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紈絝變卷王五

這日賈赦從演武場回來,剛用罷早飯,林之孝兩口子就來了。

“大爺,咱們這邊的東西都收拾齊整了,隻是太太和二爺那邊,如今還不曾回話來。”林之孝家遞上一張單子,輕聲道,“知道咱家要返鄉,京中許多人家都備了土儀,還說等日子定下了,要在沿路為國公爺設路祭的,這個就是外頭遞來的名單。”

賈赦略翻了翻,四王八公都在裏頭了,其他的京中五品以上的官員也基本都沒有落下。可見司徒曜給的那個恩典,屬實是讓賈赦的困局給解了,所謂新皇對賈恩侯懷恨在心的流言,可謂是不攻自破了。

賈赦心中暗爽,他也沒有想到,自己一時衝動跑去宮裏,居然還有這個意外之喜。

“五月不易出行,就定在六月初吧,林之孝,你去查查六月初哪個日子好,就給各家回個帖子吧。”賈赦不想再拖下去了,畢竟是早就在當今麵前報備過的,“至於太太和二爺那邊,我待會兒就去說,今兒肯定能把事情定下。”

說罷,賈赦也沒有拖拉,當即就去了榮慶堂,還命人叫來了賈政夫妻倆。

賈史氏聽到下人報信,說是賈赦來了,眼前就是一黑。自從上次叫他請安,結果卻折騰的滿府都沒睡好,抄的佛經孝經,又差點把祠堂給點了之後,賈史氏就放棄了在小事上磋磨賈赦。

可她如今,也實在不想見這個便宜兒子,卻又不得不見,隻得捏著鼻子叫人進來,問他有什麽事情。

賈赦端著茶杯抿了一口,臉上的笑容很是虛假:“等二弟來了,我再一並說。”

賈史氏聞言很是氣悶,幸好賈政來的快,沒叫她鬱悶太久。

“是這樣的,前次我也說過了,陛下恩準咱們回鄉守孝,讓父親早日入土為安。今兒我來是想問問,太太和二弟的東西收拾的怎麽樣了?五月是毒月,不好出行,我定在六月初啟程,如今剩下的時間也不算多了。”

賈史氏和賈政都不想回去,賈政甚至在心中暗暗埋怨,若不是賈史氏動不動就拿回金陵去威脅賈赦,這個瘋子也不至於衝到宮裏,請了旨意來。若是賈赦沒有進宮,京中和府裏的人,都還會以為當今不喜歡他,自己也不必讓出榮禧堂和榮國府的印信來。

可惜二人心中再如何後悔,如今回金陵守孝一事,也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了,任是誰也無法更改。

兩人拖了這麽久,如今也隻得認下,不過還是想為自己爭取利益。

賈史氏先開了口:“我這裏收拾的差不多了,左右過二年還要回來的,倒也不必把東西都帶回去,家常使用的帶個幾箱子也就罷了。隻是府裏留著誰看守?咱家的庫房,京中各處的莊子鋪子等等,都得找信得過的人看著才行,你可挑好了?”

“府裏賴家兩口子,素來是忠心得用的,辦事兒也穩重妥當,不如就讓他們二人留下?”賈史氏麵上含笑,全然一副為賈赦打算的樣子,“還有烏家老三,也是個能吃苦耐勞的,城外的莊子讓他總管著,我倒是放得下心來。”

賈赦沒吭聲,賈史氏越發做足了慈母的樣子:“老大,我是你的母親,難道還會害你不成?前幾日你鬧成那個樣子,我不是也都忍下了,母子之間哪裏能有隔夜仇呢?”

麵對賈史氏的苦口婆心,若是賈赦不知曉真相,這會子定然是被籠絡去了。母子之間確實沒有隔夜仇,可他們並不是真正的母子,反而是隱在暗潮底下的競爭對手。

故此賈史氏嘴巴都要說幹了,賈赦還是紋絲不動,半晌才道:“賴嬤嬤素來是太太得用的人,咱們回了金陵後各處都不熟悉,更得她在您身邊服侍著,兒子心裏才放心,還是讓他們兩口子跟著回去才好。至於烏老三,他年歲太小,哪裏能擔得起這樣的重任來?”

“從前老爺選的趙莊頭就不錯,一來經驗豐富,這都是他做熟慣了的事情。二來趙莊頭年歲也算不得大,且能再幹幾年呢,兒子看他就很好。”

賈赦話說的親熱恭敬,意思卻很明白,賈史氏推薦的人手,他一個都不用。

賈史氏暗暗運了運氣,扯出個笑臉點頭道:“你如今大了,能撐起事情來了,既然你覺得好,那就按著你說的辦。回金陵的船隻可聯係好了?運河眼線也不太平,隨行的護衛多找幾個才好。”

這語氣做派,確乎就是個標準的慈母,就像賈赦夢裏想過的一樣。

賈赦怔楞了一瞬,他二十多年來一直想要的母親,就是這個樣子的。

看著賈赦微微失神的樣子,賈史氏鬆了口氣,看樣子走攻心柔情路線才是對的。估摸著是這半年來,她對賈赦的打壓太過了,所以才導致對方心理產生抵觸,這些日子才如此反常。

不過沒關係,賈史氏自認她掌著賈赦的命脈,即便偶爾脫韁幾日,總還會回到正規來的。

至於賈政,他一直端坐一旁,一句也沒有出聲,連王氏的存在感都極低,安靜的不像往日的他們,十分反常。

不過賈赦心情激**之下,並未發現這個,倒是賈瑚覺得奇怪,圍著賈政夫妻繞了兩圈,帶起陣陣陰風,讓二人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賈史氏態度軟和下來後,賈赦就不想再和她頂著來了,他最近忙得很,實在也沒有功夫整日和賈史氏鬥氣。

等到離開榮慶堂後,賈瑚才疑惑的問道:“父親,咱們若是回金陵去,日後是不是就見不到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他們了,還有表哥和表姐。我都好久不曾見過他們了,父親,既然咱們要離開了,不如去和外祖母道別吧?”

賈赦和賈代善聞言都愣住了,張家的人……

張太傅是廢太子的先生,因為廢太子壞了事兒,他一個教導不利的罪名是逃不掉的。先皇又舍不得弄死自己的兒子,最後罪名都被張太傅給擔了,說他居心叵測,攛掇皇子內鬥,其心可誅。

可憐張太傅快七十歲的人了,聽到問罪的旨意後,當場一口氣沒上來就去了。不過也因為他這條命,最後先皇發落的時候抬了抬手,張家所有在朝人員全部罷官,成年男子發配兩千裏,老弱婦孺也不許留在京都,都回岷山老家去了。

那時候賈家也是一團糟,大人們覺得不是好事兒,一直瞞著賈瑚,後來又……

故此賈瑚直到現在,還不知道張家出事的消息。

如今陡然聽賈瑚提起,賈赦才發覺自己的涼薄,張太傅昔年也教導過他,且還是他的嶽父。如今張太傅去了,張氏也去了,可自己身為他的女婿和弟子,居然絲毫不曾想過對張家人照拂一二,實在不該。

連賈代善都覺得自己兒子薄情,無怪乎張氏死了之後,隻擔心幼子賈璉,對於這個丈夫倒是一句沒問。

“待會兒找兩個信得過的下人,往岷山和北地都送些銀錢去吧。岷山還好,總歸是張家的族地,親友故舊好歹會照拂一二,雖說日子苦了些,可張家那幾個兒媳婦都是有本事的,待到天下大赦,他們家的子孫也定能考的出來。”

“可北地寒涼,風沙又大,張家幾位大人都是文官出身,估計很難適應了。再有朝中一向是拜高踩低的,從前張家得勢的時候,也得罪過一批人,如今他們家落了難,難保就不會有人暗中出手磋磨,許是十分凶險了。”

賈代善叮囑賈赦了幾句,隨後又道:“北地民風剽悍,咱家郊外莊子上有些老兵,都是當年跟著我上過戰場的。你明天去走一趟,我挑幾個人出來,到時候直接讓他們帶著銀兩過去,方便隨時保護張家兄弟幾個。”

賈赦點了點頭,隨即又問道:“張家從前得罪了先皇,又因為立場原因,先天的就不受當今待見,估計這一輩兒也就這樣了。即便張家那些小輩能考出來,也得是十年後的事情了,咱家現在這樣……”

賈赦猶豫了片刻,還是說出了口:“會不會引得當今不喜?給錢也就算了,可派人,真的有必要嗎?”

賈代善望了望賈赦,半晌沒有說話,久久才歎了口氣:“恩侯啊,做人做事並不是隻看必要不必要的,更要看良心的。張家是咱家的姻親,張太傅是你的先生,更是瑚哥兒、璉哥兒的外祖!你從前受了張家多少照拂,如今隻為了那虛無縹緲的陛下或許不喜,就準備統統拋在腦後,不準備報答了嗎?”

賈代善並未發火生氣,可那一聲歎息,卻像刀子一樣戳到賈赦心口,讓他半天說不出話來。

良久,方才訥訥道:“我,我不曾想那麽多。”

賈代善自然知道他不是故意的,賈赦人雖然庸弱無用,可心地也算不上十分壞,隻是從小經受的太少。他自己忙於公事,賈史氏又從不曾對賈赦上心,唯有老國公夫人真心疼孫子,可她出身不高,教養也十分有限,雖說後來把賈赦送進宮裏,總歸也是耽誤了。

“我明白,恩侯你要記得,人生在世義字當先,我們平日裏行事,雖然要權衡利弊,可大是大非卻是第一位的。”賈代善婉言教導,掰碎了和賈赦說道,“此事除了咱家,還有誰家能去做呢?張家其他幾戶姻親,也都隻是文官,哪裏能把手伸到北地去?”

“再一個,這也未必就會招了當今的忌諱。凡是上位者,對有情有義之人,自然比那無情之輩要更為放心重用的。當年之事如何,聖上比你我二人都清楚,張太傅不過是為戾太子背了黑鍋,這個下場已經夠淒涼的了。”

“若是你能在此時施以援手,非但張家會記著你的情分,陛下心裏也有數的。張家都是棟梁之才,此後必定能翻身的,到時候自然有咱家的好處。不管是十年後還是二十年後,總歸他們和璉兒之間是隔不斷的血親,如今不過是送些銀錢護衛,又值當什麽呢?”

賈代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終於把賈赦說通了。

他連連點頭道:“方才兒子想的岔了,如今聽父親您這麽說,這才明白過來。我這就叫人去準備東西,棉被大氅,衣服鞋襪都得置辦。我從前聽祖母說過,北地的物件兒粗糙,張家幾個舅兄都是金貴人,京中采買的更好些。”

賈赦絮絮叨叨的說起準備的物件,賈代善時不時的補充一句,提醒他多帶些現成的丸藥藥粉之類的,北地大夫難尋,這些東西倒是用處極大。

父子倆理了個單子出來,連賈瑚都添了幾個護膝和手爐,隻說是孝敬舅舅和表哥的。

此後幾日,賈赦先是去了郊外的莊子,這裏安置著先後兩任榮國公的親隨護衛,還有當年賈家軍營中退下來的老兵。

如今他們的年紀都大了,多年隨軍作戰,身上也多有傷病,隻靠著賈代善養活著,故此對賈代善極為忠心。賈赦身為賈代善的繼任者,自然也就得了他們的幾分敬意和忠心來,隻是比起賈代善而言,這份忠心就要打些折扣了。

而這些,賈代善自然心知肚明,這也是他交給賈赦的任務,收服這批老兵,組建自己的親衛隊。

不過在此之前,賈赦在賈代善的指點下,挑了七個壯實的漢子,外加三個精明的婆子。年紀都在三十歲上下,太陽穴都鼓鼓的,一看就十分精悍能幹。

這是為張家人準備的,一批五個漢子,是去往北地的,主要是保護張家這些男丁,莫要被人暗中下了毒手,其餘的不必多管,隻當是對張家的磨礪。還有兩男三女,則是給張家婦孺準備的,要去岷山搭把手,防止有人見她們都是女眷,起了什麽壞心思。

這些人是良籍,賈赦自然也不會讓人做白工,承諾了若是他們護著張家人五年安穩,每年每人給五十兩銀子。除此之外,他們的家人孩子,也都由莊子上的人照顧,子孫更是可以進入賈家族學啟蒙讀書,這待遇可謂十分優厚了。

被挑中的人無不感恩戴德,而其他沒有挑中的人,則在心裏暗暗盤算,素來隻聽說紈絝胡鬧的賈家大爺,此行到底是所為何來。

賈赦也沒有讓他們猜測多久,很快就召集了莊內的所有人,表明來意。

“諸位當中的很多人,從前都是跟著我祖父和父親,在戰場上拚殺過的,咱們才解下了緣分。當年父親臨終之前,還特意叮囑我,說是各位當年都是立下過功勞的,要我前往記得善待各位。隻是靠人不如靠己,我雖然不吝嗇這個莊子,每月可以給大家送些錢糧米麵,可總歸不是常法。”

說到這裏,賈赦頓了頓,注意打量這群人的神色。

那些麵上染了風霜的老人們,這些年來被賈家榮養著,又飽經病痛折磨,已經失了從前的銳意進取。聽到賈赦的話之後,第一反應就是驚慌,他們許是以為賈代善去了,賈赦和他們感情不深,要把自己這群累贅都掃地出門了。

要說賈家也算是有情有義了,這些傷兵老兵的安置,本該是朝廷的事情。隻是那會兒朝廷內庫空虛,給他們的安置金怎麽都發不下來,賈媛和賈代善父子心善,念著同袍之情,特意買了個大莊子,讓他們都能有吃有喝有住的地方,算是極大的恩情了。

如今即便賈赦攆他們走,眾人也說不出什麽話來,隻是心裏不免擔憂難過起來。

至於賈赦說的什麽靠人不如靠己,誰人不想靠自己呢,可是看著手中的拐杖,缺了一截的胳膊,動一動就氣喘籲籲的身體,這樣雄心壯誌的話,許多人就說不出口了。人自然要有誌氣,可首先要做的,卻是認清自己的能力,不然那就叫不知天高地厚了。

與父輩們的憂愁慌亂不同,少年人總是意氣重些,也有更多的野望。

說起來他們也是良籍,哪裏甘願窩在這莊子上,做個旁人養活的附庸呢。如今聽得賈赦這樣說,有那心眼活泛的,已經猜到了賈赦的來意,必定是要重用他們的了,不由得摩拳擦掌起來。

賈赦看大家神情不一,也不再賣關子:“我此行過來,就是想要從諸位之中,挑出一百個親衛來。這一百人每人每月有二兩銀子的月錢,吃住全包,一季再給做兩套新衣裳,若是立下功勞,我這裏還有其他獎勵。”

“還有一點,親衛不同於其他,許是會遇到危險,若是不幸傷殘或是殞命,賈家負責供養他的父母妻兒,並且按月發放撫恤金,絕不會讓你們流血流汗又流淚。”

賈赦環視一圈,把眾人的反應盡收眼底,隨即又揚聲道:“至於沒有中選的,也不必擔憂,盡可以在莊子上住著,一應待遇和從前一樣。諸位的先輩們為賈家立過功,為大幹流過血,我賈赦在此承諾,隻要賈家一息尚存,就絕不會對大家置之不理!”

對舊人施以恩德,給他們的子孫尋個好出路,還保證家中妻兒能得到安穩。賈赦這番話說的極為妥帖漂亮,莊子裏不論老少,聽了之後都激動非常。

至於他做不做得到,有賈源和賈代善兩任國公做背書,這些老兵對他的信任還是有的。

故此眾人紛紛表起了忠心,年老的自然知道自己不在待選範圍內,可那些年輕的小夥子們,卻都紛紛自我推薦起來。這個說自己力大如牛,那個說自己拳腳功夫實在,還有說自己能神行千裏的,此外諸如探查、隱匿、偽裝、變聲等等,也都有人精通。

賈赦一一聽了,又叫人記錄在冊,準備稍後再去驗證。

這些人或許不都適合去做親衛,但是有一技之長在身上,總歸在其他地方也能派上用場。

最後,賈赦總共挑了一百五十人出來,都是他自己選的,賈代善和賈瑚都沒有出言。這一百多人年歲相差極大,最大的已經快五十,最小的隻有八歲,高高矮矮站了五排,都等著賈赦發號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