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楚糾正到孫策身法的第二處錯誤時,係統終於意識到哪裏不對了。

哪怕兩漢的女性地位相對較高,男女大防未有那麽嚴重,“授受不親”也是切切實實存在的。

一名異性在他腦門上磕到了嘴,按理來說,腦袋的持有者應當禮貌性地臉紅一下,然後把這件事藏在心底。

所以,為什麽會這樣呢?

磕到嘴的異性阿楚:“再來!你紮槍不直,向前送的時候力道不穩,速度慢就算了,還容易歪。”

腦袋的持有者孫策:“可是阿父昨天剛說我沒問題了!”

阿楚不說話了,當著他的麵重複了一遍方才的動作,果然又快又穩,氣力雖不大,卻分毫未散,在孫策眼前直直地掠過,帶去了一陣涼風。

孫策閉上了嘴。他真情實感地小臉一紅,並且把這件事深深地記在心裏。

係統:“……”此二位絕非池中物啊。

阿楚教他:“練紮槍的時候,要看著一個地方。看的多了,反而容易心生顧慮;一旦顧慮了,下手就不直、沒有勁了。”

小孫策板起臉,仔細聽她講話,一邊聽一邊點頭。

“你再試試看。”

“好。”

孫策撿起槍,擺好架勢,屏氣凝神——

“喝!”

“這下對了!”阿楚誠心地為他鼓掌,稱讚了道,“一點就通,阿策真有天賦。”

孫策衝她笑,露出一排整齊的乳牙:“阿楚也很好!”五歲的孫策還不太能組織起更深刻的語言,隻能以簡單的“很好”表達對阿楚的讚美。

阿楚欣然接受孫策的讚美,微微昂起了腦袋。

係統:“……”

不是心理年齡三十歲嗎,真是沒眼看了。

孫策也眯了眼,露出小小的梨渦。

大概揚州春風太過柔和,因此能吹散許多後來難解的問題。

平靜的光和元年,漢代最後的皇帝劉協尚未出生,十八歲的劉備還在走雞鬥狗,曹操從雒陽回鄉賦閑。未來的江東猛虎,正在庭院裏跟著秦楚學用槍。

八歲的阿楚怎麽也想不到,這個時代,會走向截然不同的道路。

現在……現在她還抱著自己的遠大理想,做著少兒的夢。

雖說是跟著孫策來練武的,但阿楚新換的女裝還是讓她扯不開步子,大多數時候,她還是看著孫策活動。

她找了塊岩石,也不管幹不幹淨,直接爬了坐上去,手肘搭在大腿上,托腮看未來的小霸王舞槍。

這把槍應當是孫堅常用的,上麵係了紅纓,孫策揮舞它時,纓穗隻見殘影,像條靈活的錦鯉,異常顯眼。

阿楚看入了迷,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紅錦鯉,嘴卻沒停下。她問孫策:

“阿策的理想是什麽呢?”

“想變得和阿父一樣厲害。”

“那是目標,不算理想。”

孫策停下了揮槍的手:“那,阿楚,什麽是理想?”

“理想就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後,你變得很厲害很厲害的時候,還想要做的事情。”

“我……我,”孫策摸了摸腦袋,思索片刻,仰頭去看長/槍上係著的紅纓,“我想做大將軍,打很多賊寇。”

阿楚:“阿策應當是這樣的。”

“阿楚呢?”孫策轉而去看他新交的小朋友。

阿楚比他大三歲,但隻比自己高了小半個頭,雖然武術很厲害,可總是發呆,因此孫策隻當她和自己一般大。他看秦楚,發現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太陽照射下發散出一點深沉的綠色,有點像自己跟在父親身後見識過的老虎幼崽。

阿楚坐在高石上晃了晃腿:“想讓呂娥姁追我不急。”

孫策畢竟隻是個五歲孩童,還不太懂曆史,隻是模模糊糊地猜到“呂娥姁”應當是那位呂後。

他直覺自己這位朋友並不是“想做皇後”的意思,可是究竟有怎樣的意涵呢……他所擁有的知識與眼界還不足以支撐他去觸碰這樣特別的的議題,於是聰敏地選擇不再思考它。

“阿楚好厲害。”不管怎麽說,誇就對啦。

阿楚雙手撐在石麵上,看著孫策不明覺厲的星星眼,有一點想笑。她從石頭上跳下來,繡花鞋踩在地麵上,一點聲響也沒有。她抬頭看天,太陽西斜,日光已經泛了橙:“文台將軍是不是該回來了?”

孫策也轉頭去看西山:“是哦。阿父這個時候該回來了。阿楚要和我去等他嗎?”

阿楚欣然應允。

她總覺得忘記了什麽事情……不過應該不要緊。孫堅此去縣衙,應會遇到與縣長同行的諸葛玄,有什麽事諸葛玄都會記著,她忘一些不妨事。

事實證明,諸葛玄的確靠譜,阿楚也的確不那麽靠譜。

反正當她看見一男一女各自抱著小木槍站在孫堅後麵時,她是真的覺得自己該接受“吃胡桃補腦”這件事了。

“我居然把他們倆忘了……”

孫策站在她身邊,看看兩個仆役,又看看阿楚。

跟在孫堅身後回來的是阿楚在東武收的仆役,一個是不知怎麽從北方流到東邊的男孩子李謹,一個是她挑選的那批女孩裏年紀最大的阿妙。

阿楚當時耍了點小心思,讓阿妙跟著祖母姓了,於是阿妙現在就和前世自己同姓,叫秦妙了。

她想起來,好像是伏誠怕諸葛玄照顧女孩不方便,就喊了年齡最大的秦妙隨行;李謹呢,則是托了伏六,說是也想跟著保護小主人,伏誠便也允了。

這兩人一路上沒什麽存在感,阿楚就讓他們先帶著物資進城,自己留了武力值最高的伏六,和諸葛玄慢慢走,這才碰見了賊人,還順勢住進了孫家,一時把這兩人……忘記了。

“你心還真大啊。”休眠的係統檢測到阿楚的情緒波動,爬出來看了一眼,被她七秒的記憶折服了。

阿楚……她無話可說,隻能痛定思痛,決心日後不再偷偷把胡桃藏到庖室灶膛了。

胡桃補腦,小孩子還是要多吃。

她一個人倒也還好,如今現在帶了男女仆役在孫家做客,便要多麻煩人家一些了。

孫堅倒是沒什麽感覺,樂嗬嗬地讓出二人,對阿楚解釋道:“你先生讓我領他二人回來,說是你的仆役,等不著你,急得團團轉,央著他放行來找你。”

“……”阿楚瞥了眼阿謹阿妙,兩人安靜地看著她,並不開口。她有點愧疚地沉默了。

阿謹木訥不善言辭,隻低頭不語;阿妙見她不說話,似是內疚模樣,趕忙開口圓場:

“沒有孫將軍說得那麽嚴重。阿妙是因為跟慣了小主人,看不到小主人便不安心。諸葛先生看出來了,才讓奴婢跟著回來的。”

阿楚抬頭對阿妙一笑,感謝她的體貼。

孫堅依然毫無直覺,繼續轉述諸葛玄的交代:“你先生說,冠禮四日後舉辦。阿楚若是想跟著他一起,便提前一日往縣衙去,他命人等你;若是你想和我一起,也可以等到當日再去。”

“我明白了,謝謝文台將軍。”

孫堅笑著擺了擺手。

阿楚對他行了禮,又與孫策簡單地道了別,便帶著二人回了自己的屋子。孫家仆從正在給他倆準備住所,一時也沒法安頓,阿楚便指著藺席讓他們先坐。

客房未置兵器架,木槍便斜依在牆角,看起來雖是要倒的模樣。阿謹正襟危坐,眼神粘在木槍上。

阿楚無語。她抱臂往榻上一坐,開門見山:“看到什麽值得留意的沒有?”

漢代客舍尚未發展完善,各處能供人落腳的大多是官府所有的驛館。好在諸葛玄提前去信,又遣妙謹二人持了信物,幾人才能安然入住。

阿楚記性是不大好,但也不是真的什麽都不想。實際上,她來時就與係統商討過——

諸葛玄所訪之人李永,在史書上並不是毫無痕跡。伴隨他出現的還有另外一個名字,典韋,日後被曹操稱為“古之惡來”的勇猛武將。

據史書所寫,典韋為了替他人報仇,曾假作駕車載貨的閑人,停在李家門口。待李永出門,就以匕首刺殺李永夫婦,百人追趕,無人敢近,逃離四五裏後才有李永友人與之交戰,典韋最終輕易脫身。

阿楚無法確定此行是否正處於那個時間點,但她不願冒險,因此特地囑咐二人,進了富春境內便多多留意周遭,一旦出現可疑人物,必須記下各種訊息,匯報給她。

她對李永典韋二人都沒有直接的了解,但她相信諸葛玄。李永既然能與諸葛玄相交,就絕不可能是奸惡之人。

如果178年真的是典韋憑借刺殺富春縣長而聞名的時間點,她一定會插手:一來□□這件事的不確定因素太多,錯殺可能性極大,且禍不及家人,史實上的他卻將刀刺向了夫妻二人;即便李永此人真是罪大惡極,也有刺殺之外的方法可以對他進行審判。

……比如把他套進麻袋打昏了還給典韋什麽的。

以及她那不足為道的私心:若能在張邈曹操之前收複他,自然是件再好不過的事情。

不過以她八歲女童的身份,做出來實在有些困難了。

係統:“你可以把他套麻袋打暈帶回家。”

阿楚:“你少說兩句吧。”

係統黯然退場。

“看守城門的士兵有些懈怠,但不算過分,許是近來太平的緣故;路上牛車不少,市集人來往亦有許多,隻是未見得格外強壯的。驛館人手本就不多,因而也沒有看到什麽值得注意的。”

阿妙回憶著描述。說到最後,她蹙起秀麗的眉頭,似乎在記憶裏挖掘其他東西,可最終還是展眉搖頭,對阿楚總結道:“似乎沒什麽特別之處。”

“阿謹呢?”

阿謹終於不看牆角了。

他沉吟片刻,才用不大熟練的官話表述道:“我與阿妙一樣。”

“好吧。”阿楚伸長的項頸收了回去,她這下完全放鬆下來,癱在榻上,長長籲了口氣。

想了這麽多應對的法子,大概是用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