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光和元年,漢靈帝劉宏於西園開置邸舍賣官,價錢依官職大小而定:

二千石官錢二千萬,四百石官錢四百萬。又命左右賣公卿官,公千萬,卿五百萬。

侍中常居皇帝身側、常行顧問之職,本應極力勸阻皇帝此舉。然而劉宏偏聽偏信十常侍,又有宦官黨羽極力促成此事,伏完終究沒有成功說服皇帝放棄。

這是公元178年的四月,雒陽上東門前的杏花短暫地開了四日,便被持續的陰雨打落成泥。

洛水繞著城門緩緩流動,時代的巨輪從未因任何事物而停下。

就是在這樣一個黯淡的春季,不其侯、侍中伏完,想起自己那被送往徐州避禍的幼女。

吾弟仲平:

久不通函,至以為念。

近年雒陽事務繁雜,因此未得空閑與書於你,還請見諒。上一回來信還是四年前,仲平與我說,已為阿楚覓得陽都諸葛玄為良師,吾心甚慰,以為阿楚雖未過繼於你,仲平卻已視阿楚為親女。

然此番書信於你,還為雒陽之事:今上為宦官所惑,已決心賣官弼爵,所得財物皆收於西園,用於享樂。無法製止,是我身為侍中的過失。然而,我以為此法若是推行,雒陽或將湧入大量買官之人,這卻也是阿楚回來的良機啊。

因此,希望仲平為我問一問阿楚,是否還願回到雒陽?如果願意,便請仲平也未阿楚計算,讓她得以帶著自己的人手,平安回到家中。

若能得幸歸家,替阿楚向她叔父表示感謝。

日來事冗,便不多敘。

汝兄伏完

光和元年雒陽伏宅

書信寄到東武時,已是半月之後了。

伏誠將竹簡翻來覆去,反複讀了幾遍,確認自己理解無誤,不由為兄長伏完長歎。

今上此舉,實在荒唐。

管中窺豹,略見一斑。信中不過潦草幾句,也足見雒陽暗潮湧動。如此境況,未必不會涉及幼童。他私心是不願意阿楚回到雒陽的,可他自己畢竟隻是從父,阿楚生父伏完也在請他詢問阿楚。無論怎麽說,做選擇的終歸是秦楚本人。

現在……阿楚和胤誼應當已經抵達目的地了吧。

阿楚確實已經到了揚州,隻是——

係統:“揚州是這樣的嗎?是否過於好客了?”

阿楚:“……”

阿楚來不及與係統插科打諢,先一腳踹上前麵男人的膝窩,力道有限,對方隻是踉蹌一下。

阿楚立馬向後一跳,幹脆利落地朝他腿部斜刺一劍,轉過頭,遠遠對伏六大喊:“阿六保護先生!不必顧我!”

“喲,”另一個水匪見同伴挨了一劍,低頭一看,發現動手的是如此小兒,竟急也不急,反而對著她咧嘴一笑,“小兒倒是好玩!

還會使劍?要爺爺教教你怎麽用嗎?”

阿楚啐了他一口,提劍衝上去:“我祖父是大司農,你算什麽東西!”

阿楚不怕受傷,根本不在乎水匪手裏那把閃著寒光的刀。

趁水匪沒反應過來,阿楚猛地抬手,劍尖直接紮上這家夥**在外的腳背,阿楚抽出再插進,連刺三劍。水匪立刻叫起來,抬起的右腳鮮血淋漓。

另一旁諸葛玄被阿七護著往後退,遠遠看到她這般犯險,急得直冒冷汗,說話都哆嗦了起來,張了張口,喊:“阿楚,身外之物大可留下!”

秦楚不理他,隻對著阿六指示:“阿六!到城裏去!帶先生進城!”一麵揮舞著自己的手裏的劍,彎腰從敵人的縫隙中逃過攻擊。

除了牛車上已被掠走的物品外,剩下貴重的東西全部在阿楚身上了。諸葛玄多次教導她“財不外露”,阿楚卻並不想照做,因而雖然衣著樸素,身上的飾物卻並未摘下,也難怪東郡的這些水匪會找上他們。

眼見著更多地水匪向她圍上來,阿楚捏緊了劍柄。

係統冷靜地從她腦袋裏鑽出來:“實在不行就開個鎖定時間,把他們都鯊了。”

阿楚不緊張了。她抬手摸摸臉,再低頭時看見滿手血汙,嚇了一跳,一劍戳上右邊水匪的小腹,帶出一片猩紅的血色。她對係統的計劃表示反對:“你好暴力哦。”

係統:……

伏六身體健壯,武藝不俗,稍有眼力的水匪都不會纏著他;諸葛玄看上去並不是富貴之輩,又很順從地交出了財物,因此水匪也不懶得再逮他。伏六在阿楚出生時就跟著她了,一直都很聽阿楚的話,他推搡著諸葛玄,往城中的方向退。

諸葛玄烏黑的長須被江風吹得糊了一眼,他聲音仍然是顫抖的:“就在這裏,他們不會再追了。伏六,去幫你家女郎。”

阿六堅持:“先生,就快到城門了。”

“阿楚再厲害,不過是八歲稚童!”

阿六默了默。

阿楚被賊寇包圍,身形依然靈活,隻是臉上與身上都沾了血跡,手背臉頰上也被劃出小小的血口。

其實這些水匪並不成氣候——他們的人數甚至不到十個,身上穿的也是最尋常的短褐,有些連原本的顏色也看不出來了。想想也是,若是真正能耐的水匪,怎可能到地麵上奪人財物、還專挑這種三五人的小隊伍搶掠呢?

可是再怎麽不成氣候,也不是孩童與體弱文人能輕易對付的啊。

伏六抿了抿嘴,似乎想說些什麽,終究還是向著諸葛玄點點頭,沉默地轉身,向阿楚身邊跑去。

不過,伏六應當是沒有跑回去幫助小主人的機會了。

阿楚正在為難要不要挨一刀來換自己給水匪兩劍:

她自己倒是無所謂,主要是擔心這場麵過於震撼,把阿六和諸葛玄嚇到,更何況這種方式更接近於能力的濫用,早早開了這樣的頭顯然不是好事……什麽聲音!

阿楚最先聽到了馬蹄與地麵碰撞的聲音,沉悶但迅疾,像是習武者策馬的聲音。

旋即,她左側那個自稱爺爺後被她連紮三劍的寇匪,被來人一槍帶倒在地!

周圍賊寇驚了一驚,被這變動嚇得四散開來。

黑騮馬上的男人持槍指向賊寇,喝道:“逆賊安敢害民!”

阿楚定睛,發現果真有一人縮著肩膀向江邊泊船處滾……一個人跑到江麵上不是更容易被逮住嗎?

持槍將軍翻身下了馬,一下紮進七八人湊成的水匪堆裏,一杆□□左衝右突,快得隻能看見殘影,三下五除二便解決了他們。

哇,漂亮!

阿楚在心裏給他鼓掌。

眼見著那些賊寇一個接一個的暈倒在地,阿楚握緊了劍柄,飛快地向江麵跑去。

助跑,起跳,拔尖瞄準……

她躍得不高,手中之劍對準的是寇匪左肩。

好!中了!

“?!”

水匪捂著受傷的肩膀轉過頭,滿臉驚恐地瞪著阿楚。

小朋友的力氣本來就大不到哪裏去,中間又有一段緩衝,因此劍並沒有刺得太深。阿楚見他沒受什麽大的影響,還想繼續跑,覺得有點失望。

“哎,小女郎的劍術不錯。”頭頂傳來男性爽朗的笑聲。

阿楚看著他一槍戳在水匪腰後——這下這家夥總算是疼暈過去了。

周圍的危險全部解決,阿楚也不用擔心“極限一換一”的問題了。

“多謝將軍相助!”她樂嗬嗬地道謝。

這男人好像對她很感興趣,蹲下身來與她說話。

“不客氣,”他回答。他似乎不擅長與孩童交流,與阿楚說話時,聲音特地放得很慢,溫和的有些刻意,“小女郎的劍術是人教的嗎?”

“是我自己學的。將軍,我聽得懂你說話,可以不用這麽慢講的。”

那男人怔了一下,嘴角一抽,又細細打量了一番阿楚。

不過最終還是沒說什麽,一邊站起身,一邊哈哈大笑:“你是哪家的小孩,真有意思!武藝比我家大郎都要好,還如此伶牙俐齒,我可真是從未見過你這樣的女郎!”

阿楚沒有回答,也在暗暗地觀察他。

大抵長期在外作戰的人都有共通之處,這男人的膚色較普通人而言更深一些,臉也有些粗糙,笑起來時眼角有細細的、不明顯的紋路。他沒有戴頭盔,發髻束得不太齊整,臉頰旁還散著一點須發,隨意卻不散漫,讓人覺得很是可親。

阿楚於是也隨意道:“我比你家大郎武術好,難道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嗎?

我叫伏楚,琅琊東武人。我家長輩都叫我阿楚,你也可以這樣叫。”

對方聽到她第一句話,又笑了起來,露出亮閃閃的白色牙齒:“不奇怪,不奇怪。我是吳郡富春人,孫堅孫文台。嗯……阿楚,你便叫我——”

孫、孫堅孫文台?!

未等孫堅後半句說完,阿楚嘴快地接上:“文台兄!”

想說出口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直接忘了自己原本想說啥。比阿楚大了快二十歲的孫堅,臉上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孫堅:“……?”

阿楚也露出了困惑的表情:

這便宜好像還挺難占?

孫堅露出一眼難盡的表情。那雙黑亮的眼睛瞅了瞅阿楚,還是沒看出什麽來。孫堅艱難地開口:“阿楚,你不如還是,依著自己原本的叫法來?”

“喔,”阿楚有點失落地應道,“文台將軍。”

“哎,阿楚。”孫堅滿意點頭。

他揉了揉阿楚毛茸茸的腦袋,感覺到手感的異樣,皺起眉,攤開手掌看了一眼。

孫堅:“……”

為什麽這孩子連頭頂也能沾到血。

他若無其事地將血跡擦在身上的征袍上,看著女孩沾著塵土的臉,臉頰上不知被什麽劃出了細小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心微微一動,頓了頓,問:“阿楚要不要來我家?”

發現事態有變,趕忙跑回來的諸葛玄,剛氣喘籲籲地慢下步子,正準備走向阿楚,就聽見了孫堅貼心的建議。

諸葛玄:……

發生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