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係統覺得,秦楚真是帶了點蹬鼻子上臉在身上的。

諸葛玄昨日剛替她向伏完說了好話,今日便收到婢女傳來的消息:小主人正忙著給院子裏添人手,告兩日。

諸葛玄聽到時,撫著胡須的手一抖,拔下兩根來:“這小混蛋!”

係統聽說後都直搖頭。

不過諸葛玄終究還是沒有把阿楚抓回來。他從陽都來東武,算來也是第五年了,這孩子才能多少、心性如何,他也差不多清楚了。她是心高的,武藝也不俗,可經學也是真的念不來啊。

照理說,尋常世家的女子未必需要學習什麽六藝五經。可伏家明麵上雖不說,私下教養秦楚的方式卻是按照男孩來的。遠在雒陽的不其侯與陽安公主寄來的“隨其心意”的信簡先不提,東武伏宅的主人伏誠,已是明擺著將“溺愛”寫在臉上了。

既然如此,她想做什麽,當先生的也就隻能跟著先看看,再決定如何教育了。

阿楚呢,阿楚還在和係統認真探討這個時代的可能性:

“尋不到啊。”

“確實難尋。”

雖然叔父不大願意給她找侍女,但有一點說得沒有錯。世道不易,這時代的人家一生就是好幾個,有什麽資源總是留給男孩了,女孩多是大字不識,更不談碰到什麽武器了,哪裏找得到她口中的“漏網之魚”?

係統安慰道:“不礙事。你再等等,過幾年,馬雲祿就出生了。”

阿楚:“……”

係統:“再等幾年,呂綺玲也出生了。”

阿楚:“……”

係統:“還有孫小妹。”

阿楚捂住臉。

殘酷的現實治好了她的名將情結。她實在不願意去思考那後世些閃閃發光的名士武將們還要多久才能學會走路,隻好把自己最開始“收集全圖鑒”的理想放一放了。

名將可以再議,手下還是不能不挑啊。

這年代常有天災,之後幾年更是人禍不斷,賣兒賣女的人家不在少數。一見是伏家來的人,便紛紛把小兒推出來供人挑選了。

不過,正如伏誠所說,男孩尚且能從臉色身高上看出差距,女孩卻都是一樣的麵黃肌瘦。從外在是在看不出太多信息,可若要說品性呢,又哪裏是一時半會能看清的?

吃不飽飯的貧民家送出的小孩大都年紀極小,是因為這樣的孩子更好教養。十幾歲的少年少女基本已有了自己的想法,雖也能收為己用,但畢竟不夠穩妥。伏誠大概也是抱著這樣的想法,因此注意篩選了一番,阿楚現在看到的,也都是些懵懂稚兒。

她隨手點了幾個垂著眼睛的女孩:“這幾個,習武也好,讀書也好,帶回去先看著吧。”

幾個女孩的眼睛都亮了起來,為首的那個立刻伏地對她磕頭:“多謝女郎!”

阿楚對她笑了一下。

剩下來的孩子,就都是男孩了。她擰眉順著隊伍走了幾步,發現這些孩子似乎都對她有些畏懼,年紀更小些的或是好奇,隻敢偷偷看她。

阿楚把係統喊出來:“小桶,你怎麽看?”

小桶:“你喊誰呢?”

阿楚:“喊你呢。你看這些男孩,有堪用的沒有?”

係統:“別叫我小桶,難聽。我看都差不多,一排歪瓜裂棗。”

阿楚:“……我覺得邊上那個不錯。”她走到隊尾。

其餘男孩多少都受到她的影響,有些不自在,唯獨麵前這個,直直站著,連眼珠都沒怎麽轉。

她覺得有意思,便停在這少年跟前。

和同列的孩子相比,他的年紀顯然有些大了,十四五歲模樣,又因為身量高,於是便排在了最後。阿楚注意到他的頭發有些卷曲,且眼窩深邃,看起來更像是北方並州一帶的長相。

她心下點評:長得不錯。

係統從善如流地輸入小黃臉流汗表情,對阿楚的評價標準給予高度讚揚。

“你會騎馬嗎?”

那少年愣了愣,有些不解地看向她。能出現在這地方的孩子,怎麽可能有機會騎上馬呢?

阿楚見他不答,又道:“你難道不是北方人嗎?我曾見過並州來的馬商,與你一樣身材高挑,有卷發與硬挺的輪廓。

“你這樣年紀的孩子,已經可以獨立生活工作了,卻在伏氏給八歲小兒尋找家仆的時候前來應征,難道不是因為你在這裏沒有親人、家鄉在遠方嗎?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問你能否騎馬,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少年默然,片刻方道:“我會騎馬,也會一點武術。”

“好。你叫什麽名字?是哪裏人?”

“我叫阿謹,姓李,並州五原人。”

“你還會其他的什麽嗎?”

“……”李謹搖搖頭。

“好,不會也可以學。

那,就他吧,小紅。”

阿楚識人的能力有限,除了格外特別的以外,實在挑不出其他的人了。她想,既然伏誠許諾過為她尋人,那就把剩下一切都交給伏誠吧!

至於她自己,還是更願意去期待一下,自己挑選出來的那些女孩子會變成什麽樣。

在這之後,小紅仍然兢兢業業地幫阿楚處理所有雜事:每日的梳洗打扮、小菜譜的研究、諸葛玄每日心情的通報(這關係到阿楚每天功課的多少)。隻是現在還增加了一項,就是每天匯報新增人手每日的行程。

說是行程,其實也沒什麽變化:無非是跟在阿六阿七他們身後習武,每周空兩日出來習字(感謝叔父,伏家是有仆人識字的),剩下的一天讓他們隨意找家裏年長些的仆役跟著學習。

伏誠依然是笑眯眯地看阿楚折騰,必要時給她提供一些幫助——不過阿楚自己是覺得,不會有這種時候啦。

“阿楚,胤誼先生方才有些事情,讓我來看著你讀書呢。”

“叔父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嗎?可以不用管阿楚。”

伏誠瞥了眼阿楚桌上,果然看到了根本沒有打開的竹簡與幹幹淨淨的蔡侯紙。

他道:“叔父不忙。”

秦楚:……

我不想讀書。

眼看著伏誠整理起衣物,已趺(fū)坐在一旁榻上,她隻好開始轉移話題:“胤誼先生怎麽了?”

“今晨似是收到了友人來信。”

“喔。”叔父也不知道。看來還是要等胤誼先生回來。

她隻好有口無心地開始念書,好在叔父也不怎麽在乎,坐在榻上小口小口喝著茶,也不管她怎麽走神。

諸葛玄回來的時候,表情卻有些異樣。

他並未如往日般先檢查阿楚功課,反而低頭與伏誠耳語兩句,兩人便走到門外連廊的樹影下,不知在商談些什麽。

阿楚百無聊賴地把係統拉出來遛彎:“小桶,你說他們在談什麽?”

係統說:“如果你一直叫我小桶,那他們可能是在談論怎麽把你的武器全部沒收。”

阿楚驚奇不已:“你還有這個功能?!”

係統:“沒有,我騙你的。”

阿楚:“我禁言你了。滾回去。”

係統:“我錯了。既然是諸葛玄的事,又與伏誠有關,說不定是想把你辭退。”

阿楚:“你的動詞已經運用得爐火純青了。”

諸葛玄沒有讓阿楚等太久。

他坐回到阿楚對麵,難得正色,注視著阿楚帶著翠色的瞳仁,語氣鄭重:

“阿楚,我有事要問你。”

“先生請問。”

阿楚借挺直腰杆的動作覷了覷伏誠,實在看不出他此刻心情。她想,既然是友人來信,又是伏家相關,此時又表現得如此嚴肅,連功課都不檢查了……莫非是他要離開東武了?

“阿楚如今八歲,卻已顯露出過人之相。

“我觀阿楚素日,對諸子、六藝都無興趣,聽兵書時卻分外精神;平日一旦得空,總愛練習□□劍術。

阿楚的誌向,是在為將嗎?”

阿楚猶豫了一下,還是真心實意地回答:“先生說得沒錯。”

不過隻有一部分對,阿楚心想,將軍之後,我還要繼續向上呢。

“阿楚的確與人不同。”諸葛玄頷首:“吾在揚州有一友人李永,現是吳郡富春長。他家長子阿和即將加冠,請我去富春為他讚冠。”

阿楚緩緩瞪大了眼。

她覺得自己大概猜到老師之後的話了。

諸葛玄微微笑起來,往日平靜的黑色瞳仁中倒映出阿楚驚喜的小臉。

所以——

“我問阿楚,你想要去吳郡嗎?”

阿楚恨不得拍桌而起!

“先生在哪裏我就在哪裏!”她立刻接上,隨即又轉頭去看伏誠,果然是一副“毫不意外”的模樣。

“別看啦,我已同你叔父商談過了。阿楚若是想同我一道,就盡快收拾好物品,今明兩日即可出發。”

伏誠歎息著走到她身旁,輕輕撫摸阿楚的腦袋:“阿楚雖是孩童,但也有自己的主張啦。阿楚,東武的伏宅留不住你啊。”語間竟有惆悵之意。

阿楚抬起手,兩隻爪子按在伏誠寬大的手背上。她自幼習武,身體溫暖得很:“叔父何故憂愁?

阿楚不過和胤誼先生一道去吳郡幾日,冠禮結束後便回家啦。”

伏誠搖搖頭,笑而不語。

“唉。去吧,阿楚,讓紅娘為你收拾。

記得帶上幾個部曲,尤其是阿六。他武藝最好,若有意外也可護你和胤誼周全。”

半隻腳踏出房門的阿楚連連稱是,尾音飄散在三月庭院裏,頭也不回地跑遠了。

伏誠轉頭看向窗外,初春桃樹開得正盛,暖風拂人,竟有花瓣從枝頭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