而一向以剛柔並濟,春風化雨著稱的黎錫然。
僅因為有人調侃尚禧暖一句嫁紈絝,第二天就奪了那人80%的商務訂單,到現在都持續賬務虧空。
她知道,那句送星贈月並非隻是哄尚禧暖的話。
尚禧暖不理解陳韶怡的話裏有話,也不理解白鵲思的羨慕。
隻強提著少女夢破碎的軀殼,選好家具,就連一向喜歡的Omakase,也第一次覺得蘸刺身的芥末醋好酸好辣。
回到家,她整個人往**一癱,價值一億的翡翠禮盒就隨意地撂在地毯上。
她無精打采地,盯著天花板吊頂。
連柔光都倍感刺眼,眼眶也逐漸通紅模糊。
是突然響起的電話鈴聲,將她淩亂的心暫且激活。
“姐妹!我再有半個月就畢業回國啦!”喬曦激動的聲音躍出聽筒,半晌沒聽到她回應,問道:“你怎麽了?”
她整理了下心情,將下午發生的事情告訴喬曦。
“白鵲思?”聽到這個名字,喬曦說道:“她是壹京白家的幺女,和我外公家是世交。”
白家做煙草、博•彩、娛•樂城生意。
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韶怡外婆從前最不喜歡她,嫌棄她是外麵女人生的孩子。當年讓她進門,僅是為了保全白家顏麵,才謊稱她和鵲洲舅舅是龍鳳胎。”
“除非韶怡外婆瘋了,才會撮合他倆。”
尚禧暖回憶著陳韶怡格外親昵的模樣,“沒有其他可能嗎?”
喬曦頓了頓,回道:“有。”
黎家老太爺育有兩子。
長子黎謙胤即喬曦外公,年輕時為了娶喜歡的女歌星,毅然放棄家業繼承權。
次子黎謙昀便被委以重任,娶了門當戶對的陳韶怡。
隻是兩人成婚五年,都求子不得。
經過查驗才發現陳韶怡輸卵管病變,無法生育。
黎謙昀也是滬上出了名的謙謙君子,為了不讓妻子備受指摘,瞞著全家說是自己不孕,將所有過錯都攬在自身。
成婚十年,夫妻和睦。
卻在第十年,黎謙昀一年一度到英國出差的途中突發車禍。
陳韶怡收到黎謙昀死訊的同時,得知他在英國留學時曾育有一子的消息。
車禍當天,是為了陪黎錫然過十歲生日。
結婚十年,她才明白,為何丈夫會每年固定在十二月到英國出差的原因。
婚姻童話,一夜間變成謊言童謠。
無兒無權的她,為了在黎氏站穩腳跟,領養了黎錫然。
“近年,舅舅掌管黎氏越來越成熟。很多新觀念都和韶怡外婆那一派的老股東發生衝撞。”
“所以我猜,撮合白鵲思,一是警告舅舅的出身,二是不希望有家室過盛的妻子成為舅舅的助力。比如,你這位尚家的千金大小姐。”
尚禧暖心裏更不是滋味了,“現在哪裏還有包辦婚姻,舅舅想娶誰,憑什麽要聽韶怡外婆的。”
“大小姐,我們這樣出身的孩子,婚姻本就講究門當戶對。”喬曦唏噓道:“就算韶怡外婆不反對,你覺得尚遵外公,就能答應?”
尚禧暖嗡著鼻子,“可現在問題在於,舅舅根本就不喜歡我。”
“他有明確說過不喜歡你嗎?”
“成年人之間,需要直白說不喜歡,才算不喜歡嗎?”
“別人或許是,但我舅舅絕對不是。”喬曦肯定道:“我舅舅從小就是那種謹慎刻板的人,一件事除非他覺得十拿九穩了,才會動手。在此之前,都持模棱兩可的態度。”
“再說了,他活了三十多年,身邊連個女人影子都沒有。成天最活躍的,除了你和我,勉強算上韶怡外婆。”
“我看,他就是想再養你幾年。”喬曦壓低聲音,調侃道:“不然你們這年齡和關係,也太禁忌了。他認識你的時候,你還沒高中畢業呢,但凡是個正常人,都要罵他老牛吃嫩草,還是恩師家的窩邊草。”
尚禧暖怏怏,“會不會是,嫩草惦記老牛。”
喬曦正在喝水,差點被嗆到,“嫩草大小姐,矜持點。這半個月不要去找他,晾晾他。”
“人隻有在感知到在意的人正在遠離自己時,才會察覺出心裏壓抑的濃濃愛意。”
尚禧暖接下來要把論文初稿寫出來,確實也沒時間再去每天纏著黎錫然。
“別想了,等我回國,組個局好好嗨一下放鬆放鬆。然後再分析如何拿下老牛同誌,好不好?”喬曦溫言哄道。
“好!你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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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尚禧暖的翹首以盼下,喬曦終於在半個月後畢業回國。
還沒登上飛機,她就已經先安排好聚會。
尚禧暖一早打扮好,站在國際航站樓等她。
好姐妹一見麵,尖叫聲差點掀翻機場頂棚。
兩人將行李往喬家派來的司機麵前一丟,直奔酒吧。
“哇哦,半年不見,這麽辣?”坐在車裏,喬曦才閑下來直勾勾盯著尚禧暖的黑色吊帶短裙,胸口起伏玲瓏有致。
尚禧暖在她麵前從不矯情,故意挺了挺胸脯,“這是我人生目前唯一清晰的線,露一下,說不定有利於尋找方向。”
說完,又看著喬曦穿戴嚴實的衝鋒衣,“別裝了,你裏麵是什麽?”
喬曦一解拉鏈,亮片吊帶搭配了條熱褲。
勾得人視線從天鵝頸蔓延至鎖骨,“這是對酒吧的尊重!”
兩個尊重酒吧的姑娘,自然也得到了酒吧的尊重。
飄帶禮花,炸裂的音樂,爆炫的燈球。
得知是喬曦的接風宴,尚禧暖和喻嘉樾、阮頌宜也來,滬上凡有關係的富二代幾乎聚齊。
“大小姐駕到,統統閃開!”江向琢作為酒吧老板,直接包場,正舉著話筒一手攬一人入場。
“江老板,快撒手。”阮頌宜曖昧地瞟了眼喻嘉樾,“我們喻少爺看著呢。小心明天喻市長就以老板騷擾客人查封你。”
“行了,阮仙女。你一分鍾撩紅十個男大學生的臉,阮大師知道嗎?”
他們幾個,是實打實從小一起長大的發小。
相處自然,說話也隨意。
喻嘉樾,人稱喻少爺。老爹是滬上市長,從小追在尚禧暖身後,堅定不移地純愛戰神。
阮頌宜則是知名國畫大師的女兒,滬美院校花。是個長相仙氣飄飄,說起話來出口成黃的姑娘。
江向琢家裏開了個製鋼公司,專做國家項目和國際項目。是個抬抬手就能掉錢的闊綽哥兒。
喬曦家則是全球知名的國際銀行,被幾人戲稱為銀行家千金。
喻嘉樾拉開江向琢的手,一如既往地縱使全場美女如雲,心中眼中也隻有尚禧暖一人。
“最近約你,怎麽都在忙?”喻嘉樾是典型的理工科校草長相,智性戀天選皮囊。又因為學了文學而多了幾分書卷氣,清雋得像塊溫文璞玉。
尚禧暖往沙發上一坐,“改論文唄。”
“我已經寫完了,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你寫完了!”這絕對是大小姐近半個月最亢奮的一句話,“如果要幫忙的話,我希望你幫我寫一份。”
她自然是開玩笑的,隻是最近聽了喬曦的話在晾黎錫然。
可最後發現,她不找他,那人就真的涼了。
情場,學業雙失意的大小姐,心情就沒一日是不煩悶的。
“周一,去圖書館幫你看,怎麽樣?”喻嘉樾問道。
拋卻喻嘉樾喜歡在她身邊,時不時送些小禮物外。
這麽多年,除了高三畢業向她告白,從未再做過讓她為難或是逾越的事。
一群朋友時有調侃,他也都是以保護她的名譽為第一位。
對比沉默的黎錫然,大小姐點頭答應了,“謝謝喻少爺,大恩大德,來世做牛做馬報答您。”
“呦!”喬曦端著酒過來,“一分鍾看不到,來世都約好了?”
喻嘉樾笑,“你周一不忙,一起來?”
“忙,我忙的很!”喬曦撞了撞他,“加油!”
看著適時離開,給兩人空間的喻嘉樾背影。尚禧暖瞪她一眼,“你到底哪派的?”
“我蛋黃派的。”喬曦舉杯,與她碰了一下,“喻少爺挺好的。家世、樣貌、人品,就連這麽多年對你的樣子,都實在沒得挑剔。”
“孩子挺真誠,給一次機會怎麽了?”
尚禧暖煩,決定借酒消愁,“我也挺真誠,某人怎麽不給我一次機會。”
喬曦歎氣,將她拉了起來,“你去站在喻嘉樾身邊,然後我拍個視頻發條朋友圈。”
“幹嗎?”
“某人不給機會,我們給某人一個台階。”
五分鍾後,喬曦微信傳來提示音。
兩人坐在喧鬧的角落,激動得差點叫出來。
“怎麽是我舅!”
黎逾湛,喬曦親舅:【在哪?】
喬曦不敢不回,隻給黎逾湛發了條酒吧定位,就蔫蔫刪了朋友圈。
“玩脫了,沒給某人台階。倒給我舅遞了個把柄,我可太命苦了!”
下一秒,喬曦手機又響起微信提示音。
“我哥!”
尚澹,尚禧暖親表哥:【在哪?】
喬曦依舊不敢不回,同樣發了條定位。
“難姐難妹,幹一杯!”尚禧暖欲哭無淚。
將近零點時,尚禧暖被那群富二代的煙嗆的實在受不了。
喬曦和喻嘉樾便攙著她從酒吧出來透氣。
深夜的城市,一半寂靜,一半喧囂。
夜風吹拂,才將尚禧暖臉上的燥醉消減些許。
剛還混沌的大腦,好像也清亮起來,指著前方道:“哥哥?舅舅?”
喬曦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然後便見齊排停著一輛邁巴赫和一輛賓利。
車前,是兩個身著筆挺商務西裝的男人,看樣子已經等了許久。
“舅。哥。”喬曦聲音顫抖道。
尚澹先邁步上前,從喻嘉樾手中接過尚禧暖。
“知道幾點了嗎?”尚澹平時就是個有幾分小嚴肅的人,麵部線條英朗的他,不笑時就更怖人了。是尚家裏,尚禧暖為數不多怕的人。
“你凶什麽凶嘛!”喝多的尚禧暖,也顧不得怕,直接推開尚澹的手。
自身難保的喬曦,獨自一人根本扶不住她。
於是兩人俱是腳下一軟,齊齊向前倒去。
醉了的人,無懼疼痛。
所以隻知道跌進了一個溫熱的懷抱,鼻息間縈繞著熟悉又安心的草藥香。
“喻嘉樾,我真是喝多了。”她環著黎錫然脖頸,咧著身子朝喻嘉樾說,“黎錫然居然抱著我。”
喻嘉樾和黎錫然幾乎同時去接尚禧暖,隻是黎錫然動作更快一些,直接將她整個人攬進懷裏,順勢打橫抱起,以免她再掙紮。
“暖暖,怎麽喝這麽多酒?”黎錫然看她的眼神還是那麽溫柔關切。
“黎錫然,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你喝多了,我們回家。”
喻嘉樾這時上前一步,攔在黎錫然麵前。
再看黎錫然,剛剛那雙溫柔的眼,已滿是戒備和幽冷。
未等喻嘉樾先開口,黎錫然先開門見山道:“這位小同學,你也快回家吧。不要讓家人擔心。”
不過簡單的一句關心話,卻高明地將喻嘉樾的立場撇清。
小同學,如何和家裏的長輩,分庭抗爭。
“喻嘉樾。”這時,尚禧暖突然又轉過頭,“我們周一見!”
吃了口黃連的人,這才揚起眉峰,直直盯著黎錫然,頗有挑釁意味的回道:“好!我們周一,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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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尚禧暖的不依不饒,本來接她回家的尚澹載著喬曦回家。
而她如願以償窩在黎錫然懷裏,卻也是一刻不消停。
就在她爬到黎錫然腿上,麵對麵坐下時,車中央的隔板被緩緩升起。
隔絕的狹窄車廂,尚禧暖身上的香味比酒味濃鬱。
她肆意抱著黎錫然脖頸,咫尺距離,甚至能感受到他灼熱的氣息撲灑在自己臉上。
難以呼吸時,他稍一頷首,氣息又落在她胸脯上。
黎錫然抵著襯衣衣領的喉結,莫名的,又幹又澀。
繾綣的夜色裏,他聲音發顫,能聽出他克製失敗的低喘。
“暖暖,別亂動。”
尚禧暖雙眼紅彤彤的,身上更是似酒精湧動的燒灼之感。
吊帶裙緊身勾勒身材,她開始呼吸不暢。
“勒。”她挺了挺胸脯,那如雪似酥般的妖嬈雪峰就在他眼前。
剛剛遮住大腿的裙擺,也抵在他西裝外套沿邊。
黎錫然耳朵都是紅的,視線無處安放地,隻能流連在她緋紅臉頰上。
他原本扶著她背脊,但大小姐偏是覺得不舒服。
拉著他手,一寸寸往下挪,直至掐著纖纖一握的腰肢。
明明昧昧的夜燈,她時而風情,時而乖覺。
那張紅潤泛著光的櫻唇,也在張張合合中,令他逐漸聽不到聲音。
“知道現在多晚了嗎?還喝這麽多酒,知道有多危險嗎?”
尚禧暖歪著頭,醉意下,她貪婪地看著他,“不是在你身邊了嗎?怎麽還會有危險。”
一聲輕歎,黎錫然想要將她的身子拉遠一點,“我也是男人。”
大小姐一雙眼眸像涉世未深的小狐狸,卻足夠撩人。
盯著他,一字一頓道:“你可以。”
黎錫然沒立即明白什麽意思,問道:“什麽可以?”
“有的事情,你可以。”她手指向下挪移,指在他胸口,隱晦又曖昧。
黎錫然長歎一口氣,無奈中都是寵溺,“暖暖,我也不可以。”
“我說你可以,就可以!”喝多的人,大腦內沒有邏輯,不依著在他腿上亂動,“你可以的事情很多,可是,你就是不。”
久久的,他像是妥協了般,又長歎一聲道:“那暖暖說說,我都可以些什麽?”
她終於是安靜下來,細嫩的小手捧住他臉頰。
這時車窗被打開一絲小縫,闖進來的幾縷微風撩起她的發絲。
帶著幾分撩撥的勾引,掃在黎錫然唇上。
伴著酥酥麻麻的觸覺,聽著她說道:“你可以喜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