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還有臉說……
柳無眉臉上慍怒之色更甚。
石觀音最寵幸的女徒弟裏,曲無容算一個,她算一個,可曲無容性情剛硬孤僻,雖然尊奉師父的命令,卻不能稱為一個合格的徒弟。
師父名為石觀音倒並非真就是個石頭心腸,她也有弱點,會飲酒大醉一場,發泄自己心中積蓄的情緒,而這個酒醉之後傾訴的對象就是她。
盡管在師父酒醉後說出的秘密中,她意外得知曲無容的父母實則是被她殺害的,她也疑心上了自己父母的死因,更覺得石觀音可怖,卻不代表柳無眉不希望自己依然是她最得力的女徒弟。
她也是一向自認為聰明的。
在處理沙漠之中的爭鋒裏,柳無眉做得素來很好,偏偏在麵前這個小姑娘身上折了戟。
從石林領命追出後,柳無眉一路窮追不舍。
中間甚至還交過一次手,明明對方內功底子不深,卻招式百家混雜,愣是讓她吃了第一個虧,讓對方從她手裏逃掉了。
柳無眉沒敢把這次交手結果匯報上去,沒想到她居然趁著脫逃的時機,藏身到了姬冰雁的馬車之下。
知曉這位蘭州大商人的警惕,柳無眉也忽略了她確實有可能鑽這個空子,自己追去了另一個方向,隻是讓另一隊人往姬冰雁那個方向繼續追捕。
於是她吃到了第二個虧,追擊的六位師妹全部死於飛刀之下。
她緊跟著追到蘭州,又發現時年並不在此地。
絕不是藏起來了。
就算姬冰雁想藏人,也是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瞞過師父的眼線的,不在蘭州就是不在蘭州。
而她在那兒打轉的時候卻接到了傳喚,師父在龜茲王城地界抓到了這個脫逃的姑娘,讓她即刻趕回石林赴命。
繞路繞到這個地步還一無所獲,真可以說是奇恥大辱了。
柳無眉氣得想拔劍殺人,偏偏她折了不少同門,沒有這個任性的資本。
這命令裏的潛台詞夠明顯了。
解釋清楚為什麽會把人放跑了,居然讓對方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逃走,還是安然無恙地抵達了龜茲。
以及,領罰。
石觀音記仇得很。
時年打著水母陰姬的幌子她暫時動不了,把這個禍害沒看牢讓她跑到了龜茲,來了一出霸絕人間和澎湃如潮的雙重威脅,這個鍋自然是要柳無眉來背的。
柳無眉習慣了石觀音的反複無常,但在領罰之前,她怎麽都要來見一見這個家夥。
時年跟她有過近距離的交手,她怎麽會看不出麵前這個病美人臉上淡掃的蛾眉是剃掉了眉毛之後畫上去的,也就有了調侃的那句話。
“你可真是讓我好找。”柳無眉握住了囚籠的鐵檻。
她指尖的力道看起來像是要把這鐵欄杆當做時年的脖子一樣擰,讓一個素來覺得自己智珠在握的人失態,大約是這半個月來的大漠溜彎把她溜得有點狠了。
但時年是不會有什麽負罪感的。
從柳無眉的角度看去,手腳都被末端固定在鐵籠上的鐵鏈捆縛住的少女,披散著長發,在地牢中也沒多再給一件衣服抵禦夜間的寒冷,可她看起來未免太過於悠然自得了。
她挺有閑情逸致地將指尖交疊成了手笛的動作,柳無眉甚至懷疑,要不是她走來發出的動靜不小,對方是不是能幹脆給她表演一出在牢籠裏悠閑自得吹小曲。
師父會不會被氣瘋她不知道。
柳無眉覺得她這一路來的奔波勞苦,在看到對方無比安逸的一瞬間,一慣都能隱藏忍耐的情緒必須要找到一個突破口。
好,好得很。
她突然鬆開了握住欄杆的手。
黑暗之中四道銀光一閃而過。
叮——
第一道銀光與鐵鏈碰撞發出了一聲清脆的響聲。
下一刻,鐵鏈震**扭轉的聲響,傳入了原本還距離囚籠有一段距離的曲無容的耳中,讓她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就知道不能放任柳無眉過來……
但在她趕到之前——
原本是盤坐狀態的少女似乎對柳無眉的偷襲早有準備,她輕描淡寫地足尖點地而起,將身法之輕盈發揮到了極致。
鎖鏈確實影響到了她的行動,不過她被曲無容點中的穴道早已經在手腳禁錮的時候就解開了,此時限製了一部分,卻絕不是一動不能動的狀態。
更何況,她縱然在暗器飛刀一道上是自行摸索成材,不代表柳無眉這幾道衝著她手腳而來,殺氣騰騰的飛鏢有這個命中的可能。
鐵鏈的扭曲絞動,將她拉扯騰空,從她身下緊貼著擦過的流光上,在錯身的一刹那,她憑借著絕佳的動態視力,捕捉到了其上淬毒的痕跡。
她眉心一跳,但依然毫無停滯地任憑鐵鏈拉拽回去的力道將她扯過去。
胸膛肺腑被震傷的殘存疼痛,並不影響她行動果斷。
處在緊繃狀態的鐵鏈恰到好處地與最後的一隻飛鏢撞在一處。
曲無容到場的時候,正好看見時年攏著衣袖,在飛鏢遲滯的轉瞬之間,擒住了那一道流光。
不觸及皮肉的觸碰,自然讓飛鏢之上的劇毒沒能生效。
“當心!”
曲無容下意識喊出了聲。
這句當心可不是對著時年說的,是對著柳無眉。
石觀音當時走的急,她在門外也見不到具體情況,但師父在時年的招式下吃了個暗虧是毋庸置疑的,柳無眉貿然出手的這點小心思她不是不理解,卻不應當在這個還沒摸清對方底細的時候。
她看起來再怎麽無害悠閑,都不能改變她是個不好相與的貨色的事實!
袖口在時年身形回轉落地之中,有那麽一瞬被同樣翻飛起來的衣袍所掩蓋。
內傷折損了她打出暗器的殺傷力,可手腕多年如一日的發力,讓這枚落在她手中的飛鏢,依然以格外刁鑽且迅疾的速度打了出去。
柳無眉意識到時年即便身處監牢還被偷襲的情況下,依然在反擊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閃躲了。
飛鏢回旋撲麵而來,隻剩下一道模糊的幽光。
作為飛鏢經手者,她怎麽可能不知道上麵的毒到底有多厲害。
尖銳的棱刺眨眼便至。
但在她點地後撤的動作中,飛鏢是比人快的,以至於她恍惚覺得,自己的臉上都能感覺到飛鏢掠來的勁風。
柳無眉當場變了臉色。
不過在這道曲線軌跡的寒芒穿過她的眼睛之前——
陡然而至的一把劍鞘幾乎貼著她的臉飛過,將那枚飛鏢狠狠地撞了出去。
她長舒了口氣。
朝著劍鞘砸過來的方向看去,曲無容依然是一身上下的白,蒙住的臉和眼睛,讓人完全看不出她這及時的出手裏到底帶著什麽情緒。
她隻是走到劍鞘掉落的位置,扯下了身上的一塊白布,將帶毒的飛鏢用白布包了起來。
“你不該對她出手。”
“何況你不是這麽不知分寸的人。”曲無容的聲音依然平靜而清冷,“把你裝暗器的袋子給我。”
柳無眉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到那個此時站在囚籠之中的姑娘先一步開了口,“曲姑娘,貴地在給人定罪之前,起碼也得保障一下安全吧?我帶著誠意而來,你們這上來就是喊打喊殺的可不合適。”
柳無眉咬緊了牙關。
她是不會覺得是自己先出手的緣故的,她隻覺得自己才更像一個受害者一點,可她那公事公辦的師姐說的是,“知道了。”
這是個絕對稱職的看守者。
曲無容心裏清楚,就算她不跟師父匯報這番情況,在石林洞府中就像是無所不能一樣的師父絕不可能不知道此地發生過什麽,柳無眉不會再被允許靠近這裏。
所以她說不說這句都沒有影響。
她又徑直走到了囚牢外的另一頭,將被閃避開的兩枚飛鏢撿了起來。
柳無眉一共發出了四枚飛鏢,現在三枚在她手裏,已經放入了原本裝盛的袋子裏,那現在還差一枚。
“煩勞時姑娘把接飛鏢的袖子裁了給我,一會兒我會送件更換的衣服過來,還有你腳下的那枚飛鏢也一並給我。”
曲無容遠比時年想象得要謹慎得多。
柳無眉再怎麽在旁邊對自己的救命恩人也擺出一副冷嘲熱諷的姿態,也沒讓她收拾殘局的舉動有分毫遲疑。
“我的名字是時年可不代表我姓時。”她一邊解釋一邊將沾染了飛鏢劇毒的袖子扯了下來,包裹著腳下的飛鏢,整個兒一團丟了過去。
現在不是脫身的好時機,她也暫時沒有和曲無容翻臉的意思。
曲無容要處處提防,絕不給她身上留一點可能作為武器的東西那隨她好了。
至於姓氏——
按照師父收養她,把她養到這個年紀,從情理上的角度,她好像應該跟著師父姓朱?
不不不,這連起來多少聽上去有點難聽,所以朱藻也沒強求。
“走。”清理完了隱患的曲無容語氣果斷,說這話的時候她看向了柳無眉。
柳無眉這會兒又突然不像是剛進地牢的時候那樣怒火中燒,也不像是剛才被曲無容救下的時候有種生怕對方挾恩圖報的糾結了,更不像是曲無容找她拿暗器袋的時候帶著隱晦的不滿和暗恨。
此時她斂著眉目,誰也看不出這個安靜下來的病美人垂眸沉思著什麽。
這可不是個好信號。
不過這不是她該管的範疇。
而等到這對師姐妹離開了地牢,這裏也就隻剩下時年一個人了。
畢竟得罪了石觀音被關到這裏,卻還活蹦亂跳渾身齊全地待著她也屬實算是第一人了。
地牢裏一時之間安靜了下來,但很快不知道從哪個方向傳來了個聲音打破了平靜。
“那姑娘沒安好心。”這個聲音說道,“而且你看我早說了,那個白衣服的不會給你機會的。”
時年已經又坐回到了地上,用支在膝蓋上的手托著下巴。
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聲音,她也沒流露出什麽驚訝的情緒。
她漫不經心地應了個“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