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紈絝變卷王三

不提這邊賈赦如何忐忑不安,榮慶堂內,更是混亂不堪。

賈政素來自詡端方君子,這次在那麽多下人仆婦麵前丟了臉,直羞愧的恨不得投繯自盡,以證清白。

王夫人又驚又懼,不動聲色的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想著那個流掉的孩子心中發狠。腦子一刻不停的轉著,隻想在賈史氏麵前,再給賈赦狠狠的上些眼藥,務必要讓賈史氏撤了對賈璉的庇護,先弄死那個小崽子再說。

至於賈史氏,則是百思不得其解,不過三五日的功夫,這賈赦的態度轉變實在太快,她屬實有些摸不到頭腦。

賈史氏心中暗暗懷疑,莫不是有人在賈赦麵前胡說,把張氏和賈瑚的死扣到自己頭上了吧。可天地良心,那件事確實不是她做的,王氏下手突然,賈史氏發現的時候,賈瑚已經沒氣兒了,她最多也就是幫著王氏收了尾,手上沒沾大房的血啊。

賈史氏壓根沒有往賈赦身世暴露上想,畢竟府裏知道這事兒的老人,早就被陸陸續續的打發了。如今府裏知道這件事的,不超過五個人,還個個都是她的心腹,誰也不會到賈赦麵前多嘴的。

任賈史氏再如何猜測,也決計想不到是賈代善鬼魂現世,親口對賈赦說了此事,為的就是不讓這個便宜兒子,再被自己擎肘下去。

不提賈史氏和賈政如何心煩意亂,那邊賈赦卻是說到做到,請安折子已經寫好了,正讓人備馬要入宮麵聖去呢。

賈赦想的也簡單,不論他如何伏小做低,當今反正是不會喜歡他了,如此不如堂堂正正些,也給自己留些體麵。再一個,他和當今的關係算不上好,可從前二十來年的時間,也沒有故意打壓為難過當今,即便是廢太子當道的時候,雙方也是黨派鬥爭,如今當今既然已經坐在皇位上了,爵位也壓到了這個地步,犯不著再和他一個紈絝為難。

坐著馬車到了宮門口,驗過身份之後,又被太監領著步行到了明光殿,讓他在門口候著。

賈赦老老實實的站在簷下發呆,想著一年前的自己,那會兒賈代善還活著,廢太子也輝煌著呢。他賈恩侯在宮裏,不說是橫行霸道,也算是暢通無阻,進出是可以做轎的,即便是陛下的明光殿,通傳一聲也就能進去了。

走的腳疼,站的腿抖的賈赦,第一次這麽清楚的認識到賈家的衰落。

賈代善和賈瑚跟他肩並肩站著,賈瑚是一臉的興奮好奇,他記得這座大房子,從前賈代善帶他來過的。而賈代善的心情就複雜許多,他和先皇算得上君臣相得,還把自己的嫡長子送去,做了先皇嫡長子的伴讀,足見二人關係和睦。

可惜,當今異軍突起,他們二人的嫡長子都廢了。

賈赦還好,如今最起碼是自由安全的,可廢太子被囚皇陵,估計這輩子都出不來了。且廢太子心高氣傲,從出生起就是頂頂尊貴的一個人,怕是很難受得了這樣的落差,心情鬱結之下,許是活不了多久了。

除了賈瑚興奮的飄了一會兒,其餘二人都沉默的站立著,足足等了半個時辰,才出來個小太監:“賈將軍,陛下有請。”

賈赦聽了,忙悄悄活動了下腿腳,跟在小太監身後走了進去,借著門框的遮掩,還飛快的給小太監丟了個荷包。荷包就是普通款式,裏頭裝了幾粒金瓜子,是宮內太監宮女們最喜歡的賞賜物品之一。

小太監在袖子裏摸了摸,心中對賈赦親熱了三分,低聲道:“今日三公主滿月,陛下心情不錯。”

這就是提點了,賈赦心知肚明,暗暗拱了拱手以示謝意。

等到了珠簾前頭,這小太監就停了步:“陛下,賈將軍到了。”

“叫他進來吧。”

小太監做了個手勢,幫著挽起珠簾,賈赦心懷忐忑的走了進去,噗通跪在地上:“臣賈赦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當今並未為難賈赦,當即就叫起了:“起來吧,賈卿許久未曾進宮,今日來此,所為何事啊?”

賈赦站起身來,也不敢抬頭,低聲道:“臣之老父去世半年之久,家中母親時常掛念涕泣,近日越發不得安枕,如今連飯食都進的少了,隻說想回金陵去。臣身為人子,自然該陪伴在側,故此請求陛下,恩準臣一家扶靈回鄉。”

賈赦說完,半晌不見對方回答,額角不自覺的沁出汗來。

良久之後,皇帝終於出聲:“唔,你父親當初為朕擋了一箭,以致重傷不治,他的功勞朕都記得。既然國公夫人思想家鄉,回去看看也沒有什麽不好,你一片孝心可嘉,朕自然不會阻撓,往禮部上個折子便可。說來當年朕的騎射功夫,也曾經受過賈國公的指點,此次他棺木回鄉,便按照超品郡王的規製來吧,也算是朕的一點心意。”

賈赦簡直喜出望外,他隻覺得陛下不會為難他,沒想到還有超品郡王下葬規製的驚喜。

噗通跪在地上,真心實意的磕了個頭:“臣叩謝陛下隆恩!”

鑒於他這頭磕的實誠,空寂的大殿內傳出咚的一聲響,倒把當今逗樂了。

當今名為司徒曜,原是先皇的第九子,生母不過是個嬪位,且早早的便去了,素來在皇子中都是小透明一樣的存在。

最開始,誰也沒有把他放在眼裏,隻是司徒曜善於隱忍,且頗有識人之明,他從不可以拉攏朝廷重臣,自然也是因為人家看不上他。司徒曜選擇的,都是寒門子弟,亦或者高門庶子之類的,一個皇子的身份對這些人而言,算是頗為拿得出手了。

就這樣聚沙成塔,居然也慢慢積攢出了一些勢力,雖說比不得廢太子和前頭幾個年長的皇子,私下裏也很能看了。而且因為他年歲小,不得先皇看重,故此在皇位爭奪之時,眾人也沒有把他作為對手,坐收不少漁翁之利。

不過也許是因為以前忍得太久,如今當了皇帝後,司徒曜的性情便有些放飛自我了,做事隨心許多。譬如此刻,看著底下戰戰兢兢的賈赦,司徒曜就想起從前打馬京都的賈恩侯來,生出些許惡趣味來。

司徒曜饒有興致的發問:“賈卿,朕記得你從前和戾太子相交莫逆,如今可還有交集?”

賈赦額頭的汗水,啪嗒一聲滴到地板上,暈開一團,像極了他最後一次見到廢太子時的眼淚。

“怎麽不回話?賈卿是有什麽難言之隱嗎?”

麵對上位者的追問,賈赦沉默了片刻,低聲道:“臣,臣隻是不知如何說,自從戾太子去了皇陵之後,臣與他就再未見過了。去歲冬日嚴寒,臣曾經托人給戾太子送過些棉被炭火,隻是皇陵守衛甚嚴,並未能見麵。”

這些司徒曜自然是知道的,對於賈赦的老實,他心中也很滿意。

司徒曜從前是很羨慕賈赦的,雖然這人不是皇子,可在先皇麵前的地位卻比自己高。且他雖然不得賈史氏喜愛,卻很得先國公夫婦的看重,不過三歲就逼著賈代善請封了世子,地位十分穩固,就算跟錯了主子,還有他爹拚死為他保了爵位傳承。

司徒曜的命算不得太好,對於賈赦這種躺贏的人,便十分羨慕嫉妒。

如今見這人跪拜自己,連去探訪至交好友都不得,心中起了些隱秘的快感,又隱隱夾雜著些同情可憐在裏頭。賈代善死了,戾太子廢了,賈赦沒有了靠山幫手,如今過得可真慘。

出於這種複雜的心情,司徒曜脫口問道:“你如今有幾個兒子?年歲幾何?”

賈赦愣了愣,老實回答:“臣膝下共有兩子,長子去歲夭亡了,次子如今還未滿周歲。”

司徒曜沉吟片刻,隨即道:“朕給你那次子,尋個兒媳如何?”

“兒,兒媳?”

賈赦驚得抬起頭來,旁邊賈代善也愣住了,不過還是急聲道:“低頭謝恩!”

賈赦又忙低下頭:“陛下做媒,自然是天作之合,臣感激涕零。”

司徒曜朗聲笑了起來,這回是真的高興:“來人呐,給賈將軍賜座上茶。”

賈赦膽戰心驚的喝了半杯茶,又小心回了司徒曜幾句話,領著兩箱子東西出了宮。從頭到尾,司徒曜也沒有說那兒媳婦,姓甚名誰家住何處,隻給了他一塊玉佩,說是三年後回京,就見著人了。

等到迷迷糊糊上了馬車,賈赦摩挲著手中的玉佩,疑惑的看向賈代善。

賈代善對這一出,也覺得心中納罕,不過他畢竟經曆的多,前後一想,得出個匪夷所思的結果:“戾太子身邊,估計是有人懷孕了,許是診斷出是女兒了。”

賈赦……

這皇帝到底是怎麽想的?

父子倆麵麵相覷,都摸不透司徒曜的想法,而且此事還需要驗證。不過今天司徒曜問的問題,也說明皇陵那邊肯定有他的人,賈赦這兩把刷子,想要瞞過司徒曜的眼線,直接和廢太子聯絡,等於自尋死路。

所以賈代善想了想,叮囑道:“不管是誰的女兒,既然是當今親自保得媒,咱們就得認下。左右那姑娘如今還沒有出生呢,聽當今的意思,三年後就讓你見兒媳婦了,大不了選幾個能幹的嬤嬤丫鬟,好生照顧教養著也就是了,萬不可心存怨懟。”

賈赦擦了把額頭的冷汗,撇了撇嘴:“兒子又不是瘋了,怎麽敢心存怨懟,隻打個板兒供起來也就是了。就是可憐了璉哥兒,他才丁點兒大,日後的媳婦就定下了,若不是個好的,這日子過得該多無趣。”

說道這裏,賈赦突然看到賈瑚,心中疼了疼,賈瑚這輩子都不會有媳婦了,也沒有子嗣。

“父親,我回金陵去,您覺得這件事對嗎?”

賈代善聞言翻了個白眼:“如今你才問我對不對?陛下都金口玉言應下了,還給了我那樣的哀榮,這事兒不對也是對的。不過避開京中這二年的風浪,回到金陵去韜光養晦,不失為一個韜光養略的好法子,且這兩年的時間過去,即便你有些個什麽不同,人家也不會深究。”

這話前麵賈赦還聽得懂,可後麵就有些不明白了:“能有什麽不同,我不還是賈赦賈恩侯麽?”

“你莫不是忘了我早前說過什麽?我們付出那麽大的代價回來,就是要重聚賈家氣運,綿延賈家子嗣的。”賈代善無力的重複一遍,歎氣道,“恩侯,你該長大了,如今賈家需得你立起來才好,難不成還要靠我這個死人麽?”

他的語氣太過沉重,賈赦低頭不吭聲了。

賈赦從小學的就是吃喝玩樂,跟在廢太子身邊做個跟班即可,反正他的字是先帝親賜的,等到廢太子登基,一個侯爺是少不了的,做什麽還要努力。

後來廢太子和三皇子鷸蚌相爭,反倒被司徒曜漁翁得利,賈代善又拿命給他掙了個一等將軍,賈赦還是縮著不動彈。賈代善死了之後,賈赦其實也想奮進一把,可賈史氏和賈政又日日洗腦,隻說他蠢笨無能,惹了當今的忌諱,逼著他退居東院。

賈赦的雄心被消磨了個幹淨,如今陡然要他上進用功,頂立起賈家的門戶,他實在是不知如何去做。

但是看著小小的賈瑚,想著若是自己做不到,五年後他和親爹就要魂飛魄散,賈赦拒絕的話就梗在心口,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半晌,賈赦方訥訥出聲:“那,那我該怎麽做?我文不成武不就,太太和二弟都說我是個廢物。我自然不願做個廢物,可卻不知該如何去做。”

賈代善卻很是欣慰,笨不怕,無能也不怕,最怕的是連嚐試的勇氣都沒有。

“自然有我幫你,從前我忙於公事,對你教導太少。從明日開始,你每日寅時過半起身,先繞著演武場小跑兩刻鍾,蹲馬步一刻鍾,再打上一套□□長拳。”

裝作沒有看到賈赦越來越白的臉色,賈代善繼續說道:“用罷早飯後,去書房研習兵書,另外,朝堂每日的邸報,我會一一解釋給你聽,得明白各家的站位和態度。”

……

賈代善滔滔不絕的說出計劃表,賈赦卻聽得麵如土色,他長到如今二十二歲,從來不曾這般努力刻苦過。他剛想張嘴討價還價一二,賈代善給賈瑚使了個眼色,示意賈瑚去對付。

“父親真棒,到時候瑚哥兒和父親一起練習!從前史家表弟還說他父親厲害,我就覺得我爹爹最棒,比史家表叔強出百倍去!”賈瑚睜著一雙黑亮的眼睛,滿含崇拜的看著賈赦,“如今父親您若是跟著祖父學習,定能比從前更厲害,到時候何止百倍,史家表叔都不配和您相比了。”

這一通馬屁拍的,實在太過尷尬,賈赦和賈代善都不信。

畢竟史鼎史鼐兄弟兩個,是靠著自己的能力封侯的人,賈赦若不是有個好爹,如今給他二人提鞋都不配。

不過尷尬是尷尬,也確實激起了賈赦的勇氣:“好!就是為著瑚哥兒,父親也會努力的。”

賈赦拍著胸脯立下保證:“瑚哥兒可以監督父親,咱們瑚哥兒也要好生學,日後也做個厲害的人,如何?”

賈赦心想管他做不做得到,如今先應承下來,也省的丟了自己做父親的臉麵。

賈瑚則是連連點頭,賈代善見這父子倆互相吹捧,心中又是好笑,又是鬆了口氣,隻要賈赦答應了就行。

賈代善是做老子的,他怎能不清楚賈赦的性情,最是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自己這計劃定的又嚴苛,賈赦能堅持一天都是多的,別說要持續三五年了。所以他離開地府之前,拜托賈源和賈演二人,從判官手裏討了個好東西,專門拿來對付賈赦的。

那是個小法器,直接針對靈魂的,若是有人對著它應諾,就必須要完成,不然就會得到懲罰。這懲罰倒也危害不大,隻是會奇癢難耐,抓心撓肺卻無可奈何,畢竟這不是外傷,是靈魂作用,非得把答允的事情完成,才會消散。

方才賈瑚和賈赦互相吹捧誇讚時,賈代善便默默的啟動了這個法器,如今已經生效了。

賈赦尚且不知道自己悲慘的未來,他的高昂興致,在抵達榮國府家門口時,達到了巔峰。

他跳下馬車,故意揚聲道:“聽濤、觀海,把陛下賞賜的東西拿著,隨我一起去榮禧堂給太太請安問好。”

說罷他背著手,大搖大擺的進了門。

賈代善和賈瑚跟在後頭,隻覺得他活像一隻橫行霸道的大螃蟹,頗有些啼笑皆非之感。一老一少對視一眼,偷偷笑了笑,又急忙憋住,唯恐被賈赦發現了之後惱羞成怒。

榮慶堂內,賈史氏早就收到門口婆子的報信,她方才還以為賈赦是說氣話,如今見他果真進了宮,還得了皇帝的賞賜,瞬間有一絲慌亂。賈史氏強忍著鎮定下來,打發丫鬟去請賈政夫妻過來,皇家恩賜難得,需得全家人一同迎接,方才不失了禮數。

賈政心中很是不忿,不過還是忍著氣行禮問好,把那幾箱子賞賜好生供了起來。

等到諸事罷了,賈赦皮笑肉不笑的說道:“聖上仁慈,特許咱家回金陵為父親守孝,還給了恩典,說是允準父親以超品郡王規製返鄉下葬,實在是皇恩浩**。”

“太太,老二,從前你們總是說,我惹了陛下的忌諱,所以咱家才降等襲爵。今日我想問問,這些個賞賜恩典又是為何?更何況,聖上知曉我有個兒子,還特意為璉哥兒保了媒,給他說了個媳婦兒,這玉佩,就是信物!”

賈赦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玉佩,確實是龍形的,上麵還墜著明黃色的穗子,昭示著它的來處。

-----

作者有話要說:

三章了,三章了啊,卑微求個評論,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