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阿楚如今年紀小,心思沒有從前那麽重。她覺得現在典韋出現在富春已是極小概率的事情了,於是放心地抓住冠禮前兩天的時間,跟著孫策滿大街亂跑。
漢代的東南地區還沒有得到開發,比起北方來說,揚州顯然不能稱得上繁華。不過也要多虧孫堅這些年的剿匪事業,富春一帶至少不會讓阿楚用“蕭條”來形容。
沿街商鋪賣的東西也都不錯,阿楚覺得揚州的芝麻餅比徐州好吃,大概是因為他們更舍得放糖。
她和孫策一人買了兩個,一邊啃一邊走。孫策步子邁得大,看起來很歡快的樣子。阿楚立刻製止:
“阿策走慢一點,不然就要在李府門口吃了。”不太好看。
孫策聽話地放慢步子,但還是有點不理解。他跟在阿楚身後,抬頭隻能看到她的後腦勺,於是咬著甜餅,盯著阿楚晃悠悠的雙髻:
“阿楚今天就要回老師身邊,準備參加明天的冠禮了嗎?”
“沒有。隻是想路過看一看他。”
“那,阿楚準備明天跟著阿父去啦?”
“是呀。”
“哇,那真是太好了!”孫策激動了一下。
但他很快意識到了現實:自己年紀太小,孫堅壓根沒打算帶上他。
“可惜我不能陪你去。”他有點失落地補上一句。
“那你偷偷去,不告訴你爹,”阿楚想了想,停下來轉身看著他,體貼地出主意,“他要是揍你,我就站在你前麵,說要打你就先打死我!”
“……”孫策沉默地咬了一口胡餅,用有限的腦容量思考了一下這條提議的可行性。隨後,他以一種更加失落的語氣告訴她,“阿父不會揍你的。”
“哼哼,”阿楚抱胸昂頭,“那他不就不能打你了嗎?”
這邏輯簡直精妙絕倫!
小孫策完全沒有意識到不對,被阿楚這理直氣壯的態度深深折服了。他下定決心一合掌,重重地點頭:“阿楚說得對!那我就跟在你後麵,偷偷地去。”
剛好現在阿楚要去見老師,還可以順便探探路,真是太好啦。
富春在吳郡算得上富庶,作為縣長的李永自然也不會缺錢。李府坐落在鬧市中,守衛卻堪稱森嚴了。阿楚遠遠看了一眼,正門前守著兩個侍衛,表情嚴肅。
她也不知道這樣是否正常,畢竟伏府上下人口雖多,當上官的可都分家出去了,如今就一個叔父伏誠,整天呆在家裏看書寫字,偶爾練琴,侍衛守著也沒什麽用。
可是李府……
阿楚又向前走了兩步步,外門全貌映入眼簾。值崗的守衛除了手中長槊以外,腰間還別了劍,不可謂不嚴謹。
李府大門恰好敞開著,她和孫策正在街市拐角處,雖不能看清門內景象,卻可以看到行人路過,總會刻意繞過門前那片地方。
阿楚來到東漢不過七八年時間,參加他人冠禮也是第一次,不知道這冠禮是否需要守衛到如此地步。
“誰知道呢。不過你也別想太多了,保不齊隻是李永這人疑心病重,生怕兒子被害香火斷了。”係統和顏悅色地安慰她。
阿楚默默翻了個白眼。身後孫策看不見她表情,隻見她停下腳步,垂下頭作沉思模樣,便知她又神遊了。
囫圇把剩餘的胡餅吞進去,孫策踮腳拍了拍阿楚肩膀,含糊不清地叫她:“窪楚,無走了麽?”
“……啊?哦,”她回過神,琢磨了一會兒才弄懂孫策的意思,點了點頭,“我們走吧。”
阿楚伸手把頰邊碎發別到耳後,彎腰撣撣裙緣,低頭看了一圈,確認一切得體後,正了正身形,昂首直腰地走上前。
孫策乖乖跟上。阿父沒帶自己拜訪過縣長,他幫不上阿楚的忙,隻好閉嘴當個安分的跟班,至少不會給朋友添亂。
兩人走近了才發現,門前的護衛確實不大一般。
孫堅驍勇善戰,雖隻是一介縣吏,卻也受命訓練了不少官兵。又因他有意教導兒子,孫策也就耳濡目染地學會了辯識一些士兵能力,他們的態度如何、能力如何,單從脊梁都能看出一二。在他看來,門口這兩個言笑不苟的護衛,與父親手下訓了許久的士兵相比也毫不遜色,隻讓他們看門,似乎有點小用了。
他正歪著腦袋觀察侍衛的姿態,阿楚已站在右邊那人麵前。
她禮貌地拱手:“我找先生諸……”
那護衛看了眼她,露出了然的神色:“可是伏小娘子?請進吧。”
看來諸葛玄的確已打了招呼。侍衛衝著門內喊了一聲,很快便來了婢女,阿楚跟著她繞了幾圈,從庭院穿過前堂,最終停在了一座小院門前。
和阿楚想的不太一樣,李府並不比孫家大太多,裝飾也格外樸素,庭院栽種的甚至隻有吳郡最常見的柳樹。
若是見了李府門前的護衛,再看這景色,實在有些反差了。
隻是,她一路雖沒見幾個仆婢,家丁侍衛卻很不少。門房便罷了,就是連接著偏門的小庭院裏都站著人,實在是奇怪。
孫策顯然也意識到了問題,湊近了跟她咬耳朵:“李大人家護衛真多啊。”
他聲音很小,阿楚於是也轉頭和他悄悄話:“許是因為明日冠禮吧,真麻煩。”
孫策摸摸抹額,若有所思:“嗯……等我長大了就不用這樣,保衛安全的話,阿楚和我就足夠了。”
“還有文台將軍。”阿楚煞有介事地附和。
“對,還有阿父。有我們三人,就不需要其他護衛啦!”
係統:“說得真好!不如三人就在此義結金蘭,從此以兄妹相稱!”
“……”
阿楚眼疾手快地把係統禁言。她三歲後就不再輕易使用它的力量,這玩意兒於是整天無所事事,現在最喜歡潛在她腦子裏,逮著機會就跳出來刷存在感。
係統:“……”
阿楚冷笑一聲,在意識海裏按住發光的“禁言十二小時”按鈕:“小桶,桶兒,桶寶,亂說胡話的福報雖遲但到啊。”
係統含淚閉嘴。
世界清淨了。
侍女領了他們來,不再多說什麽,與二人行了禮便轉身離去了。阿楚於是走上前,站定在房門前,神清氣爽地叩門,一如在伏府地呼喚諸葛玄:“先生——”
門很快從裏麵打開,諸葛玄身上的是常穿的藏色曲裾,發冠也是齊整的,比趕路時藏富的打扮順眼太多。
他低頭看見阿楚與她身後四處張望的孫策,不由微笑,側身給二人讓出進屋的位置:“進來說吧。”
“好。”
諸葛玄帶上門,招呼阿楚與孫策坐下。
“見過諸葛先生。”孫策跟在阿楚身後乖巧地拱手作揖,諸葛玄點頭後,才規矩地坐上藺席。
孫堅在外的時間更多些,因此大部分時候教導孫策的是吳夫人。阿楚沒想到孫策竟也算進退有度,實在與後世人們想象中的小霸王有點差異,覺得相當有趣,跟在他後麵心不在焉地與諸葛玄打了招呼。
諸葛玄早就習慣了阿楚的隨便,也不太在意,隻對小孫策含笑頷首,“這位就是孫家大郎吧,真是虎父無犬子,”這樣說著,他轉頭望向阿楚,“看來阿楚是準備明日與孫將軍同行了。”
“這都被先生猜到啦。
隻是我記掛先生,所以就過來看看您。”
諸葛玄笑了:“你這小滑頭。是來看我,還是帶孫小郎君來‘探路’的?”
他在“探路”上加了重音,顯然已經猜到明天阿楚和孫策的打算。
阿楚訕訕一笑,把準備好的奉承咽了下去,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
“學生來時,看李府戒備嚴謹,門房庭院都有人看護,真是嚇了一跳。”
“李君性格如此,他一向對家中守備很在意。”諸葛玄也不追究阿楚,認真地回答了她。他想了想,補充道:
“明日冠禮,眼下載雞酒的家丁還未送來貨物,李君擔憂,加強守衛也是應當的。”
孫策本也耐心聽著,隻是聽到“雞酒”,也擰起眉,皺著臉思索:“我昨日傍晚習槍回來,還看到有貨人載了呢。李府的遲遲不到,難道是因為份量太大了嗎?”
阿楚沒有說話。
實際上,“雞酒”二字一入耳,她就立刻捕捉到了關鍵信息。隻是阿楚腦袋尚未反應過來,心便已經一沉,頭皮發麻。
她想起來,典韋在富春刺殺李永時,正是扮作運載雞酒之人,停留在李府門前的。
阿楚的脊背繃直,拳頭不由握緊了,冷汗在一瞬間爬上後背。
永故富春長,備衛甚謹。韋乘車載雞酒,偽為候者,門開,懷匕首入殺永,並殺其妻,徐出,取車上刀戟,步去。
——這是史實。
這件史書一筆帶過的小小的插曲,關係到的也不過是一個與她素不相識的、普通人的姓名。它既沒有像官渡赤壁那樣關係到天下局勢,也沒有像隆中對與十勝十敗那般決定著一個勢力的道路。它最多、最多不過是,死了一對夫妻,成就了一個武將最初的聲名。
卻掀起秦楚心中驚濤駭浪。
如果現在走出去,就可以親手改變既定的曆史、兩個凡人的一生。
時代洪流推著萬物前行,人的性命微如草芥,輕易便被裹挾離去。
如果能看到它,你會選擇抽刀斷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