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紈絝變卷王四

賈赦一番耀武揚威,又扯了司徒曜的虎皮做大旗,果真引得賈史氏和賈政分外忌憚。

當天晚上,賈政就和王氏、賈珠三人搬出了榮禧堂,挪到榮慶堂附近的文安院去了。至於元春,她一直隨賈史氏住著,如今倒是省了挪動的功夫。

雖然再過半月,賈家上下就要扶靈回鄉,賈赦還是大張旗鼓的挪了住處。

他先是命人把榮禧堂裏裏外外清掃了一遍,又重新換了家具擺設,還請了幾個和尚來念經三日。這種種行徑,可把賈政和賈史氏等人氣了個倒仰,這是覺著賈政住過這裏晦氣,驅邪來了。

賈政氣得要和賈赦拚命,卻被賈史氏嚴令壓下,他如今鬥不過賈赦,對方畢竟占據著地位上的先天優勢。賈政若是真的鬧起來,外頭的人定會說他不敬長兄,忤逆犯上,他又是個文官,攤上這個名頭日後的前途就毀了,賈史氏當然不會讓他去以卵擊石。

所以,她決定自己上,因為她也占著大義。

第一條,自然就是晨昏定省,為人子者必須要做的本分。

因著賈赦從前憊懶,賈史氏也懶怠見他,故此賈赦隻每月初一十五過來磕個頭,就可以走了,並不需要每日前來拜見。如今賈史氏鐵了心要折騰他,就定下了時間,每日的卯正和酉初時分,賈赦需得到榮慶堂給她請安磕頭,若是誤了時辰,賈史氏自然會在外頭好生為他揚揚名。

第二條呢,聽訓抄佛經,理由也是現成的,為已故榮國公賈代善祈福,外加為母親祈福積德。

賈赦最喜歡的是吃喝玩樂,金石古玩之道,對於讀書習字,念經拜佛這等事情,一向是敬謝不敏的。賈史氏定的這二條,若是擱在以往,定會惹得賈赦心煩生氣,說不得就罷工不幹,落下把柄來了。

可惜,那是從前的賈赦,答應了賈代善和賈瑚要努力的賈赦,每日可是寅時過半就起身了,比賈史氏定的時間還要早上一個時辰。且他心眼兒極小,賈史氏要折騰他,他反過來去折騰賈史氏和賈政等人。

寅時一刻,賈赦就在賈瑚的千呼萬喚中掙紮起身,隨即開始了他滿府裏溜達的一天。先去把住在文安院的賈政夫妻倆喊起來,畢竟要給母親請安,自然是要兄弟倆同去的,而王氏作為賈史氏如今唯一活著的兒媳婦,不得去服侍婆婆梳洗打扮麽,一家人麽,就得整整齊齊的。

等到賈政和王氏陰著一張臉出門,時間剛剛好卡在寅時二刻。因著時間緊,王氏甚至都顧不得打扮,急匆匆的穿好衣裳,隨意挽了個發髻就出門了,心情十分不美麗。

賈赦倒是笑嗬嗬的,還有心情寒暄:“老二,老二媳婦,太太年紀大了,如今想看子女盡盡孝心,咱們可不就得多上點心。老人家覺少,太太雖說是定了卯正,可咱們也不能讓她老人家等著,需得提前去才好,萬不能讓太太等咱們做兒女的。”

“老二,你也別說哥哥我待你不好,你看,元春和珠哥兒我就沒叫,小孩子得多睡睡,才能長得好。”賈赦擺出一副慈善長輩的樣子,端的是慈眉善目,“不過你都這個歲數了,就是每日再多睡三個時辰,也是不會長了的,還是盡孝為先。”

賈政和王氏青筋直冒,一路上忍受著賈赦的絮絮叨叨,好容易到了榮慶堂院門口,守門的婆子都還沒有開門呢。

可是被惡心壞了的賈政,二話不說就示意丫鬟去叫門。

婆子迷迷糊糊的開了鎖,揉著眼睛嘟囔:“誰啊,這大清八早的,就敢來敲太太的院門兒?若是擾了太太休息,你有幾條命夠賠的……”

等到這婆子清醒過來,就見著賈政麵無表情的凝視著自己,旁邊還站著賈赦和王氏兩個。

她激靈靈嚇了身冷汗出來,啪的給了自己一巴掌:“哎呦,我老眼昏花了,竟然沒認出是大爺、二爺和二奶奶來。老太太屋裏還沒點燈呢,可是有什麽要緊事情,老奴這就去通告。”

賈赦倒是沒生氣,這個點在賈家,除卻灑掃庭院的粗使外,基本還真是沒人起身呢。不過他起了,賈家人就都得跟著起來,不然他賈家大爺心中不舒坦。

“那你就去通告吧,就說我們來給太太請安問好來了。若是太太想見我們呢,就來告訴一聲,若是不相見,好歹容我們晚輩磕個頭,算是心意了。”

那婆子暈暈乎乎的點點頭,轉身的時候隻以為自己在做夢,大爺這話說的客氣有禮,事兒做的可真真是極不地道的。想著府裏近些日子的流言,這婆子心中一凜,這是太太和大爺在打擂台呢,就是苦了他們這些下人們,閻王打架小鬼遭殃啊。

心裏胡思亂想著,這婆子的動作可不慢,一路小跑去了正房報信。

後頭賈赦當先,賈政和王氏在後,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呼啦啦的跟了進去。這動靜不小,院裏正在掃地燒水的粗使丫鬟們都見著了,忙避到一邊讓路,而還未到起床時間的一等和二等丫鬟們,則是不明所以的起身探看,這天兒還黑著呢,到底是出了什麽事兒。

整個榮慶堂都哄亂起來,賈史氏自然沒法兒再睡。

賈赦有句話說的很對,老人家覺少。賈史氏年紀不算太大,五十還不到呢,但是她心中裝的事情多,睡眠質量也很一般。特別是這幾日,因著賈赦層出不窮的小動作,更是鬱結於心,經常輾轉到半夜才合眼。

昨兒好容易想出兩個辦法,自覺能折磨賈赦一番,可今日又被早早的吵醒,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子鬱氣。

賈赦才不管這些人開不開心,他安安穩穩的坐在外間,已經喝上第二泡的老君眉了。等到一杯茶下肚,他瞥了一眼屋內的座鍾,已然到了寅時三刻,是賈代善為他定的練武開始時間。

賈赦出了一口惡氣,也著實不想再待在榮慶堂,招了個丫鬟問道:“老太太起身了嗎?”

這丫鬟忙回道:“老太太方才洗了臉,這會子正在換衣裳梳頭呢。”

“那你進去回老太太一句,就說我先去演武場打一套拳法,等到用膳的時候,再來給她老人家請安磕頭。”

說罷,沒看滿屋子瞠目結舌的表情,賈赦施施然的起身離開了。

外間和裏屋隻隔了一道黃花梨浮雕花卉屏風,外加一掛珠簾遮擋視線罷了,故此賈赦的這些話,賈史氏聽得真真切切。

她實在是氣不過,抬手把擦臉的熱帕子丟在了地上:“豎子敢爾!”

聽見她發火,賈政忙隔著屏風道:“太太息怒,氣怒傷身。王氏,你快進去看看,仔細勸著,莫要讓太太傷了身子。”

王氏心中不願,卻又不想惹得賈政生氣,隻得起身進了內室。

賈史氏正坐在梳妝台前板著臉,王氏硬著頭皮走過去,說道:“太太您消消氣兒,就和二爺說的一樣,若是氣壞了身子可怎生是好?大哥他也是為了振興賈家,這才刻苦上進,想來並不是故意的,這也是大哥的一片孝心。”

“這個不孝子,他就是見不得我老婆子好!誰家子孫請安是寅時過來的?說什麽去練武打拳,滿京城打聽打聽,誰還不知道他的名聲兒,從小就是個混不吝的貨色,從沒見過他上進的!”

賈史氏越說越是生氣,狠狠的拍了拍梳妝台:“我要去告他忤逆不孝!逆子!”

王氏心中暗爽,麵上卻做出一副惶恐的樣子:“太太,不可啊,這,這若是傳出去,大哥他的名聲兒就毀了。”

王氏的勸阻,實際上是火上澆油,想著激起賈史氏的怒火,真的能搞臭了賈赦的名聲兒才好。可惜賈史氏隻是方才氣急了,話趕話才說出什麽忤逆不孝來,如今並沒有和賈赦魚死網破的打算。

畢竟若是賈赦的為人,外頭也都是知道的,說他荒唐無能大家倒是都信,可忤逆不孝什麽的,就會引人非議了。且子不孝,母又會慈到哪裏去呢,到時候毀的是兩個人的名聲兒,她自己也落不到好兒來。

賈史氏也是心機深重的人,城府手腕樣樣不俗,不然也不會在老國公夫人去世後,便死死把持著賈代善的後院,一個庶子都沒有長大。後院現存的三個鵪鶉似的庶女,和五個整日吃齋念佛的姨娘,足以顯見的賈史氏的手段。

王氏本想火上澆油一番,卻用勁過猛,反倒讓賈史氏回過神來:“罷了罷了,我一個做母親的,難不成真的和孩子置氣去。天兒還早著呢,你和老二不用在這裏侍候,回去歇著吧。還有元姐兒和珠哥兒,鬧了這一通,也不知道他們倆有沒有嚇著。”

非但如此,賈史氏還下了封口令,不許人把今早的事情外傳。

王氏心中氣急,卻沒有辦法,隻得和賈政離開了。

待到二人回了文安院,王氏頗有些納悶的問道:“太太今兒是怎麽了,往常最是重規矩體統的一個人,但凡誰做錯了些什麽,必定要好生教導一番的。可這次大爺做的這般過頭,她老人家反倒沒吭聲,隻拍了拍桌子就過去了,倒讓我想不明白。”

賈政也想不明白,明明賈代善去世之後,榮國府的大權就到了他和賈史氏手中,連正院和印信都給了自己。眼看著局勢大好,日後若是操作得當,這爵位即便不在自己頭上,總歸實處是占了的,怎麽幾天的功夫,就全都變了天了。

對於賈史氏的偏愛,賈政一向是心知肚明的,有時候他甚至都懷疑,賈赦不是賈史氏親生的,不然不會如此偏心。

不得不說,賈政的自覺很準,可賈史氏寧願把這個秘密爛在心裏,也絕不會告訴賈政。她怎麽能讓自己的兒子知曉,堂堂史侯家的大小姐,隻是兩家聯姻的犧牲品,隻能為人繼室做人後母呢?

這是賈史氏心底的隱痛,她隻能自己獨自承受,不會給人笑話自己的機會。而史家和賈家為了自己的麵子、利益,也不會主動對外提起,幾家齊心協力之下,這樁事情居然也瞞了下來,以至於如今少有人知,連賈政這個親兒子都隻能猜測的地步了。

王氏絮絮叨叨了半天,賈政的臉色越發陰沉,隻是他素來麵上做的好,很少自己親手對付賈赦。

故此,在王氏的怒火達到頂峰時,賈政又添了把火:“那有什麽法子,大哥是長子,如今又得了父親留下的爵位,府裏自然是他說的算。別說我們了,就是日後珠哥兒和元姐兒,還不是要看璉哥兒的臉色過活,人家是長房長子,咱們?等到分家之後,也就是旁係罷了。”

“哎,也怪我們做父母的無能,再過上幾年,等老太太百年之後,咱們挪出府去,也就和後街上那些族人一樣了,至多不過留個賈姓罷了。”

這話可是真真戳到了王氏的心窩裏,她從前在娘家的時候,就極為注重尊卑地位,也一直以王家和賈家的家世自傲。出門會客之時,擺足了開國勳貴家族的做派,對待那些家世寒微之輩,麵上和氣大方,心中卻暗自鄙夷,隻覺得都是打秋風的鄉下人,不值得結交。

如今單是讓她想想,日後她的一雙兒女,也會被人暗中嘲笑看不起,王氏就覺得自己五髒六腑都疼起來,實在是受不住。

她的臉色越發陰沉,本來極美極端莊的一張臉,如今看起來竟然有些瘮人了。賈政見自己拱火奇效,心中微微鬆了口氣,期待著王氏再出手段,爭取一次把大房打倒,就像上次亂棍打死老師傅一樣,一舉拿下賈瑚和張氏的性命,最起碼又為自己贏得了十年的時間。

眼看著天色稍微有些放亮,賈政起身道:“我去叫珠兒起身念書,既老太太說了今早不用過去,你便自己休息休息,或者去看看元姐兒也好。她如今也有三歲了,啟蒙還是要做起來的,宮裏出來的嬤嬤也要留心,請兩個規矩好的來才是正經。”

王氏對兒女也上心,聞言顧不得生氣,忙都一一應了。

等到賈政出去,王氏左思右想,喚來了她的陪房周瑞家的:“前兒下頭進的鮮果子,你帶兩簍子去王家。也別記著回來,等著我哥哥下朝之後,請他幫元姐兒去宮中討兩個教養嬤嬤,隻說我這邊急用,萬請舅爺上心些。”

周瑞家的領命去了,王氏思忖半晌,又叫了個識文通墨的丫鬟過來,寫了封信,找了心腹送去金陵給她妹子。信裏訴苦委屈不提,隻拜托薛王氏在江南一帶尋摸幾個絕色出來,並請她找人著意教導一番,到時候自己必有重謝雲雲。

這就是所謂的揚州瘦馬了,花了大價錢□□出來,看著千金小姐一樣,其實心機手段樣樣不俗,最擅長於拿捏男人的心思。這些人自然不是給賈政預備的,王氏想著從前賈赦荒**好色的性子,決計不信賈赦能安分渡過三年守孝期,到時候犯了色戒,看他還有什麽臉麵掌著榮國府的實權。

對於賈政夫妻倆的思量打算,賈赦一概不知,他正在演武場蹲馬步,賈代善監工,賈瑚陪練。

賈赦年少跟在廢太子身邊時,也曾經努力過一段時間,後來廢太子進了朝堂,他就放飛自我,安心做個富家子弟了。仔細算起來,也得有近十年不曾練過腿腳功夫了,身上骨頭都硬了。

故此這幾日,賈代善都在讓他恢複適應,訓練的強度也隻有正常的三分之一,就這樣賈赦都差點哭爹喊娘了。若不是賈瑚全程睜著眼盯著,他早就癱倒在地上哭唧唧了,哪裏能抖著腿咬牙撐著。

賈代善見他汗如雨下,雙腿抖的如篩一般,知道是到了極限,方才叫了停。卻見賈赦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喚起來,聽風觀海兩個小廝,忙上前幫著揉捏捶腿。

賈代善忙勸道:“先站起身來,慢慢的走上一圈,拉伸拉伸筋骨,不然待會兒有你的苦頭吃。”

賈赦隻想躺著,有心不聽,卻又知道賈代善說的對,隻得讓小廝攙扶著他,繞著演武場慢吞吞的挪動。賈瑚就在一旁陪著,給他加油打氣,等到休息了一炷香的時間,賈代善才又叫賈赦打拳。

這拳法是□□長拳,原是賈演和賈源兩兄弟,從開國皇帝手中學來的,威力極大。宮中各位皇子的武學啟蒙,用的也是這套拳法,賈赦從前也是學過的,如今隻能算是複習。

這拳法不是誰都能學的,故此賈赦準備讓聽風和觀海退下,賈代善卻想讓二人留下。

“你身邊這兩個長隨,原是你祖母從前著意挑選的,最是忠心不過,倒是可以跟著你學學。不說練成什麽江湖高手,隻腿腳有點功夫,日後也能幫上你的忙,出門行走時也安全些。隻一點,日後這二人你得完全握在手中,當做貼身親衛來培養,萬不可被他人籠絡了去。”

賈赦雖然有些不懂,但還是應下了,隨即才道:“你們倆今日不用退下了,都跟著我學學這□□長拳。若是你們能有些個造化,也不枉爺提拔你們一場,若是不能,權當是強身健體了。”

這二人聞言愣了愣,隨即狂喜不已,當即就跪在地上給賈赦磕了幾個頭。他們是賈家的家生子,從祖輩就跟著第一任榮國公上戰場的,如何能不知道□□長拳,當年□□皇帝憑借這個,在戰場上橫掃千軍,立下了不世戰功。

如今賈赦願意讓他們學,這可是天大的恩典,說不得日後子孫後代,就能多條路子,憑借軍功光瑤門楣了。二人在心中暗暗下了決心,日後定要對賈赦更恭敬忠心些,方才不負賈赦對他們的恩典。

而多了兩個陪練之後,賈赦的進度雖然慢了些,可因著二人從前沒有底子,竟然大大提高了賈赦的自信心。須知從前他被賈史氏和賈政打壓的太厲害,總以為自己一無是處,半點優點也沒有的,如今才知曉,不如他的人還多著呢。

聽著兩個小廝不住口的稱讚,賈赦的胸膛都挺直了三分,打起拳來力道都不一樣了。

賈代善見此,倒是覺得甚好,賈赦最大的問題不是不努力,是覺得努力無用。如今叫他知道上進的好處,又有賈瑚和自己軟硬兼施,未必就不能成就一番事業。

就這樣一個教三個練,等到賈代善宣布今日任務完畢的時候,賈赦身上的衣裳都能擰出水來了,可見累的夠嗆。

洗漱完畢後,賈赦渾身酸疼的躺在炕上,兩個丫鬟戰戰兢兢的給他揉肩捏腿。林之孝在一旁站著,匯報關於賈家回鄉守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