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廢棄的教堂矗立在鋼鐵編織的天空底下,玻璃彩窗映出霧蒙蒙的陽光。紮克斯說有一個人無論如何都想見她一麵,推開教堂的拱門時,蹲在祭壇前的少女站起身,轉頭朝兩人望來。
說實話,她和愛麗絲並不是很熟。就算是五年前,兩人也隻是簡短地見過幾麵,遠遠稱不上關係親密。
所以當少女忽然朝她跑來,張開雙臂抱住她,仿佛兩人是多年未見的摯友,她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站在原地一時都忘了該如何反應。
愛麗絲的身上染著溫暖的味道,仿佛曬過太陽的鮮花,讓人感覺既懷念又親切。
“謝謝。”
她回過神。
在耳邊響起的聲音,比她想象中的更加溫柔,也更加鄭重。
在她大腦當機的期間,紮克斯及時出麵解圍。
“我呢?”他誇張地說,“我就沒份嗎?”
聞言,愛麗絲鬆開手,用那雙漂亮的翠綠色眼睛瞥了他一眼,
“沒有。”
柔軟的嘴角弧度微彎,她頓了頓,抱起手臂:“但看在你把客人帶來了的份上,我可以稍微考慮一下。”
“隻是稍微考慮一下?真嚴格。”
“沒辦法,誰讓你一點也不守時。”
愛麗絲豎起手指:“五年,你居然讓我等了五年。”
“如果你這麽說的話……”紮克斯抓抓頭發,表情無奈,“好像確實讓人沒法反駁。”
“那當然,因為我說的是事實。”
愛麗絲轉過身,腳步輕快地朝花圃走去。待少女再次回到她麵前時,手裏已經多出了一束金色的百合花。
“這個,”愛麗絲笑著說,“是謝禮。”
柔軟的陽光從教堂屋頂的缺口灑落,金色的花瓣盈著露珠般的微光。麵前的少女含著笑意,說出接下來的話時,翠綠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花語是「重逢」。”
動作微頓,她看向愛麗絲。
少女神情無異,雙眸清澈見底,仿佛剛才特意放輕的聲音隻是她的錯覺,愛麗絲的語氣再次變得明快:“不錯的花語,對吧?”
說著,少女將花束往她懷裏一塞:“好了,既然人都已經到齊了,今晚總算可以好好慶祝一下。”
她捧著那束花,總覺得一切發生的節奏過快:“……慶祝?”
“沒錯,慶祝。”愛麗絲說,“缺席是絕對不行的哦。”
她還沒開口,少女已經笑眯眯地再次強調:“缺、席、絕、對、不、行、哦。”
“……”
她看向紮克斯,紮克斯攤開手,朝她露出愛莫能助的表情。
“……”
確定了,兩人是一夥的。
紮克斯:“就當是幫個忙。”
“我還以為你打算報恩?”
“什麽?你願意讓我報答恩情嗎?太好了!我可以明天就上崗……”
幾個小時後,她麵無表情地坐在燈光繚亂的娛樂場所裏,意識到她好像低估了今晚的「慶祝」是什麽。
周圍的音樂震耳欲聾,地板仿佛在隨著人群的舞步搖晃震動。娛樂場所的老板據說是紮克斯的熟人,裝修之後重新開張,特別需要人幫忙暖場。
不遠處的吧台後,擦著玻璃杯的老板察覺到她的視線,朝她露出親切而滿含鼓勵的笑容。
紮克斯當時不知道和對方說了什麽,無非是我的朋友很害羞,性格比較內向,請你多多關照之類的客套話,同時轉頭和她保證這個娛樂場所絕對安全,不搞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唯一的缺點大概是環境比較嘈雜。
“……”
在貧民窟待了僅僅兩周,紮克斯的人際關係網已經火速遍地開花。
光線昏暗的環境裏,和她一起困在卡座裏的還有同樣麵無表情的克勞德·斯特萊夫。她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在,他也不知道她在這裏做什麽。但他們都不想加入舞池,也拒絕離開卡座一步。
彩燈光影旋轉,地麵和牆壁仿佛在一起震動,兩人在寂靜中麵麵相覷,都在對方的臉上看到了相同的冷漠。
“你也是被抓過來的?”
“你也是被抓過來的。”
說完這句話後,兩人再次陷入沉默。
端著酒杯的人影三三兩兩地從旁路過,經過兩人所在的卡座時都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腳步。不論舞池那邊傳來的歡呼如何震耳欲聾,隻有這邊的氣氛冷酷得如同極地冰川,沉重得如同大型裁員現場。
隨著熱烈的氣氛推向頂點,光影繚亂的酒吧地下室如同經曆地震,地麵隨著音樂的節奏不斷顛簸,幾乎能將人震離原本的位置。
兩人麵無表情,任周圍的環境隨著音樂震動。
杯子裏的冰塊差不多融化了。她看向克勞德放在身邊的武器。被安吉爾傳給紮克斯,然後又被紮克斯傳給克勞德的重劍,大概是具有非凡的意義,每一任主人都會珍之又重地帶在身邊。
“你居然把武器帶來了。”
克勞德:“好過你帶來的態度。”
嘴巴還挺毒。
她感到自己的嘴角好像微微彎了一下,對麵的人也一樣,但那點微不可察的笑意很快就被克勞德藏了起來。
“上次,”克勞德頓了頓,“忘了和你道謝。”
“沒事。”
說完,大概是覺得回複太簡短,她補充:“我不介意。”
克勞德點了點頭。
氣氛再次沉默下來,愛麗絲和紮克斯回到卡座,看見的就是兩人在沉默中各自盯著麵前的杯子的模樣。
“……你們,該不會一直坐在這裏吧?”紮克斯十分不可思議。
愛麗絲欲言又止:“……你們有說過話嗎?”
“已經說過了。”克勞德抱著手臂,言簡意賅地開口。
看起來好像很酷很高冷的樣子,實際上不擅長社交的感覺已經要溢出來了。
她的表情沒有變化,沒有動,因為她也半斤八兩。
“……”
紮克斯:“不行了,我忍不下去了。”
愛麗絲:“我已經忍不下去了。”
兩人一手一個,將她和克勞德從卡座裏揪了出來。被紮克斯夾著往舞廳那邊走時,克勞德堅不可摧的高冷麵具似乎出現了一絲裂縫,可惜蒂法不在,因為第七天堂的工作,她今晚沒法抽身,自然沒法將克勞德從紮克斯的魔爪裏拯救出來。
她的情況也沒好到哪裏去,根本沒時間同情克勞德的遭遇。愛麗絲笑眯眯地將她帶到吧台前,還在擦玻璃杯的老板眨了一下眼睛,表情和藹地開口:
“今晚還沒遇到心儀的男士嗎?”
她冷靜地說:“我不感興趣。”
她已經栽過一回跟頭了,沒道理在同一個坑裏再摔一次。
老板點點頭,見多識廣地說:“那美麗的女士呢?”
“……”
“……?”
愛麗絲:“如果上一段感情不太順利,新的邂逅能幫人盡快走出來。”
她轉頭看向愛麗絲,愛麗絲的臉上依然帶著笑意,眼神卻似乎含著關切。
她看了對方許久。
棕發綠眸的少女就和那個教堂的存在本身一般,如同廢墟中開出的一朵花,充滿不可思議。
“靈魂和身體並不匹配的人很罕見。”愛麗絲的聲音很輕,輕到隻有她們兩人能夠聽見,卻神奇地穿透了嘈雜喧嚷的環境,清晰地在她耳中響起。
“這樣的人,我隻遇見過兩次。”
愛麗絲斂起笑意,嘴唇輕抿。
“你真的沒事嗎?”
少女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這確實不是適合談話的環境。她別開目光,聲音平靜地結束這個話題:“我很好。”
深夜時分,貧民窟的街道大抵都陷入沉睡,隻有霓虹燈尚未熄滅,接觸不良的電路在黑暗中微微一閃,如同打火機中跳出的星火。
離開地下室時,她在酒吧的入口處不期然見到了戴著頭盔的身影。
如今她的感官不再如以前那般敏銳,無法輕易察覺他人的氣息,無法在黑暗中清晰視物,走夜路如果不注意的話甚至有摔倒的危險,和普通人基本沒有差別。
坎賽爾似乎已經等她很久了,靠在門邊的身影離開牆壁,朝她走來。
“我想過了,”他說,“有些事情我果然還是需要搞清楚,你……”
地下室的門忽然打開,震動的樂聲短暫溢出,又再次被合攏的門扉隔絕在內,紮克斯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台階,似乎是出來找她的,但在看到坎賽爾的那一刻,兩人同時停在了原地。
燈光昏黃的夜色寂然無聲,酒吧上方的霓虹招牌危險地閃了閃,坎賽爾率先回過神。他驟然上前一步,揪住紮克斯的衣領將一聲不吭消失了五年的人按到牆上,後者的脊背和牆壁相撞發出一聲不小的悶響。
“……紮克斯?”許久後,坎賽爾不可置信地擠出聲音,聲音很低。
兩人用普通人聽不見的音量說了些什麽,坎賽爾始終沒有鬆開揪住紮克斯衣領的手。
談話結束時,紮克斯的臉上沒有笑容。
坎賽爾後退一步,紮克斯仍然背靠牆壁。他似乎想說什麽,嘴唇動了動,最後卻隻是說了一句:“抱歉。”
“……不是你的錯。”
坎賽爾深吸一口氣,情緒似乎也不太穩定。他轉過頭,仿佛想掩飾什麽。好半晌,他才再次開口:“至少你還活著。”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黑暗的夜色再次合攏,集結的飛蟲圍繞著昏暗的燈光,斜斜的影子在地麵上被拖得很長,靠在牆邊的身影坐了下來,手臂搭在膝蓋上,似乎在望著頭頂上方的鋼鐵圓盤出神。
她很少見到紮克斯這幅模樣。他在她的印象裏總是神采飛揚,熱情開朗。幹勁十足的少年仿佛不會被任何困難打倒,第一次見麵時,他說他的夢想是成為英雄,當時那個眼神都閃閃發亮的笑容依然留在她的腦海裏。
她恍然發現那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
不遠處的小巷裏,有人好像踢到了什麽東西,咕嚕咕嚕滾動的聲音撞到牆上,回響漸漸微弱下去。
“……我有一個朋友。”紮克斯毫無預兆地開口。他依然看著上方,仿佛在透過圓盤看著遙遠的天空。
她沒吭聲,紮克斯也並不介意,他好像隻是心血**,忽然想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霓虹燈招牌在黑夜裏靜靜閃爍,貧民窟的街道說不上整潔,到處都堆積著雜物,但深夜時分沒有人會在意這些。
他說的都是她知道的事,其中省去了很多尼布爾海姆事件的細節。
“那個時候……”紮克斯停頓片刻,“我沒能救她。”
他安靜了很久,才繼續說:
“連她最後拜托我的事,我都沒能辦到。”
兩人一起看著街對麵的霓虹招牌,心照不宣地避免注意他此時的表情。
大概是覺得話題沉重,紮克斯沉默半晌,笑了一下:“是不是聽起來有點沒用?”
她沒有移開目光,依然看著對麵。
“我倒覺得她很感謝你。”
紮克斯好像怔了怔。他抬起頭。
“……為什麽?”
“因為你尊重了她最後的願望。”
那個時候,至少有一個人實現了和她的約定。
「你不要總想著什麽都一個人扛。朋友的作用就是分擔煩惱,懂了嗎?」
……
「和我一起逃亡吧。」
離開神羅,去過普通人的生活。
……
因為最後的最後,至少有一個人。
“比起自己的想法,選擇了對方重視的東西。”
她說:“那樣就足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
薩菲羅斯出場倒數。
因為他出場後就沒有日常了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