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鮮血從傷口處流出,借著重力作用下順著手臂的線條輪廓滑落,滴在木質地板上漸開成一朵朵梅花。
目暮警官接到竹川小姐的電話匆匆趕來時,犯人已經被井上千束按在了地上,作為凶器的刀具也已經掉落一邊。
同小組的其他警官幫忙製住歹徒,井上這才有機會站起身查看傷口——為了順利逮捕躲在床下的犯人,她的右臂內側被刀刃劃開了道口子,還好傷口不深,過些時日就會完全愈合。隻是可惜了新買的白襯衣,衣袖處被劃開不說,還染上了血跡,估計隻能報廢處理了。
在把犯人和竹川小姐分兩輛車分別帶回警視廳後,初出茅廬就成功獨自抓捕犯人的井上千束被喊去審訊室負責筆錄工作。犯人原本還想狡辯一番,但鐵證如山,他最終隻能癲狂地笑著供認了恐嚇信和預備犯罪的事實。
“都怪她!三番五次拒絕我!都是她不知好歹!”
他和竹川小姐是鄰居關係,時常在電梯中偶遇。自負的男人自顧自地向外發表一些讓竹川小姐困擾的言論,在被當麵指責並拒絕後,惱羞成怒的男人覺得自己被當眾下了麵子,充滿怨恨並逐漸陷入癲狂和偏執。
但拒絕就是拒絕,沒有人在被騷擾後還必須顧慮騷擾者的顏麵。
“你這個家夥!”
目暮警官猛拍桌子站起身,臉上的表情像一隻憤怒的犀牛。被用力拍下的桌子在受力的瞬間還猛得顫了一下,把擺放在桌麵上的杯子都震得彈起來。
“你以為自己是誰!沒有人有義務慣著你、接受你!一條人命難道還沒有你的麵子重要嗎!”
“可是……!”
“夠了!你們,先把他拘留!”
和目暮警官單純的憤怒不同,井上千束握著筆一邊進行筆錄登記,一邊仔細觀察著麵前的犯人。
她的內心已經完全被疑惑和震驚充斥,大腦甚至失去了運轉能力。
就在剛剛,在犯人向她們認罪的一瞬間,他從全身漆黑的剪影狀態變回了正常的黑白灰,和普通色盲看到的景象別無二致,井上千束也終於得以窺得對方真正的樣貌。
但是這算什麽?準備實施殺人計劃的罪犯預備役會變成全身漆黑的剪影,在供認犯罪事實後又會變回普通人的樣子?
從審訊室離開時,井上千束咬緊下唇認真開始思考自己瘋了的可能性。她想起愛麗絲漫遊綜合征和視物顯小症,這兩種病症也是會導致患者看到奇異古怪的畫麵。
作為一名警察,井上千束在遇到事情時的第一反應理所當然的是從已有的科學角度試圖剖析自己的病症。但不管從哪個角度去看,自己的情況都不是單單一個“致幻”或者“精神分裂”能解釋得通的。
“哎……”身為被稱為精英的搜查一課一員,井上千束應該隨時保持飽滿的精神狀態,但她還是忍不住重重歎了一口氣。
她這一周歎氣的次數比過去一整年都還要多。
先是降穀零突然失蹤,交往當天就失戀的事實讓她很是苦惱。今天又疑似發現了黑色剪影人的真相。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個荒唐的事實,就親眼看見全身漆黑的犯罪嫌疑人像是塗抹了防水層的白紙,墨色從他身上一點點褪去,直至恢複成最初的樣子。
世界觀受到了巨大衝擊,已經是嚴重到能威脅她一直堅信著的唯物主義的地步了。但是身為警察,要是自己都不信奉唯物主義了,以後還再怎麽推理辦案。
疲累地閉上眼睛,可是還是好絕望啊。
這種深深的無助感,像突然丟失了視覺神經的受害人被丟進萬物寂靜的世界,沒有聲音、沒有畫麵,隻能用手摸索著前進。丟失了方向,不適應黑暗,顫抖的腳步不敢邁太大,深怕一腳踏空落入萬丈深淵。
想要大聲呼喊卻被封住了嘴,又或許周圍根本沒有人。伸出去求助卻無人握住的雙手,徒留冷風從指縫間穿梭溜走。
她到底該怎麽辦才好。
死寂般不斷下沉的思路被翻身的聲音打斷。竹川不敢一個人回家,這個時間點整個警視廳又隻有井上一個女警在值班。無奈之下,目暮警官他們隻好從別處借來被子,井上千束坐在電腦前錄入著檔案,竹川窩在井上身旁用旁椅子臨時搭建成的**小睡。
目暮警官說事後警視廳會介紹可靠的心理醫生對竹川進行輔導治療,井上千束瞥了眼身側已經沉沉睡去但明顯在做噩夢的女人,忍不住心想,也許自己也需要找心理醫生好好聊聊,重建一下自己已經快要被衝擊到破碎的世界觀。
但她遇到的事太過荒誕,弄不好會被以為是什麽奇怪的心理疾病或是精神時常吧。一想到之後會惹出的一連串麻煩事,便又歇了這份心思。
處理完整個案子時,已經接近淩晨四點。好在今天一整天井上千束都不需要執勤,可以回宿舍好好補覺。但竹川還在這裏,她也不好離開——要是竹川醒來發現身邊沒有任何女性,絕對又會陷入極度不安的。
站起身活動了下發酸的肩背部,井上千束從休息室搬來個可以調整靠背的椅子,她脫下中跟鞋,用垂感不錯的西裝外套蓋住**在外的小腿,整個人側臥著蜷縮在椅子上便合上了眼。
入睡前,她還提前在手機上設置了起床鬧鍾——雖然已經困到不行,但實在不想在明天搜查一課的同僚都開始準備值班時還在辦公室呼呼大睡。至於竹川小姐,明天醒來後再喊醒她好了。
然而當手機鬧鈴發出第一個音節時,屬於男性的纖長手指已經直接摁下了屏幕上的關閉鍵,悠長的鈴聲隻來得及草草起個頭就失了聲。
待井上千束睡足醒來時,午間的陽光早已鋪滿大地每個角落,灰雀嘰嘰喳喳站滿枝頭,警視宿舍區的食堂向外飄散著飯香,不用執勤又懶得做飯的警視廳警員正三三兩兩地從食堂大門有進有出。
迷迷糊糊睜開眼,腦袋還有些昏昏沉沉的,但身子卻先一步反應了過來。
井上千束近乎是驚恐地坐起身,適用於春末節氣的薄被從身上滑落。她扭頭看向坐在沙發上側臉對她的男人,才後之後居地回過神來。
“陣、陣平?你為什麽會在這裏?我這是……這裏是你的宿舍?”
短短一瞬間就判斷出自己目前所在位置。但正因為判斷出來了,井上千束才愈發不解。
鬆田陣平轉過頭來,肘關節搭在沙發扶手上,身子前傾,單手撐著下顎。他緊皺的眉頭說不清是因為擔心還是不滿。
“當然是我把你抱回來的。”
“哎?”表情陷入空白,迷茫的女人歪頭看向鬆田:“可是陣平你今天不是休息嗎,為什麽會把我從警視廳帶回來。而且一路抱回來什麽的……”
稍稍有些丟人。
鬆田陣平也不說話,隻是打開他早早準備好的醫藥箱,朝井上千束伸出了手。
井上千束瞄了眼鬆田臉上不太高興的表情,她也不敢說話,隻是乖乖把被割傷的那隻手伸了出去,搭在鬆田陣平的掌心,任由他握住自己的小臂。
沾雙氧水的棉花擦拭過傷口,冰涼的觸感從接觸處傳來,結了一層薄疤的創傷麵已經不會因為酒精刺激而發出陣痛感。
“陣平,我沒事的,傷心也已經在警視廳處理過了。”以溫柔的口吻說著哄騙的話,試圖安撫住前言鬧別扭的大男人。
本以為對方會麵露怒色或者像以往一樣說著抱怨的氣話,但鬆田隻是沉著臉色一言不發。他當然看得出來傷口已經被進行過簡單的處理,在他匆匆忙忙趕到搜查一課的時候就已經看出來了。
說要出勤的女人徹夜不歸也不回消息,無論如何都放心不下,所以幹脆直接殺到搜查一課找人,結果就撞見了井上千束側身蜷縮在長度隻有半人多高的椅子上睡覺的場麵。
早在入學時就深刻且清晰地明白當警察會很辛苦的道理,但當看到井上千束因為早春的涼氣而在睡夢中下意識縮進身子的動作時,還是會忍不住心疼。
很生氣,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氣些什麽。或許是種無能為力的憋屈和心疼。在看到井上千束被劃破的襯衣袖口以及破口下的傷疤時,心底的情緒更是翻湧不斷。
離上班的時間還早,搜查一課也沒有多少人。鬆田怕井上千束著涼,又怕幫千束穿外套的行為會驚醒她。稍作思考,他脫下了身上的西裝外套,放輕手腳地把井上千束從靠椅上抱起來,然後拜托一旁的目暮警官幫忙把帶有他體溫的黑色男式外套披在他懷裏女人的身上。
“警官,我先帶人回去了。”
“嗯,回去吧。”目暮警官喝了口加濃咖啡,擺了擺手示意鬆田可以帶著井上千束離開:“再過一會我也要下班了。”
交通課也差不多開始執勤了,他拜托那邊派個人過來暫時幫忙照看竹川就行。但在鬆田即將走出搜查一課時,目暮警官突然又響起什麽事,出聲喊住了正抱著人打算離開的鬆田陣平:“交往的話,記得打交往報告。”
“……”被誤會了關係,但鬆田卻完全沒有解釋的欲望,隻是側頭道了句“明白了”,就抱著懷中安穩沉睡的人離開了警視廳。
第一次擁抱居然是因為這種原因。
柔軟的女人枕著他的胸膛,乖巧的睡顏是第一次在他麵前展露。過於溫柔的人終歸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距離感,井上千束此刻毫無戒備心枕在他懷中的模樣,短暫地打碎了往日裏隔在兩人間那層看不見的玻璃。但隻消她醒來,大概又會把自己當成需要被照顧的笨蛋。
“真是的……我們之間到底誰才是笨蛋。”
把人一路抱回自己宿舍,途中還和準備去上班的萩原在過道相遇。自家幼馴染看著他懷中的女人時臉上那副又羨慕又委屈的吃癟表情簡直不要把心思展露得太明顯。
萩原研二去上班的步伐也近乎是一步三回頭,像被強力膠黏住了鞋底,念念不舍的模樣要是被其他人看去,大概會笑話他這樣的男人居然也會有被束住行動的時候。
低頭沉默著為井上千束處理完傷口後,鬆田陣平才抬頭看向井上千束。他對視的目光過於認真,以至於千束心裏咯噔一下,抿住了下唇。
“我借了目暮警官的車,帶你回來後又把車還了回去,所以沒有多少人看見我抱著你回來的場景。”
雖然明白井上千束隻是怕尷尬,但還是覺得很不爽。明明不具備所有權,卻恨不得想要向其他蠢蠢欲動的男人宣誓領界、做出警告。
若是換做以往,鬆田陣平大概早就臭著表情發出抗議了。
但眼下他隻是冷靜地蹲在井上千束麵前為她挽著袖口,甚至還能勾起嘴角露出個笑。
“所以不用擔心,放心的依靠我吧。”
在黑暗中伸出的雙手,似乎得到了回應。
有什麽人用他溫暖的掌心,回握住了她。
作者有話說:
評論區裏醫生小姐姐的科普:
傷口盡量不用酒精擦拭,實在是需要消毒又沒有任何其他消毒用品的情況下,再選擇酒精。最好還是使用碘酒。一般的小傷口寧願不要擦酒精,清水衝幹淨,不流血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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