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問好?問什麽好?
石觀音的眉頭都要皺起來了。
難不成還是問她什麽時候重回中原,再被那個武功天下獨步的女人折辱一頓?她可沒有讓自己受罪的癖好。
在時年那張見到她出現也沒露出什麽慌亂的臉上,壓根看不出她到底是在抬出一個虛假的後台來壓她,還是真是水母陰姬的徒弟。
可石觀音這一猶豫,時年便很清楚,她賭對了。
起碼現在她的小命保住了,而隻要讓她蒙混過關這麽一次,她自然有辦法讓石觀音除非親自見到水母陰姬,不然一定拆不穿她的謊言。
但石觀音怎麽會去見水母陰姬呢?
沒看她聽到問好兩個字,掩飾得再好都跟老鼠見到了貓一樣。
事實上她不過初出江湖,先去了華山便來了大漠,哪有可能同水母陰姬打過交道。
她比尋常人多的優勢正在於師門底蘊。
朱藻同水母陰姬交過手,他更是個絕頂聰明之人,要給徒弟一些行走江湖自保的本事,模仿出兩三招對方的掌法無疑是個不錯的選擇。
所以時年用的也壓根不是什麽水母陰姬的澎湃如潮掌法,不過是門被師父稱為劃船備用掌法的武功而已。
不錯,朱藻的惡趣味,劃船備用……
“笑話,神水宮的人去修煉鐵血大旗門的武學?”石觀音掌心微動便將一旁的座椅拖了過來。
雖然一半的衣袖被她自己振斷,一長一短的袖子多少有點滑稽,可她慵懶而坐,皓白的手臂搭在身前,垂下的手指柔得讓人完全無法與方才打出鎖死去路掌法的那隻手聯係在一起,更像是垂露新開的蘭花。
聽到水母陰姬名字時候她那片刻的慌亂仿佛隻是時年的錯覺而已。
“您這就錯了,夜帝被囚常春島數年,風雨雷電隻活其一,如今的江湖談及天下第一卻有兩位,您覺得陰姬希望繼續維持並稱於世的地位,還是……”
還是徹底坐實天下第一的位置。
她話中的潛台詞很明顯了。
時年支著胳臂坐起身來,石觀音盛怒之下也沒道理對一個內息薄弱的人動用全力,饒是如此,她被擊中的那一掌也讓她現在五髒六腑疼得厲害,恐怕肋骨也斷了一根。
好在經脈平順,這股闖入進來的真氣,被嫁衣神功運轉之間越發強勢的浩**真氣裹挾著流轉,恐怕不需要兩天就能消化殆盡不留後患。
石觀音消化著她話中的意思,更是自發產生了點聯想,一時之間也沒注意到她轉換了姿勢。
她得承認這小姑娘話說的有理。
她自己便是個野心家,於是在她看來,耽於享樂且無能的的龜茲國王根本不配與她同處沙漠為尊,龜茲國的寶藏也不應該掌握在這樣的人手中,而應該為她所用。
她自然也覺得,水母陰姬這樣一個看起來寶相莊嚴,實則也爭強好勝的人,既然有法子獲知嫁衣神功轉注的法門,更有法子獲得霸絕人間的掌法樞密,是不會錯過這個找到對手漏洞,讓自己更進一步的機會的。
在石觀音看來,時年的內功修煉是要用來成全水母陰姬的。
“可你為何要來大沙漠?”
她依然沒有打消對時年話中真實性的懷疑。
“練嫁衣神功還有比大沙漠更合適的地方嗎?”她語氣坦**,“陰姬她老人家修煉天水神功和澎湃如潮在深水之下,我修煉嫁衣神功自然也得尋個熾烈如火的地方。”
當然,這也是個假話。
“陰姬既然讓我向您問好,我自然口風嚴實,沒有暴露您的根基所在的意思,但人還是要為自己的小命著想一點的不是嗎?”
如果有一方先行喊打喊殺了,她為求自保,沒立刻搬出這個靠山,而是先選擇跑路完全合情合理。
來大沙漠之前做足了功課,知道先往蘭州拐一道後往龜茲避難,也同樣是完全說的通。
從這位此刻端坐的麗人臉上的表情來看,她被這臨時編造的借口說服了。
她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在桌麵輕叩。
但放人是不可能輕易放人的,石觀音眼中的陰鷙一閃而過,畢竟她還有最後一個確認的法子,不是萬分確信,她沒這麽好心任由這個生了張讓她手癢的臉的小姑娘,就這麽從她手裏全身而退。
“先把她給我捆起來。”
她話音剛落便有人推門走了進來。
石觀音抬高了聲調的話自然是對著門外的內家高手說的。
時年朝門外看去,原本守在門口的小童果真已經被扭斷了脖子丟在那裏,而一個一身白衣的女子走了進來。
這人白衣之上是覆麵的白巾白袍,看不見臉,甚至不像是絕大多數覆麵之人一樣,她連眼睛都沒有露出來,隻是在眼睛位置裹的紗看起來稍微輕薄一些,讓她足以視物。
雖然白袍多少容易顯得臃腫,可這進來的姑娘不太一樣。
她的內功造詣不低,讓她在行動之間步履輕盈,更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隨行侍奉石觀音左右,加上武學傳承的緣故,她的身形與移步的動作間有那麽兩三分石觀音的影子,顯得格外風姿綽約,可她周身都被雪色籠罩,隻有——
朝著時年伸過來手的時候,十指纖纖從衣袍的遮掩之下露出,在燈火映照之下宛若透明。
這可不是個尋常的打扮。
“看住她。”
“是,師父。”
石觀音不願讓弟子繼續看到自己半截袖子長半截袖子短的狼狽模樣,她一拂袖便起身離開,時年壓根沒看清她的動作,她便已然消失在了原地。
“天武神經果然詭譎。”時年感慨了句。
“慎言。”白衣女子突然開了口。
她的聲音和時年所想的差不太多,有些冷清的意味,方才說“師父”二字的時候,有種讓她覺得毛骨悚然的尊崇,在說慎言兩字的時候,又有幾分本不應該出現的柔和,但不管是哪種都是好聽的。
讓人覺得,她應該沒有這個將臉擋住的必要。
而除了聲音動人,石觀音說了要她看住人,自然是相信這白衣女子的實力。
比起被她忽悠走了的柳無眉,以及那些已經送了命的,她的內功修為可要高出太多了,時年毫不懷疑石觀音的嫉妒之心在教授徒弟武學的時候也會存在那麽幾分,即便忽略這個影響因素,她也是個難得的練武奇才了。
“點穴都點了,好姐姐,可以不用捆得這麽牢固吧?”時年忍不住出聲。
“你安分點。”聽到“好姐姐”這個稱呼,曲無容在白紗之下的眉頭動了動。
麵前的這個小姑娘身上還穿著喬裝改扮時候的男裝,被師父的掌力所傷,頭發都披散了下來,身上動不了她便將腦袋朝著她的方向歪過來,可她那個眼神怎麽看都沒有階下囚的自覺,更是與這身裝束一結合,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
活脫脫的一個紈絝子弟之態。
“好姐姐,那位隻是說把我困起來,讓你看著我,可我到底是敵是友尚未有定論,你把繩子捆得不那麽緊,我雖受製於你,你卻行了個方便,咱們也算是各退一步互不得罪。”時年一本正經地辯解。
就她歪理多。
曲無容本能地覺得這姑娘嘴裏沒兩句真話。偏偏她又總有自己的道理,就連她師父也沒能從她的話中抓出漏洞來。
她服侍師父多年,自然能猜到師父下一步的想法。
師父的大兒子此時正在神水宮中做客。
神水宮不歡迎男人,卻並不抗拒一個有妙僧之名,看起來六根清淨且聲名遠播的少林高僧。
她並不知道師父和無花之間特殊的傳信渠道,石觀音對任何人都是有所保留的信任。
但她知道,要麽她會讓無花直接嚐試從水母陰姬口中問詢得到消息,要麽她會讓那個心眼比誰都多的兒子來審問麵前的小姑娘。
一旦她過不了下一關,等待她的就不會隻是此時的階下囚禁錮,而會是先被毀掉這張得天獨厚的臉蛋,而後曝屍大漠。
她下意識地將繩索稍微鬆開了些。
對方重傷在身,她的點穴技法絕不那麽容易解開,而她此時扣在對麵肩頭暫時沒有發力的手,已經足夠限製住她還可能發出的還擊。
時年感覺到身後繩結的變化,嘴角往上抬了抬。
這個渾身上下隻有手指從衣袍之下伸出來的姑娘,在她第一聲打招呼的時候,她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像是個刺蝟,可她又著實心軟的厲害。
起碼作為石觀音的徒弟,會對她產生憐憫,已經足夠說明心軟了。
一比起來,她的另一個徒弟就不那麽可愛了。
被曲無容押送到石林洞府,關在地底囚牢之中的時年聽見了一陣完全壓製不住怒氣的腳步聲,來人的武功不低,可脾氣著實不太好。
不,也不能說不好。
等她站在像是一座巨大的鳥籠的囚牢跟前的時候,已經恢複了平靜。
隻是時年透過囚籠縫隙看出來,明明秀氣得不帶煙火氣,三分病容的病態美又讓她本應該顯得文靜寧和,可她縱然臉上的怒意消下去的不少,極淡的雙眉之下一雙點漆美目裏的怨氣卻沒那麽容易藏匿個幹淨。
繞路回來的倒挺快。
“蘭州不夠繁華嗎?”時年語氣從容,“原以為你可以買兩盒眉粉把你那眉毛再補補,你怎麽就不體諒一下我的良苦用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