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銀碗盛雪
◎暖暖的書房。◎
泛白的夢境。
昏暗車廂內,咫尺之間,她瞳眸映著黎錫然猩紅的眸。
夜晚的路燈,伴著風從窗子闖入,他眼神明明又暗暗,像是幽深的淵林。
深春初夏的天,她穿著單薄短裙。
在這狹小密閉的空間,兩人身體緊密貼合在一起,隨著她胸脯起伏,分不清是誰低沉的喘氣聲亂在這春夜裏。
這也成了她記憶裏為數不多的,黎錫然如此認真,不帶絲毫閃躲地看她。
從眼睛到鼻尖,再盯著她殷紅的唇,視線不移地久久流連打轉。
大約便是這寸寸注目,又借著酒精的催動,讓她突然想冒險一下。
甚至,想要回應他的注目。
於是,抱住他脖頸,湊近了唇...
是突如其來的天光乍泄,將她從纏綿的鼻息中揪出。
日光頃刻攀爬,電動窗簾的音軌攜帶著窗外爬牆薔薇颯颯作響。
春夜的夢,結束在立夏的晨。
尚禧暖雙目空洞,宿醉的身體,汗涔涔如剛從桑拿房撈出一般。
而綿延不絕的空虛感,拉扯著夢境裏未得到的答案,還有那個下一秒便實現的吻。
她怔怔盯著眼前的中式刺繡壁紙,意識剝離時,連夢境與現實的辨別不清。
隻記得她捧著黎錫然的臉問,可以喜歡自己嗎?
甚至連他的回答,在夢境裏都是無聲的。
至於那個吻...
冷亂,呆滯。
又無言的煩躁。
“聽到你說話了,還以為你醒了。”蕙姨先是將溫蜂蜜水端到她床頭,關切問,“頭疼嗎?”
“...”尚禧暖沉默著,似在和自己慪氣。
“暖暖,不是蕙姨嘮叨,你每天這樣作息混亂,對身體不好。”蕙姨邊收拾著她昨晚扯一地的衣服,“家裏運動房和各種球場都有,你多運動運動。”
“尚董現在就和你舅舅、舅媽,在後山打高爾夫呢。黎董也在。你去散散心,總這樣悶著,也不利於思考論文。”
任蕙姨如何嘮叨,她都像沒聽到般。
直到那句“黎董也在”,才像落花掉在湖麵,泛起漣漪。
“黎舅舅也在!”
蕙姨見她終於有了反應,應道:“昨晚黎董送你回來都淩晨三點了。尚董怕司機再開一個多小時車不安全,恰好今天周末,就留他們在家裏過夜,順便師徒倆也聚聚。”
聞言,尚禧暖從**跳下來,“好!我現在就去洗漱,陪外公打高爾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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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表現自己要陪尚遵打高爾夫,同時又想在黎錫然麵前漂漂亮亮。
尚禧暖穿了一身淺紫色運動裝,短款上衣搭配短裙,稍一抬手又能露出一截纖細腰肢。
青春活力的同時,又不失性感撩人。
她紮著高馬尾,戴了頂運動遮陽帽。
剛繞過家裏的博物館,就看到外公和黎錫然站在一起的身影。
“外公!”她高聲嬌俏,一出現就要獲取全場矚目。
尚遵彼此正和黎錫然打賭誰的球更遠,賭注是各自腕上的手表。
黎錫然打了個不錯的成績,現在輪到了老爺子。
尚禧暖這一嗓子,直接讓老爺子脫了杆。
“哎喲!真是小祖宗誒!”尚遵滿臉無奈的同時又滿是寵溺,下一秒她已經衝進他懷裏,“你是不是和錫然串通好的,賭定了我的手表?”
尚禧暖還不知道現場發生了什麽,隻略帶疑惑看向黎錫然。
他今天同樣穿了件短袖運動Polo衫,雙手撐著高爾夫球杆,露出了健壯的手臂肌肉線條。
衣袖末端,隱約可見一半鴉色羽翼紋身,末端還有兩條鮮紅的飄尾,像是刀疤,又像是紋身的圖案。
沒有刻意打理的發型,毛茸茸的在光暈下泛著微微的金色光散。
見她過來,摘下墨鏡。
垂眼看她的神情,還是熟悉的溫柔。
“外公!”她撒著嬌,“我可剛剛醒來,除非舅舅能跑我夢裏。”
說完,她頰側又突然一紅。
在她醒之前,那人確實在她夢裏,很是纏綿繾綣。
“大姑娘真是不害臊,日上三竿才醒來,也好意思說。”雖是責怪的話,但滿是寵溺地口氣。
“外公...我不是為了寫論文嘛。”她狡辯道。
“嗯!我還真是不知道,什麽論文需要去酒吧寫。”尚遵邊說,邊用手指戳了戳她鼻尖,一個灰印便落了下來,“昨天的論文度數應該也不低,都寫醉了。”
大小姐不免被教育一番,抬眸就看到黎錫然正斂著眸子笑她,“外公。您不能因為輸給舅舅一塊手表就遷怒我。”
拉人下水,大小姐最會了。
“不說我都忘了。”尚遵又看向黎錫然,“你就背著我慣她吧。等她去了英國讀書,我看你怎麽去收拾爛攤子。”
大小姐抱住尚遵手臂,一雙明眸靈動俏皮,“那看來,為了方便舅舅收拾我的爛攤子,我最好去壹京讀研。”
“錫然,你聽到了吧,以後她歸你管。”
黎錫然琢玉般的手撐在球杆上,腕上的運動手表束著虯結的血管。
“嗯?她不是一直歸我管嗎?”他看著她微微一笑,尚禧暖再次聽到了自己失序的心跳聲。
臨時起意的話題,誰也不當真。
但偏黎錫然一句話,足以輕而易舉地撩動她心潮澎湃。
“尚董,楊醫生到了。”尚遵每周都有身體檢查。
尚禧暖順勢接過尚遵的球杆,“外公快去吧,我再幫你把舅舅的手表贏回來。”
尚遵拿她一點辦法沒有,笑著摘下自己的手表塞到黎錫然手裏,“歸你了。”
看著外公離開,尚禧暖才又看向黎錫然,隻見他似有所思地注視著自己。
一些夢境的浮想聯翩,再次不合時宜地在她腦海中湧現。
大小姐臉頰發燙,用驕縱無理做掩飾,“你要贏我嗎?”
黎錫然笑聲很輕,連那句“不敢”也像羽毛般,輕輕搔動她的心。
然後便見他抬腕,將那塊黑曜石運動手表摘下遞到她手裏。
在她還看清他腕心那串英文紋身時,視線已被尚遵的手表遮住。
“你們兩個打不打?”坐在涼亭下的尚宸郗道:“不打的話,我陪你舅媽打一會兒。”
尚禧暖本來就不是來打高爾夫的,順勢將球杆遞給尚宸郗。
楚菱走過來時,先喂了她一口菠蘿蜜,“你表哥昨天送過曦曦,怎麽沒回來?”
她昨天喝得爛醉如泥,哪裏還記得喬曦這回事,“啊?我一會兒給哥哥打個電話。”
“算了,我打過了,沒人接。估計又在公司旁邊住下了。”楚菱邊說,“涼亭有給你晾好的燕窩,記得吃。”
尚禧暖坐在楚菱的位置,端著燕窩盅心不在焉地攪動。
“還沒醒酒嗎?”看她魂不守舍,黎錫然問道。
尚禧暖搖頭,她哪裏是沒醒酒。
她分明是在懊惱關鍵時刻斷片,現在連個問細節的人都沒有。
“舅舅。”她又不甘心,委婉道:“我昨天沒有亂說話,或者耍酒瘋吧?”
黎錫然頓了一下,眼底似穿雲過霧,“記得?”
這個反問,直接讓她啞口無言。
記得告白了,還要去吻他。可不記得是真實發生的,還是做了一場春日夢。
“就是因為不記得,才問的。”
“沒有。”黎錫然收回視線,端起玻璃杯喝了口水,“乖得很。”
得!
唯一當事人,也不說。
尚禧暖隻好繼續去攪自己的燕窩盅。
“論文還沒寫好?”
尚禧暖嘴角抽了抽,這絕對是和她斷片同等災難的事。
“還在檢查初稿的方向。”大小姐歎了口氣,“舅舅,你們金融專業,論文是不是更難?”
黎錫然一臉風輕雲淡,“我畢業之前就已經進入黎氏工作了,論文邊工作就寫好了,沒什麽難度。”
凡爾賽。
太凡爾賽了!
“喻嘉樾。就是我同學,他在電視台實習,論文也已經寫好了。”
“舅舅!”尚禧暖像是突然發現了新大陸,眼睛都在發光,“坐班工作是不是有利於寫論文呀!”
“有利於調整你的作息。”
“那你缺不缺秘書什麽的,我去體驗一下,試試能不能激發論文方麵的進度。”
黎錫然看著她,像是想看透她腦子裏都裝了些什麽奇奇怪怪的想法,“不缺。”
不出所料地回答,她哀怨的歎氣聲都隨即接了上去。
“不過你如果想體驗坐班,我可以在黎氏給你準備一間單獨的工位。”他大約是見不得她失落的神情,又說道:“或者,你不是一向喜歡我那間辦公室,給你分一半出來做書房也可以。”
這是意想不到的回答,尚禧暖隻愣神一秒,就驚喜地雀躍著點頭,“我要你的。”
“辦公室。”
那是心跳猛烈加速帶來的強勁酥麻電流,竊喜的浪潮更是將她整個籠罩。
“行。下午我就讓行政部去辦。”
“那你...周一準時報到吧。”
“好!”她果斷答應,然後又想到什麽,遲疑道:“周一嗎?”
“可是我和同學約好了,周一要去圖書館幫我看論文。”
黎錫然又端起水杯,仰頭喝一口,才說道:“沒事,你隨時過來就行。”
尚禧暖盯著他,久久地,又改口道:“舅舅,我周一準時到黎氏!”
黎錫然嘴角揚了揚,眉梢也有說不出的暢意,“好。”
-
周一。
黎氏集團的董事辦。
幾人透過百葉簾往裏看,尚禧暖坐在與空中花園一窗之隔的桌前,稀疏的花影灑在她頰側,美好靜謐。
感慨與唏噓聲此起彼伏,連帶整個黎氏內網都發起了激烈的討論。
【董事辦Jordan:小老板娘駕到!】
【行政部Lemon:怪不得老板昨天興師動眾地召集我們回去加班,原來是老板娘坐班查崗來了。】
【企劃部Bright:這個瓜保真嗎?】
【人事部Chloie:都坐老板眼前了,你說真不真!】
【企劃部Bright:誰還記得前天太後娘娘帶來的旗袍美人?】
【人事部Chloie:所以很明顯是老板娘知道了,來宣示主權了唄。】
【行政部Lemon:有道理!】
“董事長早!”不知是誰先叫了第一聲,隨後整個總裁辦,乃至內網都恢複了忙碌狀態。
窸窣的議論聲辦公室內聽不到,但黎錫然到來後的各式問候音,還是吸引了尚禧暖抬頭向門口處觀望。
這是她第一次以另一種身份坐在這裏,且接下來一段時間,日日都要和他共處一室。
甚至為了讓自己和那些高級白領更融合,她連夜準備了一衣櫃的職場風衣服。
辦公室門被陳緹推開的同時,她踩著細高跟,邊撫平一步裙褶皺,邊朝著黎錫然鞠了九十度深躬,“黎董早!”
黎錫然如她所想那般,愣了片刻。
眼底似有驚豔之意,打量她許久後才看向旁邊坐著的喻嘉樾。
“黎董。”她開口,雙手疊於小腹前,比陳緹還像董事長助理,“我不想破壞公司工作時間的規矩,但又提前和同學約好了今天修改論文,所以就擅自帶人來了。”
“我保證,就一上午!”
黎錫然神色辨不出喜怒,隻是平和地走到她書桌前。
捏了捏花瓶內插著的西府海棠,不用猜就知道是從空中花園折的。
他沒說話,是陳緹先開的口,客氣又委婉,“暖暖小姐,雖然這是黎董給您特批的書房,但畢竟是在董事長辦公室,會涉及很多工作相關,以後還是要多注意‘閑雜人等’的進出。”
“閑雜人等”差點嗆到,憋了個紅臉。
這時黎錫然才溫言笑道:“既然是暖暖的書房,那她就有一半的自由支配權。”
尚禧暖還沉浸在入駐黎氏董事辦的喜悅中,根本沒聽出這一場紅白臉,“那我下次再帶人來,提前和舅...黎董講。”
黎錫然眉梢肉眼可見地顫了顫,抬手將她戴在胸前的工牌理正,“好,就按照尚助理說得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