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橋墩

樓下的喧鬧聲越來越大,驚恐到渾身無力的我才意識到自己無論如何都應該離開這個房間。

隻是不想來什麽就偏偏會來什麽,正當我下意識地拿著那些手稿,一臉慌張地離開女巫的房間時,老蘇珊恰好匆匆忙忙地上了樓,她驚訝的視線一時間與我的相對。

現在想來,當時的我應該連忙叫住老蘇珊,大大方方地說出我的恐懼,表現出案發人應有的神態。

可是一方麵我太害怕了,一方麵知道了太多真相的我隻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這便顯得我像是落荒而逃了一般。

回到房間的我後來才想明白這個道理,害怕被誤會是罪魁禍首的我忽然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

但這比不上那種未知的、不可名狀的恐懼。

我忽得一下從地上站了起來,而後我神經質地開始打理我的衣物、我所有的行李。

無論如何,我都得離開這裏。

那個“男人”一定是盯上我了,如果我不離開,那下一個死的就一定是我!

因為貧窮,我從兒時養成的嬌氣早已被生活打磨得消失殆盡,因而我的行李極其簡單,隻是匆忙收拾出了一個小行囊。

我完全不想在意其他人是怎麽想的,即便有人覺得是我殺死了女巫,我也要逃離這裏。

於是,我做了我人生中最錯誤的一件事情。

我拎著我的行李,匆匆地跑離了這家酒館。

……

依舊是陰雨連綿,我喘著粗氣走在狹小泥濘的小巷中,每走一步都能濺起點點的泥水,路上的人用一種麻木的、漠不關心的眼神看著我,好像我已經與死人無異。

我努力地用我凶狠的目光瞪視過去,試圖證明我還活著,我和這些可悲的人不一樣。

隻是目光在觸及到對方身上,一道猝不及防的幽藍閃電從天空中劈下,我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再度睜開雙眸,昏暗光線中的人影好像忽然變化了,那個被包裹在黑暗之中的老漢變化身型。

裹在黑色長袍裏的高大削瘦的男人此時正淺笑著看著我,仿佛我是一件很有意思的玩具,又仿佛“他”對我有所圖謀。

我瘋了一般地朝“他”大喊大叫,用盡了我這輩子說過最髒的髒話,然後加快步伐,背著我的行李,跑著離開這條小巷。

這個世界一定是瘋了,而我或許也離瘋不遠。

*

我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一個像我一樣貧窮的人究竟能逃到什麽地方去。

阿卡姆好久沒有出現過一場陰天、更別說是晴天了,而自從離開酒館之後我就像是被詛咒了一樣,倒黴透頂。

首先,我在報紙上看到有記者專門講述這個古怪的案件,顯然對方把這作為是極端信仰案件來報道了。

“一位可憐的老婦人從窗戶跌落,死狀淒慘可怖,警方本來推測這是一件意外,可是根據證人的證言,樓上的一位住戶在老婦死後匆匆離開了死者所在的房間,而後又迅速離開,非常可疑。”

“而在調查這位嫌疑人所住的閣樓之後,警探發現住戶牆麵上畫有大量用血液繪製的詭異文字和圖形,漆黑的房間裏點著幽暗的紫色燭火,疑似具有瘋狂的異教信仰,具有非常重大的嫌疑。”

看到這份報道之後,我開始慌了,因為我確信我絕沒有什麽極端的信仰,那也一定不是我的房間。

可是報紙上展示出來的畫像,與我足有七八成相似!

其次,為了逃離那個“男人”和警方的追捕,我隻能躲在泥濘黑暗、甚至沒人會多看一眼的橋洞下,連續的日子裏我餓得眼冒金星,又或許我的行李能隱約窺見我家族過去的榮光,不到一天我就被這裏的人搶了。

要不是我死死地握著防身的小刀,或許我可能會遭遇到淪落到更可怕的境地。

可是,寒冷、肮髒、惡臭和絕望,又好到哪裏去呢了?

我的衣服全都濕透了,徹骨的寒意讓我忍不住瑟瑟發抖、牙齒打顫。

抬起手摸摸我的額頭,我甚至能感覺到它的滾燙,仿佛在冰火兩重天一般折磨著我脆弱的身體。

不僅如此,我的耳邊依舊出現“噠噠噠——”猶如馬蹄般腳步聲和屬於男人的低沉卻又詭異的輕笑。

我知道那是“他”,可我又看不見“他”。

現在想想,我當時的求饒簡直可笑透頂,這樣可怖的“怪物”,怎麽可能會聽從我的懇求放過我呢?

我隻有戰鬥,誓死抵抗“他”對我做出的一切,我才有活下來的可能。

“F*ck you!F*ck you all...”

我喃喃道,好像念叨這句話能給予我一些力量,能讓我在這樣的情境下,稍稍恢複一些力量一樣。

……

記憶開始模糊,我推測那個時候的我應該是昏睡過去了,隻是我很容易驚醒,一點兒小動靜都能讓我像驚弓之鳥一樣睜開惺忪沉重的雙眼,在確認安全之後才肯閉上眼睛閉目養神。

那並非我所願,如果可以,我寧願永遠都不會睡過去。

因為當時我就已經發現,祂最擅長進入別人的夢境,利用那些怪誕虛妄的畫麵來弄瘋別人。

可是,我實在是太累了,整個人已經難以支撐起祂帶給我的痛苦和折磨,最後還是失去了意識。

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終於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居高臨下地觀察著我的狼狽和睡夢中無意識發生的抽泣。

尤其是,“他”冰涼的、不知是什麽形狀的、像手指一樣的東西,好奇地摩挲著我被淚水濡濕的臉頰。

顫栗、驚恐和憤怒。

我不確定眼前的畫麵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幻,但那種脆弱和無助,是我不想展示給任何人,尤其是我的敵人。

也不到那時候究竟是怎麽了,我竟然用盡了我最後的力氣,從地上跳了起來,拿著手裏防身的小刀,用力地朝“他”捅了過去。

但後來想想,即便我睚眥必報,一個病重且飽受折磨的女人,動作究竟會有多快呢?

可是,“他”偏偏沒有動彈,甚至在那一瞬間,連時間都變得緩慢,我清楚地看到興奮、狂熱……一切與正常情況完全無關的形容,在“他”的臉上緩緩綻放膨脹開來。

我不明白,但我也不想明白。

因為我受夠了,我要擺脫“他”,就像在我家道中落時,欺辱過我的人們一樣,永遠地消失在我的麵前。

“噗嗤——”

有什麽湧了出來。

同時,一道難以用任何詞形容的驚悚輪廓忽然從這副軀體裏掙脫出來,黏膩濕滑的觸手甚至劃過了我灼熱的手背,而後伴隨著尖利刺耳的嘯叫,直直地升入烏雲密布的漆黑天際。

和夢境不同,五官給我帶來的所有感受都是如此鮮活。

甚至,旁觀者的尖叫聲、小刀墜落在土地上的悶響和馬車滾滾的車輪聲。

我這時才明白過來,原來我搞錯了,這不是幻覺。

“他”的確是真實的。

——而我真的殺了他,地上甚至真的躺著一具流著鮮血的屍體。

想到這一點,我忽然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都無比放鬆了下來,狼狽蒼白的臉上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

即便警察粗暴地壓著我,我也沒有任何想要抱怨的地方,甚至我感到極強的安全感包裹著我。

沒人能再傷害我了,沒人。

聞訊而來的記者連忙按下快門,“哢嚓——”的巨響,伴隨著龐大相機發出的一陣煙霧,露出甜美笑容的我後來被印在了一張張第二天發行的阿卡姆日報上。

“瘋狂的異端女教徒”……他們這麽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