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沈不辭身為南靖東宮護衛,或許不是東陵國師的對手,但對付一個殺魚的還是綽綽有餘。趙眠一聲令下,一炷香後,李二就在回家的路上猝不及防地被套了麻袋,接著被帶到了趙眠房中。

趙眠坐在一堵山水屏風後,飲著剛沏好的清茶。這茶還是他們專門從南靖帶來的,名為“點春枝”,隻一盞就價值千金。

出門在外,衣食住行自然不能和東宮相比,但周懷讓和沈不辭還是在盡力維持太子殿下尊貴的生活。就說這點春枝,喉韻極佳,品之如沐春風,乃南靖上京獨有,尋常高門權貴家中都難尋到上品,最好的隻能在皇宮。

屋內茶香四溢,沁入肺腑,恍若春意無邊,歲月靜好——如果屏風外頭沒有那個在麻袋子嗚嗚掙紮的東西的話。

沈不辭道:“公子,人已帶到。”

趙眠問:“依你之見,此人身上可有功夫?”

殺魚的:“嗚嗚嗚嗚……”

沈不辭道:“沒有。”

趙眠又問:“是真的沒有,還是看起來沒有?”

沈不辭仔細回憶了一遍當時的情景。當他跟在李二身後,按照殿下的吩咐,故意弄出了一點動靜,等李二像正常人一樣回頭查看情況,他才出手。

他的動作不緊不慢,足夠給一個成年男子反抗的時間。李二也確實反抗了,隻是他空有力氣,無任何技巧可言,不像是身懷武藝之人。

沈不辭道:“應當是真沒有。”

殺魚的:“嗚嗚,嗚嗚嗚……!”

因為嘴裏塞了布條,殺魚的半天也嗚不出一個所以然來。趙眠被吵得心煩,抬手示意沈不辭撤去李二身上的麻袋和布條。

李二的嘴一重獲自由,便不管不顧地嚷嚷起來:“救命啊——殺人綁架了,快來人啊——”

趙眠不想和殺魚的說話,給周懷讓遞去眼神。

周懷讓走到李二身邊蹲下,令人不悅的魚腥味迎麵撲來。他盯著李二,盯了許久。李二被他盯得全身發麻,還不忘繼續試探求救:“救命?”

周懷讓是想從李二的臉上找到一點過人之處,可惜找了半天都沒找到。他歎了口氣,仰頭對壓製著李二的沈不辭道:“給我看看他的手。”

沈不辭抓著李二的胳膊,強行使其伸出手。

周懷讓瞪著雙眼,拿出幼時和殿下玩一起找茬時的專注,仔仔細細地在李二手腕上諦視觀察。隻見他眉頭鎖得越來越厲害,眼睛也離李二的手腕越來越近,卻依舊隻能看到一片黑皮。

周懷讓不肯輕言放棄:“老沈,我們挪到燈邊——我還不信了!”

屏風後頭傳來茶盞碰撞的聲音,周懷讓知道殿下快等得不耐煩了,眼睛睜得更大,眼眶酸得幾乎要流出淚。

在殿下的威壓和他的不懈努力下,他終於在李二的手腕上看到了一條和殿下手腕上一模一樣的紅線。

“找到了,真的有紅線。”周懷讓大喊,“公子,就是他了!”

屏風後頭沉寂了幾瞬,才響起一個情緒難辨的“嗯”字。

周懷讓問李二:“這位大哥,你是叫李二吧?”

李二連連搖頭:“我不是我不是,你們認錯人了。”

“你這反應就說明你是了。李二,我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別急,聽我慢慢說。”周懷讓好言好語道,“我們知道你被國師選中了,手腕上有紅線,體內有蠱毒,我家公子和你一樣……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李二恍然大悟:“哦,你們是來逼婚的。”

周懷讓有點懵:“逼啥?”

“我不要我不娶,我不娶我不要。”李二的情緒激動,要不是被沈不辭按著,他能蹦起來,“放我一馬吧求求了,隻要不成親,我什麽都願意做——”

周懷讓更懵了:“你不要?你不要你去清輝樓幹嘛。”

“去找你們退婚啊。”

沈不辭和周懷讓麵麵相覷。覷完後,周懷讓問:“你知道你的退婚對象是誰嗎?”

“是誰都不娶。”

周懷讓偷偷瞟了眼屏風,幾乎是用氣音說:“哪怕他是……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

“不娶,再美都比不上我的趙姑娘。”李二自言自語般地喋喋不休,“我為趙姑娘辛辛苦苦守了三十二年的處子之身,怎麽能因為中蠱就隨隨便便交出去,蒼天沒眼啊——”

周懷讓忍不住問:“趙姑娘是誰?”

“是隔壁賣豆腐的女兒,自小就和我訂了娃娃親。雖然她已經……”李二痛苦地閉上眼睛,“大哥你們放過我吧,強扭的瓜他不甜啊!”

周懷讓沒料到殺魚的這麽情深義重,提醒他:“你不嫁的話,如果找不到解藥,你是要死的哦。”

殺魚的睜開眼,大義凜然:“大丈夫寧死不屈,我李二寧死不娶。來,打死我。”

周懷讓都看呆了。是他的錯覺嗎,他怎麽覺得對於被迫綁上紅線這件事,李二比他家殿下還要屈辱?

“如果你們非要逼婚,我現在就死給你們看。”李二左顧右看,儼然是豁出去了,“我撞牆頭,掛橫梁,我用鐵鍋把自己燉死。”

周懷讓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繞回屏風後麵,打量著殿下的神色:“殿下,您看……”

太子殿下偏愛淺淡橙黃一類的顏色,今日亦是一身鬆花色,如鬆花落金粉,襯得他的容顏貴若岫玉,耀及明珠。

此時,被眾星捧月的殿下似有些怔愣,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可思議和一絲不敢相信:“他……是在嫌棄我嗎?”

周懷讓撓撓頭:“這……”

周懷讓作為聖上欽點的“太子之友”,自認在同輩之中,沒有人比他更了解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生而尊貴,又生得如此容貌,即使不以身份示人,也能引得無數男女心生愛慕。從來隻有殿下嫌棄旁人,哪裏輪得到旁人來嫌棄殿下。

就說紅線之事,對殿下來說當然是實打實的屈辱,但對李二來說,這難道不應該是天上掉美人的大喜事嗎。

“公子息怒。”周懷讓悄聲道,“殺魚的這不是還沒見過您嘛,等他有幸目睹公子的真容,他定然……”

趙眠看周懷讓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傻子:“我們都還沒摸清他的底細,我還給他目睹真容,我蠢嗎。”

他站起身,走到屏風前。李二也發現了屏風後的動靜,兩人隔著屏風對望,趙眠隻看到了黑色的一大片。他本想居高臨下地俯視對方,卻發現殺魚的竟然足足比他高了半個腦袋。

李二看著屏風後頭模糊的人影,又低下頭,從屏風的縫隙中看到了一雙金色長靴。

他問:“你就是……‘公子’?”

“是我。”

李二愣了愣,嘀嘀咕咕地強調:“聲音好聽也沒用。”

趙眠冷聲道:“我都還沒嫌棄你,你還先嫌棄上了。怎麽,和我一起綁紅線,你很委屈?”

李二如實相告:“你要這麽問我,那我還是有點委屈的。”

趙眠正欲發作,又聽見李二說:“但我也想問問你,你嫌棄我嗎?”

“你說呢。”趙眠向前一步,真心實意,發自肺腑地說,“我都快嫌棄死了。”

李二大鬆一口氣:“那我是不是不用娶你了?”

趙眠聽著這話更是來氣,這話是一個殺魚的可以對他說的?但他轉念一想,自己是什麽身份,完全沒必要和這種人一般見識。

前提是,此人真的隻是個殺魚的。

趙眠道:“我不會逼你與我成婚。”

逃過一劫的驚喜來得太突然,李二都不敢相信:“真的?”

趙眠道:“君子一言。”

李二感動得對著屏風連聲道謝:“公子您真是大好人,將來一定能長命百歲,子孫滿堂。”他看看沈不辭,又看看周懷讓,“你們也是。”

周懷讓嘴角抽了抽:“謝謝啊。”

“你可以走了。”趙眠冷肅地道,“回去等死罷。”

李二的視線再次回到屏風上,為難道:“我雖然不怕死,但其實還是不想死的。你肯定也不想死吧?”

趙眠沒有理他,靜靜地看黑皮魚販還想耍什麽花招。

李二似乎是當他默認了:“看來,我們已經達成共識了?”

趙眠挑眉:“共識?”

如此情況下,李二居然還笑了一聲:“就是不吵架了,一同去國師那搶解藥啊。”

這一笑,讓趙眠突然覺得哪裏不太對。

搶?此人當真是東陵人麽。

如今的東陵皇帝不過是個傀儡,太後才是把持朝政的那個。國師則是太後的同門師弟,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來形容絲毫不為過。

東陵太後對他這個師弟甚是縱容,隻要師弟不做出什麽能讓東陵亡國的事都由著他去,偏偏東陵國師又是一個難以捉摸的陰狠人物。東陵的老百姓都知道違背國師的意願會是什麽下場,輕則自己生不如死,重則連累一家滅族。

李二若是土生土長的東陵人,光是聽到“國師”二字就該心生敬畏,如何還敢同他對著幹。

“不成婚除了等死隻有去找解藥這一條路,我們沒有其他的選擇。”李二似乎是猜到了趙眠心中所想,道:“反正我孤寡老光棍一個,家裏人早死光了,我怕個屁。”

趙眠哂道:“如果要找解藥,我們靠自己找即可,帶著你有什麽用。你很厲害嗎?”

李二想了想,問:“你喜歡吃魚嗎?”

可惡,他還挺喜歡吃的。

趙眠道:“那你現在就給我殺條魚。若你殺得好,我可以考慮帶上你。”

李二信心十足:“成,上魚。”

趙眠道:“你套著麻袋殺。”

李二:“我套著什麽殺?”

趙眠笑了聲:“熟能生巧。你殺了十年的魚,難道還做不到眼盲心不盲麽。”

“這……”李二一臉為難,“我試試,試試。”

不多時,周懷讓準備好了殺魚炫技所需的魚,砧板和菜刀。

李二被推到桌前,頭上依舊套著麻袋。他抄起菜刀,花裏胡哨地在手裏打了個轉,笑道:“手感不錯。”

隻見殺魚的深吸一口氣,將還在活蹦亂跳的魚握於手中,用刀柄咚地敲暈,緊接著去魚鱗,劃開魚肚挖內髒——整個過程一氣嗬成,甚是嫻熟。

事畢,李二期待地問:“如何,我殺得好嗎?”

周懷讓在趙眠耳旁小聲道:“公子,他好像真的是個殺魚的啊。”

趙眠沉默片刻,命令沈不辭:“把他帶下去。”

“嗯?這又要帶我去哪,你們到底要不要帶我一起去找解藥,”李二一邊被拖走,一邊不甘地大吆小喝,“好歹給個準話啊——”

“記得帶他去洗個澡。”趙眠嫌棄地皺皺鼻子,“他好臭。”

李二:“……”

殺魚的被帶走後,周懷讓問:“殿下,您之前不是說問不出來就要嚴刑拷打嗎,怎麽不打啊?”

“不急。殺魚的倘若真的另有身份,遲早會露出馬腳。”趙眠話音一頓,又道:“再說,父皇討厭嚴刑拷打的行為。”

周懷讓笑道:“殿下果然還是不想做陛下不喜歡的事情啊。”

最近意料之外的事情一樁接著一樁,勞心費力。趙眠略顯疲憊地按了按眉心,問:“白榆那邊可有消息。”

沈不辭道:“白神醫已經得知殿下中蠱之事,她建議殿下動身前往東陵京都,因為配製解藥所需的奇珍異草隻有在萬華夢的府邸——南宮能找到。她也會提前趕到京都恭候殿下。”

趙眠心情好了一些:“如此說來,她還是有辦法解蠱的,沒在東宮吃白飯。”說著,還瞥了沈不辭一眼。

沈不辭:“……”

趙眠道:“收拾一下,明日啟程罷。”

周懷讓問:“殿下,我們要帶上李二嗎?”

趙眠沒有猶豫:“要。出城之前,你們再詳細查一查這個李二。”

方才他步步緊逼試探,殺魚的看似被動,一直在胡言亂語,實則目的明確,不亢不卑,簡直像是有備而來。

一個普通的魚販能做到這種程度?他若是信了,他都不配姓趙。

作者有話要說:

李二:我不會接受任何人的逼婚,哪怕他是大美人。

周懷讓:哪怕他是眠眠。

李二:眠眠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