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玫瑰霧

算什麽呢?溫雪瑰恍了下神。

才認識幾個小時,應該連朋友都不算吧。

可對他的信任,以及想要靠近的衝動,卻簡直能超過多年的老朋友。

艾倫望著她,眸色幽深,並無催促之意。

她也不知該怎麽說,半晌垂下頭,又是一句沒頭沒尾的回答:“我相信你。”

艾倫似是怔忡了片刻。

而後眼尾稍揚,暈開星點微不可見的笑意。

他扶著門邊的手稍稍用力,將半掩的門拉開一些。

溫雪瑰感受到這份力,卻並未退卻,而是縱容著他,鬆開了門把手。

他終於肯定,麵前的女孩,對他確無防備之心。

並沒有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勉強自己。

他垂下眼瞼:“卻之不恭,那就打擾了。”

-

室內的玫瑰香氣更濃,雜七雜八擺著女孩子家的小物件。

他收著視線,並不四處張望,卻還是不可避免地,窺得她的生活一角。

也許是出於極強的審美品味,房內物品個個精致,並不雜亂無章。

而且無論什麽東西,都被隨手擺放得極有設計感,從任何角度看去,都像時尚照片。

她則趿著拖鞋走在房內,漂亮得像個秀場名模。

“這些給你。”

溫雪瑰從臥室出來,懷裏滿抱著被子和枕頭,得歪過頭才能看見路。

艾倫垂手坐在沙發上,從她懷裏接過東西。

“不知道枕頭高度合不合適,不舒服的話,我再給你換一個。”

“謝謝。”艾倫頷首。

他低眉看著那隻軟乎乎的棉枕,淺藍色,雲朵形狀,散發著淡淡的洗護香。

“洗手間在那裏。”

她又指指另一扇門。等全交代完,這才道了聲晚安,拎起甜品紙袋,進了臥室。

“哢噠”一聲,臥室門落了鎖。

艾倫笑了一下。

客廳內徹底安靜下來,可玫瑰香霧還嫋嫋縈繞。

他打量一陣搭在自己腿上的長被單,唇角笑意仍未散去。

半晌,客廳才熄了燈。

這一夜過得漫長,溫雪瑰填飽肚子,倒頭就睡。

她並沒有意識到一個問題。

酒店電梯需要用房卡才能刷開,那艾倫買完甜品,是怎麽上來的?

-

酒店大堂。

先前偷懶睡覺的接待員正劈裏啪啦敲鍵盤,笑容親和又敬業,眼睛瞪得像銅鈴。

電梯門再次打開,走出一個亞洲麵孔的男人。

酒店經理早就恭候多時,見狀箭步上前,接過男人手裏那張黑金色的卡片。

“請問鬱先生還有什麽吩咐?”

李鍾推了推臉上的金絲眼鏡:“沒有了,你去休息吧。”

經理卻不敢怠慢分毫,仍陪著笑臉道:“這麽晚了,鬱先生是否直接在這裏住下?與溫小姐同規格的套房還有一間,我們可以立刻辦手續。”

李鍾搖搖頭:“他說不用,有住的地方。”

經理這才作罷,又殷勤地將李鍾送出門。

李鍾回想著自家老板那條短信的語氣。

總感覺……有種莫名的,自豪感?

念頭一出,他立刻打了個激靈。鬱總會有這種人類的感情?想多了。

他幹笑兩聲,用力把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按回去。

兩天前,他跟老板一起飛來意大利。

可自那以後,就什麽吩咐也沒收到,每天都等得提心吊膽。

直到今夜,老板終於發了條消息,叫他刷開這家酒店的電梯門。

鬱氏集團在意大利建有分部,這間酒店碰巧是跨國產業之一,聯係得十分順利,因此他才會出現在這。

出門前,李鍾仰起頭,看了眼酒店的天花板。

也不知這住在頂樓的小姐,到底是個什麽模樣。

那位可是專程為她而來。

那就還是,祝她自求多福吧。

-

這一夜睡得黑甜。等晨曦斜照入戶,雪白的小鳥啼啾個不停,溫雪瑰才悠悠醒轉。

艾倫早已發來微信:[我回去了,謝謝]

時間是兩小時前。

這麽一算,他根本沒睡多久。這就是留學生的日常?太辛苦了。

在溫雪瑰眼裏,不能睡足九小時的人生毫無意義。

她固然也會為畫畫熬夜,但熬完一定會加倍補回來。這就是自由職業的妙處所在。

她打了個哈欠,思索要不要補個回籠覺。

田梨的消息忽然跳出來:[學姐學姐,你醒了嗎?]

田梨打字快得像連珠炮:[Dev說昨晚在酒吧附近那條巷子裏,有兩個人被打得不輕]

[你要不要看看照片?其中一個好像還來咱們桌搭過訕呢。]

溫雪瑰的困意一下全沒了,不假思索道:[要]

田梨發來照片,上麵是白人跟同伴被本地警察帶走的模樣,側臉鼻青臉腫、極為狼狽。

這個白人她有印象。說話時用詞粗魯,一看就是街頭那種不三不四的混子。

不過酒吧安保很嚴,絕不會放任男客騷擾女客,她就沒往心上放。

沒想到,轉眼就被打得這麽慘。

還沒回神,田梨一個電話打過來。

“學姐早呀~你怎麽現在就起來啦,嘿嘿。”

笑得頗意味深長。

溫雪瑰知道她想問什麽,麵不改色道:“那是自然。一個人睡,睡眠質量就是高。”

田梨歎氣,語調怏怏的:“艾倫回去了?我看他還挺有希望的呀,怎麽沒瓜吃,唉。”

“吃什麽瓜啊,小小年紀不學好。”

田梨卻沉下語氣,用女偵探的口吻道:“那你總不能否認,你挺喜歡他的,對吧?”

電話裏靜默半晌。

等田梨都懷疑是不是斷了線,那邊才輕聲道:“才剛認識,談什麽喜不喜歡。”

田梨不樂意:“怎麽就不能是一見鍾情呢?”

畢竟學姐的表現也太明顯了。以前隻是美得會發光,昨晚卻像女神雕塑被賦予了心跳,每一縷眼波都明媚又閃耀。

“……不說我了。倒是你,有沒有跟意大利帥哥發生點難忘的事呀?”

“別提了。”田梨聲音蔫蔫的,“雖然長得好看,但風流得簡直有點下流,我再也不要見他了。”

溫雪瑰啞然失笑。

-

要說溫雪瑰回意大利,最高興的人是誰,田梨跟油畫係的老教授可以一較高下。

知道她回國,老教授怒發長郵件,大力邀她參加寫生課。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溫雪瑰就踱步過去,作了幅小畫給新生觀摩。

她極擅畫植物與光影。碰巧今天的靜物就是佛羅倫薩的市花,紫色鳶尾。

三小時後,一群人圍在她的畫架前歎為觀止。

能進佛美的藝術生,都是世界頂尖水平。

但即使在一眾天之驕子裏,她的光感和色感仍然好得令人嫉妒,抓型比照相機還準。

幾十道目光籠罩著她,那是勤奮者目睹天才時的苦澀與歎服。

忽然,一個一年級的亞洲女孩認出她風格,驚呼出聲。

“難道你就是《玫瑰複興》的作者?”

老教授聞言莞爾,極為偏愛地看向雪瑰。

她知道糊弄不過去,無奈地笑一下:“嗯。”

這一承認,教室裏立刻爆發出驚呼。

油畫圈子就這麽大,論起頗具影響力的現當代作品,可能一年也出不了幾幅。

拋卻宗師們的心血,近兩年最出彩的,當屬那幅年輕卻耀眼的《玫瑰複興》。

亞洲女孩匆匆拿出手機,隨便搜索“玫瑰”二字,首頁的詞條裏立刻出現這幅畫。

畫布上光影流轉,玫瑰溫豔,慵懶臥在墨岩側畔。

清溪靜流,說不盡的纖柔美好。

溫暖得無與倫比。

話題全是#繁花如夢#、#上帝創造了玫瑰,從此有了浪漫主義者#、#一萬個世紀短於一朵玫瑰的瞬間#。[1-2]

隨便點開一條,讚數都過萬。評論區更是蓋起高樓,無數網友被驚豔到語無倫次。

老教授笑得有點嘚瑟。

他撥弄一下銀白色卷發,笑著補刀。

“這是雪瑰一年級的練筆。”

言下之意,看看人家一年級,再看看你們。

大家不敢說話。

創作一幅網紅畫不算太難,難的是既能打動普通人,又能在技術層麵讓佛美教授都讚不絕口。

普通人跟天才的差距怎麽就這麽大。

大家心如刀絞。

老教授不消停,魔鬼般繼續補刀。

“這幅畫後來還上了拍賣會,成交價我記得是……”

他諱莫如深地比了個七。

眾人大駭:“七萬歐?”

新生練筆的歸宿從來都是廢紙簍,這個價位已經是他們的想象力極限。

老教授卻嗬嗬一笑。

“七位數。”

這句話宛如死神的鐮刀,鬼氣森森,殺.人不見血。所到之處寸草不生。

教室裏一片死寂。

片刻後,眾人捂住心口。

溫雪瑰也捂住心口。

……您可別再說了。

她悄悄給老教授使眼色。

溫岩不喜張揚,現在全網流傳的圖片都是截去她落款的版本。

沒想到在這被揭個底掉。

畫是她背回國內拍的。畢竟掛在學校裏展出時,聯係她的私人收藏家和拍賣會就不在少數。

倒也沒想到會拍這麽高。

據說拍賣會上刀光劍影,經過一番廝殺,畫最後落入一位法國侯爵手中。

沒錯,都這年頭了,法國仍保留著這種古典感極強的貴族頭銜。

溫雪瑰默默走神。須臾後,眼前忽然出現好幾張崇拜的臉龐。

“能給我簽個名嗎?”

他們一臉虔誠地遞來紙筆,還有個男生當場脫下衛衣,指著胸口的位置道:“簽這就行。”

溫雪瑰:……

寫生課最終以簽名會作結。

就這樣熱熱鬧鬧地過了兩三天,還約了好幾個老朋友。

可她盡管笑得開心,心裏還是有一抹揮之不去的陰霾。

晚上,溫雪瑰抱著手機,界麵上是打開的家族群。

奶奶、爸媽,還有她大哥和弟弟,都在這個群裏。

她偷跑來意大利的事,沒告訴他們任何一個人,連個朋友圈定位都沒敢發。

原以為翹了鬱家的局,父親立刻就會來興師問罪,也不用她那麽麻煩地去自首了。

誰曾想,至今還安安靜靜的。

她心裏七上八下,掙紮了好一陣,還是不敢直接跟父母對話。

隻好點開奶奶的頭像,在對話框裏輸入:[奶奶,我這兩天來意大利玩啦,家裏人都還好嗎?]

也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麽疾風驟雨。她打完字,卻緊張地遲遲不敢發出去。

正在糾結的當口——

屏幕上方忽然滑出一條通知。

Aaron:[明天有空嗎?想見你。]

作者有話說:

[1]:“上帝創造了玫瑰,從此有了浪漫主義者”,出自《小王子》,法國作家安托萬·德·聖-埃克蘇佩裏。

[2]:“一萬個世紀短於一朵玫瑰的瞬間”,出自美國詩人,愛德華·埃斯特林·卡明斯。